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46節(jié)
姚美人心頭一緊, 不禁站起來踱了兩步:“那可有探聽到南直隸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他們說是雪災(zāi), 連下了十幾二十多日的雪,死了好多人。先前太子殿下連年都沒過就走了,為的就是賑災(zāi)?!?/br> 年嬤嬤不禁扶住了姚美人的胳膊:“小姐……” 她們的家鄉(xiāng)都在蘇州府,心里最牽掛的人也都在那里。 年嬤嬤意識到事情不妙后,眉頭已皺成了川字,卻不敢嘆氣,溫聲寬慰道:“陛下既已派太子殿下和東廠、錦衣衛(wèi)的人去了,想必災(zāi)情很快就能平定下來。您也說,蘇州府是富庶之地,倉廩豐足,一定能度過災(zāi)年的?!?/br> 姚美人雖然憂心,卻也知道自己身處后宮根本做不了什么。她拍拍年嬤嬤的手背,笑道:“哪年無災(zāi),興許往年就有,只是這回恰被咱們聽見風(fēng)聲罷了。大過年的,咱不想這些?!?/br> 姚美人重新坐下來,見楚言枝拿著繡樣在看,指點(diǎn)她幾處道:“娘親今天有點(diǎn)累,枝枝回翠云館做好不好?要是有什么不會的,中午再過來,娘親和嬤嬤教你?!?/br> 楚言枝思索片刻,心里隱約猜到娘親在為什么發(fā)愁了,幾天前她們才聊起過外祖家的事。 錢公公出了遠(yuǎn)門,她們沒法通過他打聽更多消息。陛下呢? 楚言枝認(rèn)真想了想,后宮不得干政,但如果是三jiejie興起問幾句,陛下大概率會告訴她,而要是她問,陛下一定會發(fā)怒。要是她能像三jiejie那樣受寵,娘親就不必為這些事憂愁了。 楚言枝拿起繡樣,對姚美人撒起嬌來:“娘親累了要好好歇息,枝枝中午再過來陪你。枝枝手笨,沒有娘親教,繡不好?!?/br> 姚美人笑著拉平她發(fā)皺的袖子,揉了揉她暖乎乎的小手:“好,先讓狼奴和紅裳陪你玩著?!?/br> 楚言枝領(lǐng)著狼奴紅裳出門,臨出院門前回頭看了一眼,姚美人眉心微蹙,怔怔絞著手里的帕子,瞧她望過來了才露出一個笑。 “殿下,美人不開心了?”一直走出中殿了,狼奴才歪頭問她,“嬤嬤也不開心?!?/br> 楚言枝踢著腳邊一粒小石子,踢著踢著石子進(jìn)了草叢,她才抬起頭:“說了你也不明白?!?/br> 狼奴跑到草叢邊把那粒石子撿起來,擦干凈了捧到手心里遞給她:“殿下,不要不開心?!?/br> 楚言枝看了一眼他白凈掌心上的石子,進(jìn)了翠云館的門:“誰要這個。” 狼奴困惑地收握五指,站在門檻外望著楚言枝的背影,余光里那叢金鑲玉竹正隨風(fēng)簌簌而動。 “進(jìn)來呀,笨狼奴。”楚言枝側(cè)身看向他,“娘親要你陪我玩?!?/br> 狼奴歡喜地跨過門檻跑向她,只是一進(jìn)翠云館,想起自己夜里做的事,他心里發(fā)虛,頭都不太好意思抬了。 見太陽不錯,紅裳把門窗都打開,撩開珠簾和帳幔,讓陽光都透進(jìn)來。 楚言枝踩著足承坐上炕座,把針線筐捧到懷里,瞥到底下那件衣裳,對紅裳道:“把這個收起來。” 狼奴一進(jìn)來就眼巴巴地看著那件衣裳,以為殿下終于要把它送給自己了,結(jié)果看見紅裳拿起就朝外間的箱籠走去,忍不住拉拉楚言枝的袖子:“……殿下,好好看的衣服,是殿下的嗎?” 光線明媚,落在楚言枝臉上,她偏頭順著狼奴的視線看向紅裳拿著的丑衣服,繼續(xù)拿繡樣比對繡繃:“是挺好看的,但是我不愛穿?!?/br> 她想起那件被狼奴偷偷帶走的舊衣裳了,見紅裳把衣服放好回來了,指指腳邊炭爐上坐著的茶壺:“里面水不夠了。” 紅裳拿起茶壺,用鐵夾翻了翻底下,炭確實(shí)都燒得差不多了。她探身對正在外頭掃落葉的小太監(jiān)道:“去中殿取些炭來?!?/br> 她抱著茶壺往外走:“奴婢去廚房打熱水,一會兒就回來?!?/br> 臨轉(zhuǎn)身前,紅裳又多看了眼狼奴:“殿下,要不和狼奴在院子里玩一會兒?” 楚言枝知道紅裳在顧慮什么,點(diǎn)點(diǎn)頭:“知道了?!?/br> 見紅裳和外面的小太監(jiān)都快步出去了,楚言枝看向狼奴:“關(guān)上門?!?/br> 狼奴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只是心跳已快了起來,他咬著木偶拿木栓栓門,看到木栓內(nèi)側(cè)幾個磨出來的小坑,指腹磨了又磨。 “過來?!背灾ψ诳蛔?,腳尖點(diǎn)著才能碰到足承,她臉上沒什么表情,只命令他。 楚言枝沒管狼奴有些閃躲的眼睛,拿住他的手腕就開始翻他的袖口。 被她一碰,狼奴身子有些發(fā)軟,彎眸輕聲問:“殿下,要摸狼奴?” 楚言枝瞥他:“我的舊衣服呢?” 狼奴微怔,心一顫,忍著失落道:“……在被窩里?!?/br> 楚言枝臉一燙,丟了他的手,豎眉兇道:“你有新衣裳了,就不許穿那件了。一會兒,一會兒你還給我。” 殿下果然生氣了。 狼奴牽住楚言枝的袖子:“狼奴沒有讓人發(fā)現(xiàn),沒有人知道它是殿下的衣裳。” 楚言枝甩掉他的手:“不行,不能留在你那?!?/br> 狼奴只好松了手,猶豫片刻,眼睛轉(zhuǎn)向外間的屏風(fēng):“那殿下給狼奴別的衣服好不好?” “我別的衣服就更不行了啊?!?/br> 狼奴這才意識到殿下似乎不想給他那件衣服了。他立時(shí)懷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事讓殿下不高興,所以她改了主意。 他做錯了什么事呢? 除了偷偷帶走了殿下的舊衣服,就是昨晚悄悄來看殿下…… 難道殿下知道他昨晚來過了? “嬤嬤說,殿下給奴做了新衣服,殿下,穿上新衣服,奴就不會那么想殿下了,就算沒有那件舊衣裳,奴也能睡著了?!崩桥囊暰€隨楚言枝的動作落到繡繃上,看她拈著針半晌未落,坦然且忐忑道,“奴每天都很想殿下,奴害怕被殿下丟掉。” 楚言枝無意識地用針尖在繡繃上劃了兩下:“誰說要丟掉你了?!?/br> 沒想到嬤嬤竟然把那件衣服的事告訴他了,這讓楚言枝莫名有種被嬤嬤背叛的感覺。 她抬眼看他:“不要胡思亂想。那件衣服是挺好看的,你想要,便給你吧。只是,只是在你師父的地盤,你當(dāng)然要穿他給的衣服?!?/br> “那狼奴穿在里面,殿下不想讓人知道的話,奴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br> 楚言枝放了針,終于小幅度地點(diǎn)點(diǎn)頭:“你自己去拿吧。” 狼奴立刻繞過屏風(fēng)跑到外間,開了箱籠,忽而他耳朵一動,抬眼看向窗外:“殿下,紅裳回來了。” 楚言枝忙望向窗外,殿門前沒什么動靜。她下去把門打開,狼奴也抱著衣服出來了。 等他們走到院子里,紅裳果然已提著茶壺跨進(jìn)了門檻,抬頭看到狼奴懷里的衣服,又看向正折枯枝往地上亂畫的楚言枝。兩孩子臉上都有點(diǎn)紅紅的。 一會兒小太監(jiān)把裝滿紅炭的炭爐端來了,放到內(nèi)室桌旁,紅裳把茶壺放上去,對院外道:“殿下,外頭冷,還是進(jìn)來喝茶吧。” 楚言枝丟了樹枝,跑進(jìn)去喝茶,拿三只厚皮橘子放到銅絲網(wǎng)上烤。自從和錢公公搭上關(guān)系,該有的份例重華宮都不大缺了,以往吃幾個梨子還得等別人送,如今去二十四局領(lǐng)還會被多送幾個。 以至于楚言枝覺得,能和錢公公打好關(guān)系的話,娘親和她就不用爭寵了吧?可娘親說,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或許會換,東廠廠督也會換,但陛下只有一個。若非陛下,司禮監(jiān)何來這天大權(quán)力? 那七天的禁足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陛下不喜歡她們,誰對她們好都起不了大用處。 想到南直隸災(zāi)情的事,楚言枝再度拿起繡繃,愁眉苦臉地繡起來。她很討厭陛下,但為了娘親和自己的日子能好過些,她愿意討好討好他。 狼奴不知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把那件衣裳套上了,手里還拿著楚言枝剛才丟下的樹枝。 見楚言枝正不情愿地下著針,輕聲道:“殿下,狼奴也會縫衣服,殿下不喜歡做,狼奴可以幫殿下?!?/br> 楚言枝眉梢一挑,看看他的手再看看他晶亮的眼睛,搖頭道:“這不是玩。你干嘛把垃圾撿進(jìn)來?” 狼奴歪頭看了會兒樹枝,有些辨不清什么東西叫垃圾。他以為殿下碰過的東西,至少不會太討厭。 “殿下不要的東西,以后不要撿了?!奔t裳從他手里拿過樹枝,折幾下扔到炭盆里燒了。 狼奴看著那樹枝燃起一小簇火,很快又燃盡,繼續(xù)轉(zhuǎn)頭看楚言枝穿針的動作:“殿下……” 楚言枝抬頭看他,她不知扎了多少次手指才學(xué)會一些基本的針法,小奴隸連針都沒碰過,之前連筷子都抓不好,怎么可能會繡。 “奴不玩,奴真的有點(diǎn)會?!崩桥氲溃暗钕?,讓奴試一試?!?/br> 楚言枝撐著腮,丟給他一只線卷和一盒細(xì)針:“你先穿根針給我看看?!?/br> 狼奴接了,把木偶放到一旁,捻線對孔穿了進(jìn)去,手竟分毫不抖。 楚言枝一愣,點(diǎn)點(diǎn)繡繃上的一片竹葉輪廓:“你知道怎么套針?” 狼奴歪頭看了一會兒:“不會。殿下教教奴?!?/br> 楚言枝彎了眼睛,指指另一邊炕座:“就知道你不會,坐上來。” 紅裳沏了兩盞蜜餞金橙子泡茶放到桌上,上回錢公公見楚言枝喜歡,送了兩大罐子。 狼奴坐上炕座,上身朝炕桌探去,看殿下細(xì)軟的手指拿著繡繃,用微紅的指尖點(diǎn)著上面的紋樣教著他:“從這起針,落到這,再從后面穿過去。竹葉葉尖顏色深,還垂著一顆露珠,你看,這里不要繡錯了?!?/br> 狼奴點(diǎn)頭,耳朵guntang,接過繡繃后捏著楚言枝方才捏過的地方,照她的話起針、落針。 他捧著繡繃低頭拈針繡,楚言枝則兩肘抵著炕桌探身看他的針法,挨得近極了,近到狼奴覺得殿下奪了自己的空氣,讓他不敢呼吸。 他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殿下,殿下白皙微粉的臉頰上在光下看有細(xì)小的絨毛。 狼奴想到殿下曾摸過他的臉,他很喜歡那種感覺。 他突然很想碰一碰殿下的臉。 這太逾越了。不用誰來批評他,他自己只是想想也要羞得垂下眼睛。他是殿下的小奴隸,殿下想摸他的臉就摸了,他怎么可以摸殿下的臉。 楚言枝忽然皺起眉,伸手指著那片竹葉的葉脈處:“歪了。” 她抬眸看狼奴,狼奴的眼睛眨了好幾下才重新找回焦點(diǎn)似的,視線落到她指的地方,露著笑渦道:“那奴改?!?/br> 他細(xì)致地挑出線頭,重新下針,楚言枝滿意點(diǎn)頭:“你還挺聰明的?!?/br> 楚言枝又看向他身上穿的衣服,好幾處針腳都很凌亂,甚至縫線都是歪歪扭扭的。她默默咬住了下唇。這樣顯得她手很笨啊。 娘親和嬤嬤說,女孩兒就要學(xué)好女紅,雖然楚言枝沒由來的不喜歡這種話,此刻心頭還是會涌上挫敗感。 “殿下,露珠怎么繡?”狼奴仰頭看她。 “露珠有光澤,得換至少三種顏色的線。先這樣……” “好,奴會了?!崩桥约禾艟€穿針,繼續(xù)對光繡下去,只是繡的時(shí)候還忍不住偷偷抬頭看楚言枝。 但楚言枝看他繡了一會兒就坐回去了。她重新弄一個繡繃,開始繡另一對竹葉。她得好好練,不能繡得比小奴隸差勁。 察覺殿下退開了,狼奴心里空了一瞬。 他好喜歡殿下主動挨近的感覺。 紅裳見他們兩個對坐著刺繡不說話,拾起銅絲上的幾只橘子放到盤子里,都剝好了才遞到楚言枝面前:“殿下,趁熱吃?!?/br> 楚言枝放下繡繃,拿起一個掰著吃,烤過的橘子似乎更甜一些。她看了眼狼奴繡的東西,并不怎么樣,不過還算有個樣子。第一天就能繡成這樣,娘親看到了,一定會夸他有天分。 她把盤子推向狼奴:“吃一個?!?/br> 見狼奴拿了,她端向紅裳:“烤多了,吃不完,紅裳吃吧?!?/br> 吃完橘子,喝完茶,也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時(shí)辰。楚言枝領(lǐng)著他們到碧霞閣,年嬤嬤和姚美人正對坐著閑話,看到她來了,又止了話音,端來膳食同她一起用膳。 楚言枝明白她們是不想她聽到了也發(fā)愁。所以她也并不主動問,只讓紅裳拿出兩個繡樣,遞給姚美人和年嬤嬤,興沖沖地問:“娘親和嬤嬤猜猜,那一個是我繡的?紅裳,不許提醒她們?!?/br> 紅裳抿唇笑,年嬤嬤和姚美人換著看了,嘖聲故意道:“技法都挺生澀,紅裳的繡技最近倒退了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