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拂塵 第47節(jié)
溫羽從玄關處的鞋柜里找出了一把很大的雨傘, 打開搭扣, 握著傘就出去了。 到樓下之后,她撐開傘走在滂沱大雨里。 一路上,耳邊只余下雨點落在頭頂上方傘面的聲音,稀稀落落,密密疏疏。 腳邊的雨水不斷飛濺,才走了從樓棟到小區(qū)門口這一小段路,她的淺灰色加絨衛(wèi)褲上就被邪風刮了很多雨點上去,斑斑點點的。鞋子也因為剛才一不注意踩到好幾個水坑里而弄濕,感覺雨水已經(jīng)透過鞋面的小孔滲進去了,腳尖涼涼的。 風夾雜著雨,排山倒海一樣朝她刮來,肆無忌憚的,她不禁把羽絨服的衣領立起來,半張臉都縮在衣領后,把傘也傾斜壓低了很多,用來擋風。 站在路邊,看著空空蕩蕩的街道,她越發(fā)覺得自己選擇大雨天出門像個傻子。 超市還在這條路對面,要過去的話,溫羽就要繞到右邊沒有隔離欄的地方,從那邊的人行道穿過去。 她慢慢抬高傘面,傘拿開后,風雨就徑直刮到她臉上,她瞇著眼睛看了看前路。 此時大雨下得已經(jīng)起了煙一般,在風雨中瑟瑟發(fā)抖的溫羽再也挺不住了,還是決定回家待著,不下雨了的時候再出來買。 就在她想要折返的時候,眼睛卻不經(jīng)意瞥見了路對面,一個人坐在公交站臺的郁燼。 他手肘支在膝蓋上,彎著腰一動不動地看著地面,一副失神的模樣,臉上的神情在雨霧中看不真切。 公交站臺的窄小擋板根本遮不住狂暴的風雨,任由它們不顧一切撲在郁燼身上,他大概也壓根沒想著躲雨,隨意地坐在雨里,好像周圍的一切事物都與他無關,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臉上、身上。 溫羽心下一驚,來不及多想就撐著傘往遠處的人行道跑去,焦急地等綠燈跳出,她就迅速提步朝郁燼奔去。 穿過馬路后,她一邊快速向郁燼靠近,一邊高聲喊:“郁燼!” 她提高自己的聲音,希望聲音能穿過雨幕傳入他的耳朵里。 可惜,不知是煙灰天幕下的雨聲太大,淹沒了她的喊聲,還是郁燼太過于沉溺在自己的世界,把自己的意識和注意力都封鎖在里面,才會對外界的呼喊不作任何回應。 他的身體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溫羽終于氣喘吁吁地跑進了公交站臺。 她停在郁燼身側喘氣,還不等她調整好呼吸,就先下意識蹲在郁燼腿側,把傘撐在他頭頂,為他建起一方傘面大小的庇護之地。 蹲下身之后,溫羽近距離地看見郁燼發(fā)絲上不斷滴落的雨水,還有順著他的臉頰一路流下來的雨水,有的匯聚在他的下巴處最后滴落到地面,有的再繼續(xù)順著脖頸流入他的棉服內。 見多了郁燼倨傲清俊,卓犖不羈,對一切游刃有余,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冷不防看到他這樣狼狽落魄,溫羽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只能小心翼翼地喚他: “郁燼,郁燼?!?/br> 說完,還抬手輕輕搖了搖他的肩膀。 郁燼在她持續(xù)的呼喚聲中,終于慢慢回過神??斩茨驹G的雙眼慢慢聚焦,眼神有了聚點,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好幾下,竟然抖落下幾滴雨水。 他重重吸了一下鼻子,緩緩直起身,長腿還是隨意岔著,眼皮也還是低垂著,不轉頭看她。 見狀,溫羽又叫了郁燼一聲。 “郁燼,你……怎么了?”她盡量輕柔地詢問他,看他這樣都不敢大聲和他說話。 郁燼沉默了一會,終于轉頭看過來,他側目看了她好久,像是在仔細分辨她是誰,心下有了判斷后,他才啞聲道:“你來了。” 溫羽輕輕點了下頭,繼續(xù)說:“嗯,下雨了,你在這里干嘛?” 郁燼抬頭望向迷瀠的雨霧,輕嘆一聲,“不知道會下雨。” “那怎么也不知道找個地方避雨?身上都濕了……” “公交站臺不就能避雨嗎?” 溫羽探出頭看了看公交站臺的上面,遮板很小,她忍不住嘟囔著反駁:“能避什么啊,這么小,你看你身上全部都濕了?!?/br> “就算夠大也擋不住,該落到身上的,最后還是會落下來。” 溫羽覺得他的話意有所指,又回到剛才的話題:“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郁燼忽然輕聲喚她:“溫羽……” 她心里頓時有些緊張,“嗯……” 他問:“出來冷不冷?” “?。俊睖赜饹]想到他會問這個,“不冷?!?/br> 騙他的,冷死了。 郁燼的目光定在溫羽凍得發(fā)紅的指節(jié),“那為什么要出來?” “買東西?!?/br> 還是騙他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個鬼天氣為什么還要出來,但就是一心想出來看看,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在這里傻傻淋雨的他。 也許,冥冥之中,她就是為了他出來。 郁燼垂著眼睫定定地看著她發(fā)白的小臉,握緊了拳頭,又慢慢松開,“冷就回去吧,別待在外面。” 溫羽嘴硬,“說了不冷啊,是你冷吧?!?/br> 他忽而嗤笑了一聲,只是笑容有些苦澀,“我確實挺冷的,怎么辦?” 溫羽看著郁燼身上濕透的棉服,還有正在繼續(xù)往他衣服里淌的雨水,她的身上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寒冷,忍不住打了個顫,勸道: “那趕快回家吧,別在這里淋雨了。你沒傘的話,我送你回去。” 郁燼卻突然抓過溫羽放在腿上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用力握了一下,兩只冰冷的手交握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誰的手更涼一些。 他很快就感受到溫羽的冷,果斷搖頭拒絕她, “你先回去吧,我一會自己去買把傘?!?/br> 溫羽聽出了他的敷衍,想把她打發(fā)走,就沒有聽他的,不依不饒地說: “什么時候?我陪你去買?!?/br> 郁燼拉著她的手還沒有放開,他猛然發(fā)力,將溫羽往他身上一拉。 溫羽猝不及防,輕輕松松就被拉到他面前,她的手肘被迫擱在郁燼的大腿上,兩人的臉也瞬間拉近了距離,溫羽的話一時哽在喉嚨里。 郁燼直勾勾地盯著她不住眨動的雙眼,似乎想要窺探她的內心,低聲道: “不冷嗎?偏說不冷就陪我坐會吧。” 溫羽試圖把手抽出來,郁燼的手卻力大無窮,抽了半天她的手還是牢牢被握在他手里。 她無奈看向濕透的長椅,“這怎么坐???” “那你就站著吧,我說,你聽就好?!?/br> “……”溫羽慢慢站起來,站在郁燼身旁。 很近的距離,還是拉著手。 溫羽一站起來,郁燼的手也相應地抬了起來,這樣一來,他的衣袖就滑上去了,露出了一截冷白的手腕。 因為他原本的皮膚太白了,所以溫羽一下子就看到了印在他手腕上流著血,黏糊糊的傷口。 她掙脫了郁燼的手,反過來抓住他的手,歪著頭用脖子壓著傘柄,把郁燼的衣袖往后扯了扯,他手腕上的傷口就完全映入溫羽的眼睛里。 他手腕上的紅刺痛了溫羽的眼睛,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把氣呼出來。 她的眼睫不住地顫動著,像是翕動的蝶翅,她不忍問道:“這是怎么了?” 郁燼淡淡瞥了一眼,沒阻止她看,“不小心劃傷的?!?/br> 溫羽不信,“長袖也能劃傷啊。” “嗯,東西太鋒利了?!?/br> “別騙我,郁燼?!?/br> “沒騙你?!?/br> 就是刀太鋒利了。 上一秒還在傷口的話題,下一秒郁燼就說:“我媽回來了?!?/br> 溫羽不懂他為什么突然轉變話題說這個,但還是順著他的話說: “我知道,不是上個月就回來了嗎?” “嗯,她回來了?!?/br> “怎么了?” “她常年住在國外,一年只在國內待兩個月,十一月和十二月,我覺得她討厭這里的一切,包括我,還有我那個爸,她基本沒正眼看過我們,這里不喜歡那里不喜歡,每次看我們的眼神都閃躲,我爸卻還每年都要上趕著找她?!?/br> 郁燼嗤了一聲,“呵,有什么好找的,愛回不回,愛來不來,誰管她呢?” 溫羽:“叔叔很喜歡阿姨?” 郁燼斂起神色,皺著眉思索了一下,實話實話: “喜歡?誰知道他啊。他總掛在嘴邊說的,他對她好,她不同等對他好,是她背叛了他。” “……” 郁燼驀地凄然地笑了,澀聲道:“誰都不要我,我是皮球,被他們踢來踢去?!?/br> 溫羽拉著郁燼的手緊了緊,下意識反駁他:“不是?!?/br> “我是恨他們的吧……”郁燼說。 “他們每一個人都可以隨便丟下我,永遠有東西比我在他們心里重要,生意比我重要,施俞比我重要,連她那個什么藝術玩意兒也比我重要,我反正永遠是排不上位的。” “不在乎了。” 郁燼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啞,頭也垂得越來越低,溫羽想要安慰他,卻不能對他感同身受,也沒有資格輕飄飄地寬慰他,讓他不要在乎這些。 她目不轉睛地注意著郁燼的情況,突然看到郁燼放在腿上的手背,莫名多了兩滴水。 頭上有傘,不是雨滴。 那難道是頭發(fā)上滴落的嗎? 不是。 因為又滴下來了兩滴,這一次溫羽親眼看到是從郁燼的臉上落下的。 那個位置,是眼睛。 是淚水。 郁燼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