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 第1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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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儉心中哀慟至極,眼眶發(fā)紅,卻一字一頓道:“傳我旨意,將裴琿貶為庶民?!?/br> 裴琿跪地磕頭,連聲哭嚎道:“爹我錯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br> 大太太慘叫一聲,頓時撲上去,又哭又罵:“你怎得這般心狠!外頭人造反與琿哥兒有什么關(guān)系!你怎么能這般!” 裴儉心中難道不痛嗎?可他今日若不動手,自有長子裴慎來動手,屆時何止是被廢棄封號,貶為庶民。 況且若謀逆只要宣稱自己不知情就能逃脫懲罰,豈不是開了個壞頭,屆時后世還不知要起什么紛爭。 裴儉狠下心來:“琿哥兒,你得了魏國公府的金銀田產(chǎn),即刻帶著妙娘與你的子嗣出宮去。自此以后,一輩子都不得入宮來,也不許出京離去?!?/br> 裴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太太只覺心如刀絞:“你怎得這般對我兒,他做錯了什么!他做錯了什么!” 眼看著裴儉鐵石心腸,大太太又忍不住轉(zhuǎn)頭去看裴慎:“慎哥兒你說句話呀!琿哥兒是你弟弟!你說句話啊!” 到底是同胞兄弟,便是兩人不甚相熟,可裴慎待裴琿也是有幾分感情的,聞言便低聲安撫道:“母親勿憂,出宮以后金銀田產(chǎn)一應(yīng)俱全,必不會虧待了二弟,也無人敢欺凌他?!?/br> 裴儉心中巨石終于放下了,只要裴慎肯照料弟弟,裴琿這樣的性子遠(yuǎn)離了宮廷與政治,日子反倒能安生過。 他做了決定,心中一口氣松下來,身子便輕了些,飄飄的,像是要飄蕩在天上。 不是死,不能死,還有一件事要問清楚。 裴儉強撐著病體,屏退左右,又道:“琿哥兒,帶著你母親出去?!迸岈q涕淚交加,卻不敢違逆父親,扯著母親的袖子要走,可大太太這會兒心中悲痛至極,待裴儉又有幾分恨意,哪里肯走。 “我不走!”大太太倔強道。 裴儉喘著粗氣,看著裴慎,裴慎便躬身道:“還請母親先出去一會兒,父親……” “你閉嘴!”大太太怒極,斥罵道:“你這個做哥哥的,不管不顧弟弟死活,這般不孝不悌之人,也配做太子!” 裴慎面色發(fā)沉,盯著大太太,他想問,母親,琿哥兒是你孩子,我不是嗎?可裴慎到底沒有問,他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裴儉被氣得面色發(fā)青,他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只管高呼道:“蕭義——” 蕭義即刻掀簾入內(nèi),請了兩個宮人,直將大太太拽了出去。 四下無人,室內(nèi)再度靜下來,裴儉喘著粗氣道:“你跪下?!?/br> 裴慎微愣,沉默著跪在父親床前。 這是他最為滿意的長子,不論是為人處世,還是襟懷品行,都是他此生最得意的孩子。 裴儉喘得厲害,卻強忍著喉中癢意,一字一句地重復(fù)了蕭義稟報上來的謠言內(nèi)容:“我問你,《財貨疏》可是你炮制的?是不是你指使言官彈劾我和你自己?是不是你出主意給煬帝身側(cè)近臣,將你我二人押解進京?” 裴慎眉心一跳,他看著裴儉,對方消瘦地幾乎只剩下骨頭了,眼窩深陷、病骨支離。 這樣的父親,若再動怒一次,只怕就……裴慎面不改色道:“這謠言多半是趙光泰炮制的,毫無證據(jù),倒因為果,強行構(gòu)陷我?!?/br> 的確沒有證據(jù),的確是趙光泰倒因為果,在齊國公所傳謠言的基礎(chǔ)上,誤打誤撞推斷出來的。 可裴儉知道,他的長子自小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深,城府重,他是真的有能力做出此等事來的。 裴儉的胸膛起起伏伏,他漲紅了臉,獨獨一雙眼睛,迅疾如雷電,鋒利可穿透人心。 “慎哥兒,我要死了,你老實說,別讓我?guī)еz憾走。”裴儉的胸口喘得如同一個破風(fēng)箱,呼哧呼哧,聽得裴慎鼻尖發(fā)酸。 明知道父親在以感情和死亡做要挾,裴慎沉默了許久許久,到底開了口:“父親可還記得,我的字是怎么來的嗎?” 果然如此,裴儉閉上眼,心如刀絞,肝腸寸斷。 “是前朝肅帝于我考中進士時所賜?!迸嵘黛o靜道:“守恂,恂者,一曰誠,二曰懼,三曰恭。誠與懼都與我的名字慎不甚相符,唯一相近的便只有第三個意思,恭?!?/br> 說罷,裴慎諷刺道:“裴慎,字守恂,恪守本分,恭順謹(jǐn)慎?!?/br> 自那一日起,庡?裴慎便知道,裴家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當(dāng)狗,直到有一天被主子懷疑是惡犬,就此宰殺。第二條路就是造反。 “你怎么敢?!”裴儉心中劇痛,他或許早已有了心理準(zhǔn)備,可聽裴慎隱晦承認(rèn)了,裴儉心中照舊生疼。 “忘恩負(fù)義!你陷裴家于忘恩負(fù)義!”裴儉一口氣憋在心里,臉色潮紅,他摩挲著枕下早已謄寫好的兩份詔書,痛苦至極。 他最為滿意的長子,怎會是這般不忠不義,背棄君父的畜牲! “你母親說得對,你不配做太子,不配做太子。”裴儉閉了閉眼,只將其中一份詔書甩出來。 攤開的詔書,上頭赫然寫著廢裴慎,冊裴琿為太子。 裴慎知道就算冊立了裴琿做太子,那又如何,最后登基的依舊是他,因為裴琿根本沒那個本事。 可即使如此,裴慎心中依舊愴然至極,只是面上笑了笑:“父親,自肅帝而起,裴家日漸為陛下所疑??膳崾弦蛔?,上至祖母,下至幼兒,連同你在內(nèi),共計一百二十七口人?!?/br> “我若不反,你讓我怎么坐看祖母、父親、母親、兄弟去死?” 他一字一句地說出這番話,叫裴儉心中痛煞,只哆嗦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么呢?強要裴慎盡忠,讓他放棄父母兄弟,冷眼坐看全家去死?還是要他壯志未酬,英年早逝? 裴慎沉默叩首,許久許久以后,裴儉握著這卷早早寫好的旨意,吭哧吭哧的喘著氣:“去、咳咳、去燒了?!?/br> 裴慎微愣,靜默地起身,將那卷詔書扔進炭盆里,焚燒殆盡。 火苗舔舐著詔書,裴儉看著那詔書一點點成了灰燼,心也漸漸靜下來。 待那詔書徹底燃盡,裴儉自枕下摸索出另一份詔書,艱難的遞給裴慎。 裴慎展開詔書一看,是廢裴琿藩王位,貶為庶人的旨意。 裴慎跪坐在他榻前,任由他粗糲的手掌撫了撫自己的額頭,終究忍不住問道:“父親為何改了主意?” 裴儉很艱難、很艱難地笑了笑:“琿哥兒性子軟弱,志大才疏,決計擔(dān)不起來的?!?/br> “我已對不住舊主,焉能再對不起天下萬民?” 裴儉說完,兩行濁淚潸然而下。 他擺擺手:“去將你母親和弟弟喚進來。” 裴慎也不知怎的,忽覺心中哀慟,他回首望去,見父親躺在床上,枯瘦得厲害,只剩下胸口微微起伏。 裴慎眼眶發(fā)澀,起身將母親和裴琿一同喚進來,還有匆匆趕來的老祖宗。 裴儉的耳畔是母親的啜泣、妻子的痛哭,是幼子的哭嚎,是長子沉默的呼吸聲,可是裴儉都聽不到了。 九月十六日,卯時三刻,建寧帝裴儉薨。 沈瀾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后了,她牽著潮生的手,匆匆趕來乾清宮。 裴儉已死,裴慎作為太子,是鐵板釘釘?shù)男碌郏匀粺o人敢攔著沈瀾。 沈瀾匆匆入內(nèi),只見周圍人哭成一片。 裴慎跪在地上,靜靜地望著朦朧天光下,榻上沒了呼吸的父親。 皇帝大行,周圍所有人都在哭,裴慎似乎并不悲傷,因為他不曾落淚。 可漸漸的,看著再也沒有了呼吸的父親,一種切骨的疼痛翻涌上來。 鈍鈍的,好似軟刀子割rou,模模糊糊地疼。 裴慎忽然想到,我沒有父親了。 沈瀾輕輕走到裴慎身側(cè),半跪在地上,任由裴慎將她抱緊,把頭埋在她頸側(cè)。 我沒有父親了,沈瀾,我沒有父親了。 溫?zé)岬臏I珠一滴一滴落在沈瀾頸側(cè)。 裴慎說不出一個字來,他只是想,母親是琿哥兒的,不是我的?,F(xiàn)在,父親也離開了。 “我只有你了?!?/br> 很輕很輕的聲音,卻好似萬均重錘擊打在沈瀾的心上。 沈瀾霎時淚眼朦朧,別離父母的痛苦,她又何嘗沒有呢?自此以后,她與裴慎,都成了孤身一人的旅客。 同病相憐,令沈瀾憐憫裴慎,也憐憫自己。 在一片哀泣聲中,沈瀾任由裴慎擁抱著自己,允諾道:“我在呢。” 在朗朗天光里,沈瀾伸手,回抱住了裴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