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人裝作若無其事的強勢圍觀下，穿著酒保服的伊安很快從地下室走出。

    他目光在熱鬧的酒吧里掃視一圈，幾乎瞬間就看到了菲奧娜，臉上下意識就露出笑來，迎了上去。

    而與此同時，原本安坐的菲奧娜也站了起來，含笑與他對視，在他來到近前時開口與他交談。

    從遠處的服務(wù)員和脫衣舞男們的角度來看，他們完全不知道兩人說了什么，他們只知道，僅這一句話，他們的老大就露出詫異神色，而后抿唇笑了起來，露出了菲奧娜提過的“可愛的笑容”。而之后，二人目光對視之間，似乎就有某種無形之物如水一般在四周流淌。

    分明這一會兒的酒吧里，燈光閃爍，人群狂歡，熱鬧得近乎嘈雜，但偏偏兩人間就像是有什么無形的墻，將他人統(tǒng)統(tǒng)隔了出去，只留下一個僅能容納二人的小小空間，默默依偎。

    舞男與服務(wù)員們開始牙酸了。

    “我現(xiàn)在就像是路過被人踢了一腳的狗……”

    “這就是美好的愛情啊嗚嗚嗚……”

    “可惡，明明說好大家一起當(dāng)單身狗，老大竟然背著我們偷偷脫單！”

    “去！誰跟你說好的，閃一邊去！”

    “其實看別人談戀愛還挺有意思的，有點想知道老大和那位小姐都在說什么，感覺有點刺激?！?/br>
    “不！不要細節(jié)！我要自己想象！”

    “……”

    在酒吧眾人眼巴巴的注視下，很快的，兩位氣氛曖昧的小情侶就攜手走出了酒吧，而就在眾人嘖嘖稱奇，一邊感慨老樹也會開花一邊準備散去時，地下室又小跑著出來了一個年輕人。

    “老大呢？老大呢？！”年輕人赤裸著上身，下身穿著短褲，身上汗流如注，手上還纏著繃帶，一看就是剛從拳擊場里出來。

    他委屈道：“好不容易等到老大今天單獨指導(dǎo)我的，怎么練一半就跑了？誰叫的老大？老大什么時候回來？”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挨個上前拍肩。

    “節(jié)哀?！?/br>
    “……??？？”

    另一頭，在與可愛的小酒保伊安進行了一場短暫但愉快的談話與散步后，兩人就相互告別，各自離開了。

    這或許是一場約會，又或許不是，畢竟約會總不該只是說說話散散步，而應(yīng)該……做點別的什么。

    但總之，分開時兩人都十分愉快。

    “下一次還能再來找你嗎？”菲奧娜問。

    “當(dāng)然?！币涟残α似饋?。

    伊安有很多種笑，有時候像天上的云一樣遙遠，有時候像是夢中的倒影一樣清淡，可有時候又會像蜜糖一樣甜蜜——這時候的他的笑容無疑是后者。

    甚至在菲奧娜看來，不僅是伊安的微笑與淺淺酒窩，就連伊安的那雙金色眼瞳，都像是盛滿了盛夏馥郁的金桂香氣，和叫人頭暈?zāi)垦５奶鹈叟狻?/br>
    他真的非?？蓯?。

    特別是他無聲縱容的、好像她說什么他都會答應(yīng)的柔和目光，越發(fā)令菲奧娜感到可愛。

    “你隨時可以來找我?！币涟舱f，“只要我還在，我就一定會來見你?！?/br>
    菲奧娜下意識笑了起來，冰冷的心臟洋溢出柔和的暖意。

    不過與此同時，她也下意識感到了伊安話語中的奇怪——為什么伊安會說“只要我還在”？

    難道伊安還會不在嗎？

    可他明明就在這里、就在她的眼前啊。

    菲奧娜并未多想，與伊安愉快告別后，就踩著輕快步伐回到自己的舊居。

    但沒想到的是，就在這天晚上，臨睡前，菲奧娜接到了弗洛拉的緊急來電。

    “儀式圖案的分析結(jié)果出來了?！彪娫捘穷^，弗洛拉沉聲認下一顆驚雷。

    原本已經(jīng)躺下的菲奧娜瞬間從床上坐起：“出來了？這么快？！”

    “是的，因為對某些人來說，這并不是秘密?！备ヂ謇f，“你還記得我們世界的構(gòu)成嗎？”

    弗洛拉的問題非常簡單，近乎常識，因為只要稍稍了解過神學(xué)的人都知道，世界是由三部分構(gòu)成的——

    最上層的，名為精神界又或虛界。那是佇立著眾神神國的地方，唯有最虔誠的信徒才能在死后升往眾神的神國；

    而位于中間這一層的，則是主物質(zhì)界，又稱為實體界。人類、神秘生物、以及各種植物動物甚至非生物等，都在此界共存；

    至于最下層的，則名為深淵。傳說那里一片死寂，令人絕望，唯有死神的國度鎮(zhèn)守那片孤寂之地，接收著所有迷失世界的靈魂，審判著靈魂生前的善惡，同時也掌管著靈魂的往生。

    弗洛拉言簡意賅：“這個儀式的圖案指向最下層的世界?！?/br>
    菲奧娜一驚：“它竟然指向深淵？”

    深淵是死神的領(lǐng)地，難道說蘇特集團的密謀竟然跟死神有關(guān)？

    但沒想到的是，弗洛拉一口否定。

    “不，不是深淵?！备ヂ謇f，“你忘了嗎，最下層的世界除了我們都知道的深淵外，還有一個更為神秘的地方……一個對外人來說只存在于傳說的地方?！?/br>
    菲奧娜先是一怔，而后心臟一沉，與弗洛拉異口同聲，說出了那個神秘之地的名字——

    “是夢界！”

    第097章 凡人歌19

    夢界。

    這是一個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都非常陌生的名詞， 而即便是有聽過的人，也大多以為它是由神話或傳奇故事中杜撰出來的噱頭罷了，或者干脆以為它就是“夢的世界”的簡稱。

    但事實并非如此——

    傳說中， 在神話紀元時， 大地上曾出現(xiàn)過一個不可思議的神秘生物種族夢魘。

    它們天生就擁有不可思議的“夢”的力量， 能夠為大地上的生命們吞噬或編織噩夢， 是夢世界中當(dāng)之無愧的統(tǒng)御者。后來，當(dāng)黃金人類在大地上逞兇斗狠、引發(fā)一場場可怕天災(zāi)時，它們干脆舉族之力， 在底層世界也就是深淵的位置，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夢界。

    最后，面對充滿了戰(zhàn)爭與血腥的殘酷現(xiàn)實，它們干脆地拋棄了自己的rou身， 步入那個獨屬于它們的夢界，再沒有回來。

    所以“夢界”并不是簡單指生物們做夢時的幻想和浮想聯(lián)翩， 而是特指那個與死亡神國共立于深淵的迷幻之界。

    然而， 直到黃金人類消亡，直到邪神開啟天災(zāi)， 直到神秘生物退出歷史，直到工業(yè)革命， 直到現(xiàn)在……千萬年過去了， 從沒有任何人抵達過夢界， 或者說沒有人成功從夢界回來過。

    因此對絕大部分的人來說，所謂的“夢界”， 只是一個遙遠的傳說。

    可是， 對于另一些更神秘的、更貼近“死亡”的使徒們來說， 夢界則絕不陌生。

    因為每當(dāng)死亡神系的使徒們進行祈禱、或使用自己來自死亡神系的力量時，他們的靈感會在極偶爾的情況下有所觸動、與他們信仰的神靈產(chǎn)生共鳴。

    在這樣極偶爾、極短暫的共鳴時刻，他們的神魂會短暫離開身體，從深淵與死亡的國度上空輕輕飄過，如同浮光掠影。

    而每到這時，他們都會遠遠看到那佇立于黑暗深淵上令人心神動搖的輝煌神國、那審判善惡的神圣天平、那模糊不清卻又威嚴得令人無法直視的神的面容，以及藏在這一切背后更深黑暗中的絢麗夢界。

    所以，夢界的存在，對死亡神系的使徒們來說并非秘密——他們只是從未去過罷了。

    弗洛拉是這樣，菲奧娜也是這樣。

    可現(xiàn)在弗洛拉在說什么？

    這個儀式竟然指向夢界、指向那個就連死亡神系的使徒都從未到達過的地方？！

    這有什么意義嗎？

    菲奧娜眉頭一皺，下意識想要質(zhì)疑，但下一秒，她驀地想到了試管內(nèi)消失的黑色物質(zhì)、想到了自己昨天晚上古怪的夢境、想到了白天那個微笑著告訴她“這是夢”的神秘少女。

    菲奧娜身形一震，心中咯噔一下，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如驚雷閃過，于是口中反問的話語便又立即咽了回去。

    而另一頭，隔著電話，弗洛拉并未察覺到菲奧娜的異狀，繼續(xù)解釋了下去。

    “……這是非常少見的儀式，是用來開啟通向某界的‘門’，一般只會在成神儀式上見到，所以就連老大也是繞了很大一圈，才從某位顧問口中問到了這個儀式圖案的具體指向……”

    “……不過，有個好消息是，比起真正的成神儀式來說，這個儀式的圖案簡化了非常多，所以那位顧問表示，這個儀式并不是有某位野心家想要成為夢界的神，而應(yīng)該只是用它來開啟夢界的一扇‘門’，可能是想要召喚什么吧……”

    “……而壞消息是，如果你看到的‘黑色物質(zhì)’和戰(zhàn)斗現(xiàn)場都是真的，那么就代表著儀式成功了，夢界的‘門’的確被人開啟了?！闭f著，弗洛拉嘆了口氣，“接下來恐怕我們的麻煩可就大了?！?/br>
    “麻煩？但這一切不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嗎？”菲奧娜勉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讓自己的注意力重回當(dāng)下要事，“儀式已經(jīng)失敗，‘門’也成功關(guān)閉，就連從那扇‘門’里出來的東西也全都被不知名的人物干掉了。所以接下來，只要我們能夠控制住尤金妮，杜絕儀式與門的再次開啟不就好了嗎？”

    明明一切已經(jīng)結(jié)束，接下來只要她們成功控制住關(guān)鍵人物尤金妮，“門”被再度開啟的幾率就會降到極低。

    既然如此，為什么弗洛拉會說“麻煩大了”？

    電話那頭，弗洛拉又嘆了口氣：“是的，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重點?！?/br>
    頓了頓，弗洛拉的聲音沉冷如冰：

    “夢界的性質(zhì)與其它界都不相同、是被夢魘們捏造出來的一個介于真實和虛假之間的世界。所以當(dāng)它的‘門’被開啟時，那扇門‘門’也必然是介于真實與虛假的。”

    “……什么意思？”不知不覺中，菲奧娜的心臟開始狂跳，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朦朧而恐怖之感籠罩在她肩頭。

    弗洛拉道：“意思是，你看到的儀式圖案代表著‘真實之門’，而在這扇‘真實之門’的背后，則必然還有一個做夢的人開啟了‘虛假之門’。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找不到這個做夢的人、找不到對方夢中的‘虛假之門’并將其關(guān)閉，那么通向夢界的‘門’就永遠不會關(guān)閉。它的開啟與否，跟我們是否控制住了第一個開門的人無關(guān)。

    “只要‘門’一直是開啟的，那么夢中的怪物甚至深淵的怪物們，便會通過這扇門源源不斷地涌入實體界，直到將我們的世界徹底占據(jù)……菲奧娜，還記得你之前執(zhí)行任務(wù)時見到過的名為‘古老種’的怪物們嗎？或許你會想要知道——這群怪物正是來自深淵，并極可能來自夢界?！?/br>
    這一瞬間，菲奧娜的表情凝固，甚至呼吸都就此停滯。

    冰冷的臥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后，菲奧娜澀聲問道：“那……如果我們找到了那個做夢的人……我們要怎么關(guān)閉你說的那扇‘虛假之門’？”

    “還要問嗎？”弗洛拉沉聲道，“殺了她?！?/br>
    這天晚上，菲奧娜一夜無眠，唯有煙頭堆滿容器、繚繞的煙霧將整個臥室模糊。

    菲奧娜其實并不是一個喜歡抽煙的人。

    在絕大部分時候，菲奧娜抽煙也好，喝酒也好，甚至大學(xué)就讀的專業(yè)也好，都只是她作為秘密警察的偽裝部分之一。

    從個人角度來說，菲奧娜沒有特別討厭的東西，同時也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

    然而這個晚上，她卻抽了一整夜的煙，直到第二天早晨的微光透過窒息的煙霧，投在她的桌面上時，她才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一個晚上就這樣過去了。

    菲奧娜沒有感到疲倦。

    這可能是因為使徒的身體就是這樣強大，即使數(shù)夜未眠也對生活沒有太大影響；但也可能是因為她過于活躍的思緒和過于復(fù)雜的心情，讓她已經(jīng)無暇顧及疲倦與否。

    此時此刻，菲奧娜思考的只有一件事：

    是她打開了那扇“虛假之門”嗎？

    菲奧娜并不愿意輕易做出這樣的假設(shè)，可她卻又不得不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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