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奴 第18節(jié)
楚言枝懷里的貓兒再次炸毛,后腿一蹬直接脫開她的懷抱跑沒影了。 狼奴的牙又呲起來,身子一轉(zhuǎn)就要去追。 “狼奴!回來!” 楚言枝追出去兩步喊他:“再不聽話我不要你了!” 狼奴不甘心地停了動作,扭頭對著楚言枝失望地叫了下。 他不明白,為什么她不肯吃自己獵來的食物?食物跑了,還不讓他追。 “小福子,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我不要養(yǎng)一個連路都不會走的小奴隸?!背灾ν仆七€躲在柱子后頭的小福子。 小福子哭喪著臉:“他會咬人啊殿下……” “他不敢。他咬你,你就咬回去?!背灾^續(xù)推他。 年嬤嬤跟著推他:“快去吧快去吧?!?/br> 小福子只好縮著肩膀抽著鼻子朝蹲坐在地上的狼奴走近,嘴里嘀嘀咕咕:“衣服給你穿了,床也給你睡了,現(xiàn)在命都要給你了……” 他視死如歸地去抱這個渾身是傷還臟兮兮的小孩,狼奴卻下意識要反抗,楚言枝氣勢洶洶地拿著一截梅樹枝指著地面:“站起來!” 狼奴看著她,被小福子抱著站立起來。 狼群永遠(yuǎn)四肢伏地,他自然也是。而被獵人關(guān)進(jìn)籠子送到這個奇奇怪怪的地方后,他看到的所有人都是站著的,包括楚言枝。他們不是狼,狼奴不想像他們那樣。 可是楚言枝指指自己的膝蓋,又指指他的腿,要他必須站著走路。 狼奴聽她的話。 他不自在地站著,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褲子拖到了地上。 但狼奴長了一身漂亮的骨架,他隨意立著,衣服隨便披著,人也顯得精神挺拔,像有無窮的野勁兒要沖破他的皮囊,迸到這四方天之外。 且他一站起來,楚言枝就要仰頭看他了。 這幾日陽光好,沾著雪水的琉璃瓦被照得反光,紅墻映得人心里熱熱的。楚言枝拿手擋在額頭前,微微瞇起眼睛看向狼奴晶潤的眸子:“在重華宮,你只能跪我和娘親。我不讓你跪,你以后就不準(zhǔn)跪,曉不曉得?” 有楚言枝在,小福子就沒那么怕狼奴了。見狼奴不說話,他拍拍他的肩膀:“曉得沒有?別歪頭了,點頭!” 狼奴被小福子吵得煩,一甩肩膀,把他的手震了下去。 “小福子,給他洗頭洗臉,臟死了?!?/br> “得嘞!”小福子甩甩手,忙不迭下去燒水了。 年嬤嬤去東殿主屋搬了一條長凳和一只櫸木盆子,又去右耳房翻出兩條巾子。紅裳想起楚言枝還沒吃早膳,和疏螢一起去廚房拿食盒去了。知暖聽到這邊的動靜,想著也是無聊,躲到了廡廊角落剛好有陽光的地方,抓了一把西瓜子磕著看熱鬧。 楚言枝瞧見了,沒理會她,拉著狼奴站到廡廊底下,把他的長袖子卷上去看他手腕上的傷。 紗布上的血色變暗了,應(yīng)該已經(jīng)止了血。她剛要把他的袖子再放下來,忽然不知什么東西滑了出來,狼奴俯身一撈,再直起身抬頭時,嘴里叼住了那只小木偶。 “你怎么把它藏這了?”楚言枝笑了,頗為嫌棄地點點那只臟木偶。 狼奴咬著木偶肚子,朝她眨眼睛,順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楚言枝好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往后退一點兒:“不許蹭我,我才換的干凈衣服?!?/br> 她拎著狼奴的袖子,拿下他嘴里的小木偶交給年嬤嬤:“嬤嬤,給他洗洗?!?/br> 狼奴迷惘地看自己的小木偶被楚言枝遞給了別人,著急地揪緊手里細(xì)軟的布料,喚她:“奴,奴……” “我才不是奴,你要叫我殿下。”楚言枝把他拉到院子里的長凳上坐下,總算不用仰視他了,一字一頓地教他,“殿、下?!?/br> “殿,殿,殿下……”狼奴艱難地學(xué)她的吐音,連眼睫毛都在努力,眨個不停,“……奴奴的殿下?!?/br> 他說完了便一臉期盼地仰望著楚言枝,把楚言枝的袖子揪到懷里蹭。 楚言枝眼睛一亮,沒想到笨狼奴也不是很笨,學(xué)得挺快的。 她來了興致,年嬤嬤和紅裳疏螢也覺得稀奇,都圍著狼奴坐下來,想教會說更多的話。 “狼奴,叫嬤嬤,嬤、嬤?!?/br> “叫jiejie,姐、姐!” …… 但狼奴一概不理會她們,他的眼睛只知道盯著小公主瞧。小公主坐在椅子上,兩手捧著年嬤嬤蒸的三角糖包吃,一邊吃一邊晃晃小腿。 “糖包,這是糖包。”楚言枝揪下一塊遞到他嘴里。 狼奴張嘴接了,手里還攥著她的袖擺,跟著她說話:“糖、包?!?/br> 年嬤嬤把小木偶用皂角洗了一遍,擦干凈了,遞到他懷里。 失而復(fù)得,狼奴摟著小木偶蹭臉,還想咬到嘴里去,楚言枝想他大概是需要磨牙的,就沒管他了。 才教會狼奴說“木偶”“凳子”“椅子”這幾個常用的物件,小福子擔(dān)著整整兩桶熱水過來了。 疏螢和紅裳又幫他打了兩桶井水,楚言枝站起身,要狼奴乖乖躺到長凳上。 狼奴嘴里咬著小木偶,手里攥著她的袖子,眼睛迎著冬日暖融融的太陽光,巴巴地望她。 楚言枝也怕自己把他的手拽下來后,他會鬧騰,傷到人就不好了,就任由他拽著了。 見小福子把狼奴的頭發(fā)放下來,置到水盆里要開始洗了,楚言枝干脆讓年嬤嬤幫著給他洗臉,自己則拿帕子浸了溫水,搓洗他灰蒙蒙的爪子。 她動作輕輕的,指腹又軟又暖,狼奴的心跳聲不知為何噗通噗通變得燥亂起來,他的臉都被年嬤嬤搓紅了,目光愈發(fā)溫軟,凝視著楚言枝微垂的眉眼。 像那天晚上她給他喂水時一樣,她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如同天上那層淺淺的月光。但狼奴就想靠近她、永遠(yuǎn)挨著她,攥到她的衣角后,怎么也不想放手。 小福子邊給狼奴洗頭發(fā),邊“咦”著說好臟好臟,一盆水接一盆水地潑;年嬤嬤搓完狼奴的臉,開始搓他的脖子,眼看他原本細(xì)白的皮膚顯露出來,“乖乖”著感嘆;紅裳怕楚言枝的衣服被弄臟,想辦法幫她把袖子卷上去,可顧著了左手又顧不到右手,兩邊來回轉(zhuǎn)反而把自己的衣服弄臟了;疏螢則幫著他們幾個洗帕子、擰巾子…… 沒一會兒東殿廚房后頭的小院子淌了滿地的水,剛剛那只被狼奴咬住后脖頸的貓就窩在屋頂上,邊看狼奴被鎖著四肢不敢動,邊愜意地舔著自己的毛,還想撲停在雀替上的肥瓦雀。 錢錦漫步走到這的時候,恰好看到眾人忙忙碌碌給狼奴洗頭的場面。他靜靜立在廡廊下,感受冬日火烤般的暖意,看著那個小姑娘抓著狼奴的爪子細(xì)細(xì)搓洗的身影。 他想起在許多年前的青州城,也有這樣一個大好的暖陽天。那時候他的母親還沒死,就坐在門口給他縫跌破了的衣裳,嘴里絮絮叨叨地叮囑他去學(xué)堂的路上要當(dāng)心,不然過年都不敢給他穿新衣服。 其實他的衣服不是被跌破的。錢錦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眼睛看向院子里光禿禿的樹,和樹下正給在村頭滾了一身泥的大狗洗澡的meimei。大狗一搖頭抖水,水就到處飛濺,meimei破洞的衣裳都被打濕了。 meimei那時也才七八歲的樣子,最喜歡揪著他的袖子,央他帶糖回來給她吃。 錢錦喜歡捉弄meimei。有一回他把一個泥丸子搓圓,裹上一層薄薄的糖霜騙她,她還傻乎乎地吃了,邊吃邊懷疑地問:“哥哥,怎么會有泥巴味的糖呀?” 廡廊下靠柱而站的錢廠督笑了,他一笑,驚飛了雀替上的瓦雀,貓兒撲了個空。 角落里嗑西瓜子的知暖站起來,遠(yuǎn)遠(yuǎn)地躲了,院中給狼奴洗澡的眾人回頭看過來,一時都噤了聲。 楚言枝還握著狼奴的爪子,回過頭看到他,朝他招手:“錢公公,你看,干凈的狼奴!” 錢錦一步步踏出廡廊,走到陽光底下,像多年前看向meimei指著的濕漉漉的大狗一樣,看向躺在長凳上,嘴里還咬著小木偶,滿臉潮氣的狼奴。 確實洗得很干凈了。狼奴的頭發(fā)比之前更黑更韌,顯得那張臉極白,和楚言枝竟不相上下。想來北地常年下雪,是曬不黑人的。 小福子把他的頭發(fā)擰干,年嬤嬤把巾子搭在他的肩頭,扶他坐起來。狼奴就乖順地歪著腦袋坐著,一手抱著小木偶,一手抱楚言枝的手臂。他明明生了一對野性難馴且靈氣逼人的眉眼,但坐在楚言枝面前時,就溫馴得如同那只很聽meimei話的狗兒,黑亮亮的眼睛里只掬著楚言枝的身影。 楚言枝還搖搖狼奴的手臂,指指錢錦,教他說話:“這是錢公公,錢、公、公?!?/br> 錢錦便笑了,負(fù)手立著,等狼奴說話。 但狼奴坐在木凳上,晃起了腿,“嗚”一聲,抱住楚言枝的手臂蹭臉,不肯叫,還拽得楚言枝踉蹌了一下,離錢錦站遠(yuǎn)了一大步。 狼奴不想楚言枝對這個人說話。 他和那些把他關(guān)進(jìn)籠子里的人,太像了。 第24章 “我撿的狼奴,會講話了!” 楚言枝覺得奇怪:“你怎么不聽話?” 狼奴卻摟著她的手臂不松手,仰視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殿、下……乖?!?/br> 年嬤嬤聽笑了:“殿下,狼奴要你乖呢?!?/br> 楚言枝覺得好沒道理。他才是不懂事的那個,怎么還反過來教她乖呢? 錢錦并不介意狼奴對自己的抵觸,他側(cè)身朝廊下跟著自己來的兩個太監(jiān)招了下手,那兩個太監(jiān)便抬著一個紅漆木的大箱籠過來了,放到地上沒水的地方打開。 楚言枝湊近一看,里面是好些冬衣,胸口都繡著口吐瑞氣的山羊,是冬至節(jié)要穿的陽生補(bǔ)子。按宮規(guī),宮眷內(nèi)臣不論品階大小,冬至節(jié)都要穿陽生補(bǔ)子蟒衣,不過重華宮人少,少與外界往來,也沒那個條件,往年就只有姚美人和她兩人有的穿。 錢錦讓人把箱籠搬到東殿主屋去,對楚言枝道:“多謝殿下昨日給奴才的襖子,只是下面人拿去洗的時候,沒仔細(xì)讓里頭的棉跑出來不少,不好再還給殿下了。這些是補(bǔ)償給殿下的,希望殿下不要嫌棄?!?/br> 楚言枝都聽愣了,下意識接道:“當(dāng)然不會嫌棄……” 錢錦沒在重華宮多做停留,他教楚言枝念九九消寒詩,見那兩個太監(jiān)放好了箱籠,便以東廠事務(wù)繁忙為由走了。 小福子將他畢恭畢敬地送走了,一回來就猴兒似的鉆到主屋去開那個箱籠,把衣裳一件件拿出來看,發(fā)現(xiàn)下面還有個夾層。打開夾層一瞧,最底下有個描金箱子,放的是給姚美人與楚言枝的兩套冬衣。 年嬤嬤拿起最寬大的那件往自己身上比劃,手里摸著料子,忍不住道:“錢公公真是個周全人!昨兒一眼就記住咱宮里的人了,還給每個人都備了衣裳!” 小福子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錢公公收了我的襖子,還白送我件新的,不愧是廠督,真大氣!” 知暖不知什么時侯擠進(jìn)來的,翻翻找找沒想到還真有自己的那份,一邊美滋滋地摸上面的繡紋,一邊哼氣:“這對他算什么?手指頭縫里泄出的一點小恩小惠罷了。也就你們沒見識。我和疏螢在坤寧宮的時侯,每年冬至節(jié)都能收到半袋子的金裸子……” “知暖?!笔栉灻Σ黹_話題,“我這件像是小了些,要不咱們換換?” 大家拿著新衣服愛不釋手,楚言枝滿心疑惑地坐下來,把玩狼奴垂落胸口的一縷濕發(fā):“那是件破襖子呀,我給他的時候就是破的。他為什么要給我們這些?” 他還把自己那件紅袍子留給狼奴當(dāng)鋪蓋了呢!哪里用得著補(bǔ)償她? 狼奴始終跟著楚言枝前后左右地轉(zhuǎn),任由她擺布自己的頭發(fā),還想悄悄坐到她旁邊。 紅裳也覺得心里不安,年嬤嬤卻揉揉楚言枝的臉蛋,歡喜道:“興許是見殿下生得玉雪可愛,錢公公才要多關(guān)照呢?不然他這樣的人物,昨日怎會因為殿下一句話就推了差事,跟著過來給狼奴開籠子?” 聽說錢錦做事一向隨心所欲,常年跟著他的人都未必猜得透他的心思。年嬤嬤想,他們重華宮要錢沒有,要名勢更是半點也無,正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至少錢錦不會是為著什么東西故意親近他們。 楚言枝的臉都被揉紅了,她哎呦一聲躲開年嬤嬤的手,讓紅裳搬上那個描金小箱子,跟她去中殿碧霞閣找姚美人。 她嫡親的jiejie三殿下在面對她救命的請求的時候,都要問她一句憑什么,楚言枝不相信錢錦什么都不圖就對他們這么好。且就算他什么都不圖,這些東西,她們還不起呀。 她才走出去幾步,身后傳來噗通一聲,轉(zhuǎn)頭一看,是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狼奴想朝她跑過來,結(jié)果因為不習(xí)慣用兩條腿走路,重重摔了一跤。 他努力地支撐自己爬起來,長期慣性使然讓他的膝蓋不由自主地屈著,可他又不愿讓膝蓋觸碰到地面,就艱難地直著小腿,往后挪動著站立,樣子笨拙極了。 見楚言枝回頭了,他眼睛亮亮地朝她喚:“殿下,奴……奴等!” 他說話還亂七八糟的,但楚言枝聽得明白,是要她等等他。楚言枝想起娘親說想見他的事,如今他身上的傷包扎好了,頭和臉也洗干凈了,可以去見娘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