撓心 第38節(jié)
無言試圖消化一些難喻的情緒,但它們膨成一團擠在胸腔,軟綿又執(zhí)拗,化不去也散不開。 站在面前的男生干凈純粹,像剛過大雨后生長出的一叢嫩竹,清清泠泠的眼神透徹得能一眼望見底。 手指不覺動了動,他忽然很想抱抱他。 過了好一會兒,嚴琛閉了閉眼再開口,語氣已經(jīng)恢復了放松的狀態(tài):“還想知道我為什么會的東西那么多嗎?” 葉溫余坦誠點點頭。 “因為從小到大生活得太閑,沒有可以玩的東西,也沒有陪著玩的人,只能四處找東西打發(fā)時間?!?/br> 這個話題挑起得很隨意,嚴琛說得也很隨意,漫長的十幾年時間,在他口中就像是小孩子小打小鬧地過了幾天。 “我進學校晚,在那之前都是家教上門授課,家里沒大人在,家教上完課就會立刻離開,剩下我一個無事可做,在空蕩蕩的房子里聽不見聲看不見人,只能發(fā)呆消磨時間?!?/br> “后來實在閑得發(fā)慌,索性不間斷地報各種班,依舊是家教上門一對一的模式,好歹也算把時間填滿了?!?/br> “再大些終于進了學校,不過也晚了,我跟所有人顯得格格不入,不清楚怎么相處,不了解該和他們說什么,不知道有什么需要表達的,到最后什么都懶得說了?!?/br> “不過比起家里,其實我還是更愿意呆在學校,呆在人多的地方,聲音多點熱鬧點,我會覺得不那么無聊?!?/br> 至于為什么會選擇體育專業(yè),原因也很簡單,他喜歡那種完全將精力釋放的感覺,用盡全力沖刺時,才能真實感受到酣暢淋漓的自由是真實存在。 他說得很輕松,一筆略過了很多,但葉溫余還是可以很清晰感受到這些聽來好像并不算嚴重的事給他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不僅僅因為這些簡單敘說的話。 還有朋友圈里那些僅有照片沒有文字的動態(tài);家里清冷單調的陳設;不善言辭又怕生的性格;和他親口告訴他,他喜歡熱鬧的話。 他想象不到一個幾歲的孩子整天被困在空蕩的房子里,無事可做只能望著窗外從早發(fā)呆到晚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 一時心口堵得慌。 他抿了抿唇,過了好久,有些笨拙地問:“所以那個魔術也是你特意報班學的嗎?” 嚴琛聞言不由一哂:“那是之前法語家教在一次上課時心血來潮教我的?!?/br> 葉溫余:“他只教了你一個?” 嚴?。骸八唤o我上了兩節(jié)課?!?/br> 葉溫余:“為什么?” 嚴?。骸耙驗槲野謰審谋O(jiān)控看見他在上課時間做無關授課的事,當晚就解聘了他。” 葉溫余:“……” 一種被關在籠子里的窒息感撲面而來,葉溫余再次沉默。 嚴琛:“別這個表情,不是什么大事?!?/br> 葉溫余抿了抿唇,不知道該怎么說。 覺得嚴琛一定不會需要基于這件事的安慰,剛想說回去吧,腳下踩到什么,低頭一看,是好幾根煙蒂。 他立刻抬頭看向嚴琛。 “……”嚴?。骸安皇俏??!?/br> 葉溫余認真道:“抽煙真的太傷身體,就算是心情不好,也還是要少抽。” 嚴琛無奈:“真的不是我,不然你聞聞?” 本意是讓葉溫余聞聞他身上或手上有沒有煙味,沒想到話音剛落,葉溫余便扶上窗沿,鼻尖湊近他嘴角仔細地嗅了嗅。 距離一下拉至厘米計算,感受到溫熱的鼻息輕輕噴灑在唇畔,嚴琛看著近在咫尺的男生,眸色一沉。 葉溫余一無所覺。 確認過沒有煙味就想要后退,一只手卻忽然從旁繞到后面,掌心不偏不倚壓住了他的后頸,阻止他離開。 他茫然抬頭去看嚴?。骸霸趺戳??” 后者閉上眼睛,將眼底情緒掩得干干凈凈,手上不輕不重捏了捏他的后頸:“眼睛進灰塵了?!?/br> 眼里進了灰塵? 葉溫余不疑有他,忙問:“哪只眼睛?” 嚴?。骸坝已邸!?/br> 葉溫余立刻上手貼住他的臉,兩只拇指小心撐開他右眼,再次靠近輕輕吹了兩下:“現(xiàn)在呢,能睜開嗎?” 嚴琛指腹貼著他后頸脊骨:“不能。” 葉溫余仔細找了一陣沒找見有異物,只能試著又吹了幾下:“你睜眼試試,可以了嗎?” 嚴琛緩慢睜開眼,將面前男生的臉完整攏入視線。 “好了?!彼f,手卻不曾放開。 葉溫余對上他的目光,后知后覺,忽然覺得掌心下的溫度和脊骨的觸覺一下都變得存在感強烈。 他終于想起了自己出來找人的最初目的。 “我聽董希說,你有肢體潔癖,不喜歡別人碰你?!?/br> 他眼神躲閃了幾下,不太自在地收回手,向他求證:“是么?” 嚴琛沒有否認:“嗯?!?/br> 葉溫余心頭一緊,開始飛速回憶自他們認識以來他碰過他多少次,以及當時嚴琛是什么表情,是不是有著他沒有發(fā)現(xiàn)的抵觸和忍耐。 難怪他那天拐彎抹角地問嚴琛時,嚴琛會反問他是不是只用看,不用碰。 原來他是不喜歡被人碰。 可是他已經(jīng)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碰了他那么多次,甚至還幫他洗澡,嚴琛心里會不會早就已經(jīng)覺得厭煩,只是礙于禮貌沒有說? 這樣的話,嚴琛還會愿意跟他做朋友嗎? 就算是做了朋友,嚴琛會答應他的要求嗎? 會不會他一提,嚴琛就立刻跟他翻臉? 會不會—— “在瞎想什么?” 耳垂忽然被輕輕捏了一下,葉溫余思緒中斷,眉宇間的神色也從忐忑不安變得茫然。 “在想你會不會煩我?!彼乱庾R回答。 嚴?。骸盀槭裁矗俊?/br> 葉溫余這會兒回神了,可惜說出去的話不能撤回,他只能坦白往下接:“我之前不知道你不喜歡被別人碰,我還碰你那么多次……對不起?!?/br> “溫余?!眹黎】粗骸爸朗裁词侵w潔癖么?” 葉溫余愧疚道:“知道。” 嚴?。骸澳悄阋矐撝乐w接觸碰到了就是碰到了,不分主動和被動。” 葉溫余怔忪,不太敢確定他的意思:“你是說……” “溫余,我應該沒你想象得那么有禮貌,如果我不樂意,也不可能有你所謂的‘那么多次’?!?/br> 嚴琛語速不疾不徐,字句清晰:“我確實有很嚴重的肢體潔癖,不能接受別人碰到我,同樣也不可能主動去跟別人有肢體接觸。 “但溫余,你是例外,我不會反感和你的任何接觸,別人都不可以的,你都可以?!?/br> “溫余,你可以隨便碰,我煩誰也不會煩你?!?/br> 第28章 ——你是例外, 我不會反感和你的任何接觸。 ——別人都不可以的,你都可以。 ——溫余,我煩誰也不會煩你。 無論在什么時候, 獨一無二的特權都能不同程度地輕易俘獲人心, 應該沒有人能在知道自己對另一個人來說是最特殊的存在時還能保持淡定。 尤其當這個人是嚴琛。 葉溫余只覺得腦袋里不知是弦還是鈴鐺, 被一只無形的手撥得叮叮當當直響, 吵得他腦袋嗡嗡的,半天靜不下來。 一時滿腦子繞來轉去都是這幾句話,他滿心的受寵若驚。 可好像又不止受寵若驚。 讀不懂多余的情緒, 它難解, 陌生, 似乎包裹在一團霧里,摸不著看不透,只是奇特的輕盈奇妙, 仿佛能為心臟插上翅膀漂浮升空。 “為什么?” 他輕聲問嚴琛, 像是怕恍惚驚擾了什么, 甚至悄悄放輕了呼吸:“為什么,只有我可以?” 等待回復的幾秒鐘, 時間幾乎靜止。 緊接著, 他聽見嚴琛的聲音傳來,清晰地灌入他的耳膜:“說不清, 只是在第一次靠近你, 就發(fā)現(xiàn)你對于我來說, 和別人都不一樣?!?/br> “或許再等等?!?/br> 嚴琛借著窗外的霓虹, 眼底盛放著顯而易見的溫柔, 直直望進他璀璨純粹的眸子:“等我找到了答案, 再慢慢告訴你。” - 池冬亭多喝了兩杯, 不至于醉,但話癆的屬性被充分激活了,一路又是唱歌又是講單口相聲,聒噪得像只喜鵲。 不過可惜了,今晚他的表演在葉溫余這里全成了左耳進右耳出。 外院所在的宿舍區(qū)域很大,從入口進去,七拐八拐得繞好一陣才到他們那棟宿舍樓。 這一路上葉溫余都處于一場無聲的頭腦風暴中。 嚴琛算是答應了嗎? 算是吧,都已經(jīng)給了他可以隨便碰的特權,不是答應還能是什么? 可是他明明都還沒有坦白…… 恍惚之間,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嚴琛和緩低沉的聲音,他忍不住抬起手用力捂了一下耳朵,心跳被掠過的風拂得有些凌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