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125節(jié)
辛鞣把新寫好的調(diào)養(yǎng)方子遞給她看,聞言語調(diào)柔和道:“話雖如此,父親說,辛鞘是個沒心機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更何況是早已固如磐石的江家軍。如果沒一個能為他撐腰或出主意的人,難免吃虧?!?/br> 楚言枝掃了眼方子,交給了紅裳收著。 這倒確實,那回在京郊馬場上,被江熾暗害他就只知道捧著個針質(zhì)問他為什么就那么想贏,要不是有她在,他恐怕就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了。 在北地,他誰也不認識,就憑著辛恩給的通關文牒和那紙介紹信,不知道得被多少人看不起…… 想也沒用,她遠在京城,可幫不了他。等三jiejie的婚禮一辦完,禮部就開始正式為她準備了,她會忙起來,沒工夫想這些。 紅裳看過那方子后,不禁感嘆道:“用藥溫和適宜,陰陽有度,奴婢瞧著辛小姐的醫(yī)術越來越好了?!?/br> 辛鞣被夸了臉上也并不見羞澀,笑著收起筆墨道:“有不少是劉公子指點過的。” “你與劉公子的親事定在了哪日?”楚言枝笑問,“到時候你可要遞一份請?zhí)轿腋蟻?。?/br> “這是自然,若殿下愿意親臨,是辛劉兩家之幸?!毙流访ζ鹕硇卸Y道。 楚言枝拉了她的手,讓她重新坐回去:“你我不必多禮??煺f說,是哪日?” 辛鞣兩頰這才浮上了紅暈:“八月十九,祖父祖母舍不得我,特地選的下半年?!?/br> 楚言枝笑道:“我也舍不得你,不知我們婚后是否還能常見面?!?/br> “只要殿下有召,我無有不從?!?/br> 約莫將到午時,廚房傳膳來了,楚言枝讓人將飯菜擺上來,拉辛鞣一起坐下用膳,指著幾道藥膳著:“知道你愛吃這些,我特地叫人做的?!?/br> 辛鞣環(huán)看一圈,感激道:“謝殿下關愛?!?/br> 楚言枝剛拾起筷箸,飯菜皆未入口,外院忽有幾個小太監(jiān)匆匆忙忙奔過來了。 紅裳蹙起眉頭出去訓責:“什么事慌慌張張的?沒點規(guī)矩……” “殿下,長春宮福公公剛傳信來了,說是太后娘娘昨晚就病倒了,到現(xiàn)在還沒醒過來!御醫(yī)們都跪在慈寧宮外,輪流懸絲診脈,卻都不知病因在哪……和妃娘娘讓您趕緊回去一趟。” 還沒聽完小太監(jiān)的話,楚言枝手里的筷子皆已落下??曜訐舻芈暦吹棺屗逍蚜?,她立刻起身讓人備車輦,她要即刻進宮不得耽誤。紅裳還想為她換衣,楚言枝心亂如麻,由她的話披了件紫煙色的披風后就腳步飛快地往外趕。 將要走出內(nèi)院,楚言枝回頭看到正提著藥箱往外面出來的辛鞣,心思突然鎮(zhèn)定了不少,走回來牽住她的手道:“和我去一趟吧,太醫(yī)院的御醫(yī)給后宮諸人看診,永遠都最多只能懸絲診脈!” 辛鞣能感覺到楚言枝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又冰又抖,無意間使出的力道讓她覺出了痛感。 辛鞣跟上她的腳步,正色應道:“好?!?/br> 第95章 “我愛小狼?” 車輦轆轆聲急, 車廂內(nèi)雖還平穩(wěn),楚言枝攥著紅裳方才遞給她的杯盞半晌未動,杯中水線晃動, 打濕了她的手指。 自那年夏天皇奶奶病過一回后,她便時常頭暈犯惡心, 本就很少走出慈寧宮活動,后來連慈寧宮后面的花園都很少去逛了。 皇奶奶今年已經(jīng)七十一了, 因為很少做表情,臉上并無太多皺紋溝壑,頭發(fā)卻白了大半。楚言枝記得自己特別小的時候還有點怕她,可除了娘親和年嬤嬤, 她就是待她最好的長輩, 每次過去,慈寧宮的桌上一定會擺有她愛吃的糖和素齋。 那回她貪睡,在慈寧宮的靠榻上不小心碰摔了皇奶奶最心愛的黑檀佛珠, 皇奶奶非但沒生氣,還給她戴到了脖子上。她平時養(yǎng)護得那么用心, 卻不怕被她給貪玩弄壞了…… 她已經(jīng)長大了,到能嫁人的年紀了,皇奶奶越來越老, 徹底分離的那一日越來越近……盡管她心里早已做過數(shù)遍預測,真正聽到皇奶奶久睡未醒的通傳,心口還是悶堵得她抑制不住眼淚。 車輦停下,西六宮那條長長的宮道兩旁都立滿了人, 楚言枝一直朝里走, 一直朝里走, 看到候在外廊的太子楚珩、宣王楚璟等皇子皇孫, 再里面是太子妃與幾位王妃,正殿口站滿了后妃眾人。 正殿的門緊閉著,楚言枝往周圍看,沒看到娘親,也沒看到父皇,她拉著辛鞣的手,推開門進去,才看到那些跪在地上束手無策的御醫(yī)們。 穿過正堂,再往前走進內(nèi)室,楚言枝終于看到侍奉在皇奶奶床榻前的如凈嬤嬤和坐在床沿的娘親、坐在炕屏旁往帳內(nèi)瞧的父皇。 慈寧宮內(nèi)一片寂靜,除了各種放低再放低的走動聲,就是成安帝偶爾嘆出的氣聲。 見她來了,錢錦悄步走過來,看了眼她微白的臉色與瑩亮的淚眼,低聲道:“御醫(yī)們雖嘗試各種辦法都未能喚醒太后娘娘,但都說短時間內(nèi)不會有太大危險,殿下且先稍稍寬心?!?/br> 楚言枝點點頭,指尖抹了抹眼下,啟口時聲音還是有些顫:“好,好,我能去看看嗎?” 錢錦躬身退讓開了。 楚言枝先讓辛鞣跪候在此,這才抬步過去:“父皇,母妃?!?/br> 姚窕正在給荀太后揉按著四肢,聞聲側(cè)頭,面色微有凝重地起身道:“過來吧,枝枝?!?/br> “你皇奶奶最喜歡的就是你,其他皇兄皇姐,她平時見也不見,興許,興許你多喚她幾聲,她能聽見?!背砂驳壅Z氣沉沉,難掩疲憊。 楚言枝將指尖握在掌心暖了暖,這才在姚窕方才的位置坐下,對床榻上依然面容平靜似乎只是在熟睡中的老人輕輕喚了聲:“皇奶奶,皇奶奶,枝枝回宮來看您了,您平常起得最早了,今天也早些起身,讓枝枝陪您用膳好不好?” 楚言枝輕握著她的手,小幅度地晃了晃,老人的手依然散著暖意,只是始終沒什么反應。 楚言枝還想多喚兩聲,眼淚卻先下來了,聲音染上了哭腔:“我不出府住了,皇奶奶,讓如凈嬤嬤在慈寧宮給我收拾間屋子好不好?枝枝每天陪你早起誦經(jīng),每天陪你吃飯,睡前也陪著您,給您念佛法故事聽,好不好?” 姚窕也已淚流不止,給她遞去了張帕子。楚言枝擦著臉,手卻在抖,眼前始終模糊著。 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一味地哭有什么用? “如凈嬤嬤,御醫(yī)們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皇奶奶看起來一切都好,為什么一直不醒……” “便是探臂來枕,御醫(yī)們也枕不出病灶在何處,各種催醒的湯藥皆已喂過,沒有效果。不過也不是全無辦法……”如凈嬤嬤猶豫著,“他們說,可用針灸之術一試。” 楚言枝了然,在后宮中尋常后妃連懸絲診脈的機會都沒有,脫衣進行針灸,更不可能,即便這人是年事已高的太后娘娘。 楚言枝看向簾外跪候的辛鞣:“辛小姐,先前我聽你說起過針灸療法,你可會嗎?” 辛鞣俯首:“臣女在閨中對此頗有研究,愿為一試?!?/br> 楚言枝立刻站起身,下意識就要去拉她起來,余光看見錢錦示意的目光,她忙轉(zhuǎn)步看向坐在炕前皺眉不語的成安帝,朝他跪下道:“父皇,辛小姐是辛指揮使辛恩的女兒,她與女兒是閨中密友,近一年以來,女兒身體若有不適,皆是她替我療養(yǎng)。辛小姐醫(yī)術絕佳,女兒認為,可讓她一試……” 成安帝看向簾外,少女雖伏跪在地卻脊背挺直,身旁還放置著一只藥箱。他聽石元思提到過她,并不是在辛恩夫婦膝下長大的,她幼時就被老定國侯夫婦帶到濟州府教養(yǎng),這兩年才為著親事遠上京城,不久前才和劉家小公子定了親。 方才提出可用針灸療法一試的人正是劉小太醫(yī)劉伏衡。 才一想到這,簾外有人大步上前,跪在了辛鞣身旁,青年聲音朗朗:“回稟圣上,微臣可為辛小姐作保,辛小姐醫(yī)術在微臣之上,可令她一試?!?/br> 情急之下,楚言枝不由拉住成安帝的胳膊:“父皇,讓她試一試吧,若有任何問題,女兒愿為承擔。” 成安帝又望了望床帳,那個似乎總對他沒什么感情的人一直躺在那里,從他來到現(xiàn)在,除卻呼吸時胸腔會極緩慢地起伏外,連眼瞼都未動一下。這是生養(yǎng)他多年的娘。 成安帝怨她太多年了,年輕時甚至賭氣地想,干脆就讓她一個人住在慈寧宮孤獨老死,等真到了那天,他連床邊都不會靠近一下。反正只要看到他,她臉上就半點溫柔都無。 今天她真的一直沒醒,一直沒看他。 成安帝揉搓了一把早已精神不再的臉,點頭起身:“好,聽枝枝的,試試?!?/br> 石元思和錢錦上前將他攙扶了出去,辛鞣跪侍在后,一直等其余人等皆退出去了,才慢慢起身。 臨近內(nèi)室之前,她轉(zhuǎn)頭看向門外,剛才跪在她身側(cè)的青年朝她點頭示意了一二。 辛鞣提了口氣,在錦杌上坐下后,為荀太后細細把脈。 人都走了,楚言枝抱著姚窕的手臂,壓抑著哽咽聲。姚窕揉撫著她的發(fā)頂,拍著她的背安慰著。 楚姝在后趕到了,站在簾前往內(nèi)看了一眼,最后由錢錦提醒著退了出去。 “確可用針灸之法一試。這位嬤嬤,勞煩您將太后娘娘的上衫褪下,我需在她廉泉xue、期門xue、腹結(jié)xue等處施針?!毙流菲鹕硇卸Y道。 如凈嬤嬤立刻過去關了窗,又讓宮婢將屏風搬來擋在簾前。 楚言枝隨姚窕出去靜候著。 每時每刻都煎熬,楚言枝將頭靠在姚窕肩膀上,同她一起望著窗欞外瀉出的微光,亦不敢出聲,怕會擾到辛鞣在內(nèi)施針。 不知過去多久,天色漸沉,楚言枝眨了眨酸澀的眼,疏螢為她披上了衣衫。楚言枝發(fā)涼的手在姚窕一下一下輕柔的撫按中回了暖。 辛鞣從屏風后出來了,朝她和姚窕行禮:“殿下,娘娘,臣女已施針完畢?!?/br> 楚言枝起身握住她的手,剛披上的衣服滑到了地上:“皇奶奶醒了嗎?” 辛鞣搖頭:“未曾。但殿下莫急,太后病癥來得迅疾,臣女不敢用太猛烈的針法,所以無法立時見效。在明日這個時辰之前,定能醒了?!?/br> 楚言枝稍松了口氣,握握她的手:“好,辛苦你了?!?/br> 紅裳幫她把衣衫重新披了回去,楚言枝走到床榻前,如凈嬤嬤已經(jīng)為荀太后穿好了衣衫,錦被蓋得嚴實,荀太后的面容依然平靜祥和。 楚言枝在如凈嬤嬤端來的錦杌上坐下,仍握著她的手,長久望著沒再說話。 天黑透了,錢錦領人端來了膳食擺在屏風后,楚言枝端著燕窩粥,讓如凈嬤嬤將荀太后扶起,一口一口嘗試喂她吃下。 還好,多少能吃下去一些。喂完小半碗后,楚言枝再度握起她的手,嘗試細聲細氣地說話給她聽,姚窕給她端了飯來,勸她吃些。 楚言枝接過勉強吃了一點,實在吃不下,又勸姚窕回去歇息,她畢竟從前受過大病,經(jīng)不得一直cao勞。姚窕堅持要陪她,直到后半夜太陽xue泛起疼來,實在捱不住,才被疏螢扶出去了。 成安帝還在正殿內(nèi)等著,除卻太醫(yī)外,其余人似乎都被揮退了。見姚窕出來,成安帝與她相顧無言。 辛鞣與其他宮婢都在屏風外的外間稍歇了,內(nèi)室一片靜寂,只有楚言枝和如凈一站一坐守在床側(cè)。 內(nèi)室除卻苦藥味外,仍散著荀太后平日最愛點的信靈香。香氣自然玄妙,使人心境幽沉。 楚言枝腦海里開始閃掠過一些平時鮮少注意過的畫面,譬如冬天天氣晴好的時候,溫暖的太陽照在紅通通的柿子上,她和皇奶奶一起坐在炕毯上,透過琉璃窗一起看過去。 也譬如和皇奶奶一起跪坐在佛前,呼吸中浸透著幽冷,那一下下有節(jié)律的木魚聲和皇奶奶低喃的誦念聲卻讓她覺得無比祥和。 還有她站在門前朝皇奶奶行禮,皇奶奶始終倚在那里,臉上沒什么笑容,卻讓如凈嬤嬤把糖盒子都拿來一一打開,讓她隨便吃。糖盒子里有三角形的棕褐色松子糖,也有長方形的乳白色椰絲糖,每一粒都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只要一想到,好像那棉茸茸的甜意都順著舌尖流進了心里。 小時候她吃了糖就覺得好幸福,幸福得要把眼睛彎起來笑,皇奶奶就坐在那看著,臉上也會出現(xiàn)若有似無的笑意。 長大后她含著糖也很少會笑了,即便對著皇奶奶彎眼睛,皇奶奶也只用那雙依然清明的眼睛凝望著她,問她為何不愛笑了。 娘親這樣問她,錢公公也這樣問她。好像她的不快樂根本瞞不過任何一個時刻關心她的長輩。 楚言枝不明白自己為何不快樂,她明明擁有了最好的一切,比太多人幸運。 她伏在皇奶奶的床頭,忽地再次哽咽了。 頰邊的發(fā)被一只溫柔的手拂到了耳后,楚言枝五指微蜷,發(fā)覺一直被自己握著的那只手不見了。她迷茫抬起臉,看到柔和的晨曦下,皇奶奶正目光慈愛地注視著自己。 “皇奶奶……”楚言枝重新握住她的手,音帶淚意,“您終于醒了?!?/br> 坐躺在另一邊的如凈嬤嬤立刻驚醒了,探身見荀太后真的醒了,忙出去報喜。 荀太后一時沒能說出話,示意楚言枝將她扶坐起來。 荀太后讓她在床邊坐下,這才聲音微啞地問:“枝枝怎么哭了?皇奶奶睡了很久嗎?” 楚言枝還在擦眼淚,悶悶“嗯”著:“一直沒有醒,睡了一天兩夜,辛小姐昨天下午為你施了針,你才醒的?!?/br> 外間的辛鞣和幾個宮婢先進來了,留待在慈寧宮正殿的姚窕也親扶著成安帝跨入了內(nèi)室。 辛鞣再度把完脈后退下,如凈嬤嬤將早膳端來了,楚言枝服侍荀太后吃著,姚窕臉上終于顯出喜意,問荀太后感受如何。成安帝與荀太后對視一眼,先垂下去了視線,緩步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命石元思在正殿布膳,一會兒他跟和妃過去用。 “哀家想和枝枝單獨談談,你們都先退下吧?!睌[手拒絕楚言枝拈來的一只青菜素包后,荀太后的目光掠過了室內(nèi)眾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