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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第111節(jié)

    “以觀后效罷?!鄙驗憮u了搖香樟扇柄。

    裴慎暗自咬牙:“總得有個期限。”

    沈瀾思忖片刻:“我曾做了你三年丫鬟,日日被你使喚?!?/br>
    三年!裴慎呼吸一滯。三個月他都不想等,還三年!

    “不止是丫鬟,我還做了你好久的妾室,我記得, 是從……”

    “那便三年!”裴慎連忙道。他生怕沈瀾往上加碼, 畢竟他還強要沈瀾做過妾。若做妾的日子加上去, 還不如三年呢。

    見沈瀾點了點頭,裴慎又忍不住順桿爬:“三載光陰,何其漫長。人這一生,能有幾個三年?”

    他話里話外都是試探,沈瀾白了他一眼,淡淡道:“君子一諾。”

    裴慎干笑兩聲,這才止住不語。

    沈瀾瞥他一眼,順手將扇子遞過去:“秋夜已寒,蚊蟲尚多?!?/br>
    裴慎愕然,這意思是要叫自己給她扇風(fēng)?

    他接過那小扇,看了兩眼,見上頭是一幅秋日層巒圖,黛青色層層疊疊的山巒在細白的絹面上鋪陳開來。裴慎心道這般繡藝,必定不是她繡的,也不知她何時肯給自己繡個荷包?

    “愣著做甚!”沈瀾撇了他一眼,仿照著從前裴慎的口吻催促道。

    裴慎一噎,趕忙清清嗓子,正色道:“夫人吩咐的是。”說罷,便將那小扇搖起來,慢悠悠地為沈瀾納涼驅(qū)蚊。

    沈瀾心情很是愉快,便靠在椅背上,端起翹頭案上甜白瓷盞,奈何祭月太久,好端端的茶水涼了。

    “咚”的一聲,沈瀾擱下茶盞,慢條斯理道:“涼了。”

    裴慎一愣,手中搖動的扇柄不覺頓了頓。他擱下扇柄,心中雖有幾分不自在,卻到底開口:“我去吩咐人換一杯?!?/br>
    沈瀾輕笑,只將纖白的手指搭在案上,慢悠悠道:“院子里也沒有別的丫鬟了,守恂,去泡一盞毛尖來。”

    裴慎愕然不已,活像卡帶一般徹底頓住。他這字被許多人稱過,陛下、父親、座師、同僚、好友……卻沒人會如此這般喚他。

    竟好似當(dāng)年他喚沈瀾沁芳,如今沈瀾喚他守恂,弄得他如同端茶倒水的小廝一般。

    裴慎微惱,下意識看了看四周,索性四下無人,否則他豈不是要叫人笑話!

    “怎得還不動?”沈瀾一下一下叩著案幾,微微偏頭,挑眉道:“守恂,你愣著做甚!”

    裴慎滿心滿眼不自在,可見她這般眼波粼粼,鮮活靈動的樣子,裴慎的心又止不住酸軟起來。

    當(dāng)年她頭一次被自己抓回來后便是這般的,鮮靈狡黠,如明媚春光,叫他見了便止不住快活起來。

    裴慎明知她半是發(fā)泄,半是考驗,可到底忍不住想逗她笑,便清清嗓子正色道:“夫人吩咐的是。”說罷,接了那茶盞便走。

    沈瀾沒料到他竟真肯低頭,詫異的目送裴慎去了茶水房,沒過多久,他就捧著個茶盞出來。只是那香氣,非是毛尖的清香,而是甜滋滋的芳香味兒。

    沈瀾揭開蓋子一看,竟是泡了盞玫瑰木樨花露。

    “怎么泡得茶?”沈瀾擱下茶盞,仰頭望他一眼。

    眸光瀲滟,含嗔帶怒,裴慎心里發(fā)緊,盯著沈瀾的眼神也灼熱起來。

    他今日錦袍玉冠,負手而立,眉眼便恣意風(fēng)流,灑脫道:“一時粗心,泡錯了?!?/br>
    沈瀾信他個鬼!茶水房里根本就沒有毛尖,她就是仿著自己做丫鬟那會兒,裴慎心情不好就為難她。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如今也輪到她來為難裴慎了。

    沈瀾慢悠悠道:“既是粗心泡錯了,便重泡一壺毛尖罷?!?/br>
    裴慎面不改色道:“最后一點毛尖被我灑了。”說罷,還不等沈瀾說扣錢,裴慎又道:“沈娘子可沒給我發(fā)月銀,難不成還想我貼錢當(dāng)小廝?”

    沈瀾輕笑,只管悠悠晃著扇柄,微微抬眼睄他。眼波婉轉(zhuǎn)如春日新柳,搖搖瀲瀲,一撩一撩的撥弄裴慎的心尖。

    “裴大人這是不肯貼錢伺候我?”

    那自是肯的,千也肯,萬也肯。裴慎整個人又躁又熱,久曠多年,她只一個眼神,裴慎心頭便渴得厲害。

    他灼灼地盯著沈瀾,熾熱地恨不得將她燒干凈。

    沈瀾卻偏偏斂了方才那般神色,正經(jīng)道:“你參加完登基大典,回返南方后是要坐鎮(zhèn)南京,還是要親身前往,一省一省地輪轉(zhuǎn)?”

    裴慎悵然若失,明知她是故意的,卻又不敢用強,只能任她戲弄。一顆心,隨她喜,隨她憂,由得她搓圓捏扁,俱看她心意。

    思及此處,裴慎又不禁嘆息,心道只見她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也不知何時方能錦被覆云雨,教君恣意憐?

    “這得看田畝初次清查的結(jié)果如何?!卑祰@過后,裴慎打起精神道。

    “兩京十三省大半地方我和我父親都曾赴任主理政事。北面遭過數(shù)次兵災(zāi),早沒什么大戶了,故而我父坐鎮(zhèn)京都,主要是為了招攬流民,撫恤百姓。南邊的情況卻不同,富商巨賈與官員勾連,從不繳納課稅?!?/br>
    “我如今調(diào)查南方各省,不過是為了初步清查,了解情況罷了。若初次清查尚算清楚,我便去南京坐鎮(zhèn)統(tǒng)率,若欺上瞞下過甚,我就一個省一個省地輪轉(zhuǎn)?!?/br>
    沈瀾點點頭:“這倒不錯。只是你這初次是何意?”

    裴慎下意識道:“待到官吏多了,總是要進行二次厘定田畝的?!?/br>
    沈瀾臉色微沉,再沒了方才戲弄他時的狡黠,只是淡著臉道:“夜已深了,裴大人且回去罷?!?/br>
    裴慎愣了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道:“我不是騙你?!?/br>
    沈瀾淡淡道:“的確不是騙我,不過是敷衍罷了。”傻子都知道人口普查、田地清查會一次又一次地進行,不過那是五到十年后的事了。如今談話,將五到十年后的事拿出來說,不是敷衍是什么?

    沈瀾起身便要走,裴慎只一把拽住她的衣袖,連忙解釋道:“你要問我什么。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瀾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心知他方才敷衍自己,不過是積習(xí)難改罷了??蛇@般習(xí)性,若不下狠手掰過來,只怕一輩子都這樣了。

    思及此處,沈瀾只將自己的袖子從裴慎手中解出來,撂下一句:“裴大人的事,我是不關(guān)心的?!逼鹕碛?。

    裴慎見她惱了,連忙將那盞玫瑰木樨花露遞過去。

    見他面上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行徑卻顯得有幾分討好,沈瀾這才消了氣,抿了抿花露:“說說罷,你要如何整治大戶?”總不能一上來就喊打喊殺的罷。

    裴慎松了口氣:“我打算先挑上一批素日里行跡惡劣的大戶,盡數(shù)殺了去。”

    沈瀾挑眉,沒料到裴慎往日在官場上素來是花花轎子眾人抬,和和氣氣的樣子,如今卻下得了這般狠手。

    轉(zhuǎn)念一想,裴慎如今不是官吏,是未來皇帝了??梢娚矸莶煌?,行事也不同了。

    “最好不要用侵占田畝的名頭,用jianyin擄掠或是傷殺縱火等罪名?!鄙驗懴肓讼耄嶙h道。

    裴慎贊許道:“我意如此?!狈彩橇继锴М€的,沒幾個是干凈的。若用了侵占田畝的名頭,反激起大戶們自保之意,還不如用別的罪名,快刀斬亂麻,狠殺一批后,再去收攏他們的田畝。

    “如此這般,一來平民憤、收民心。二來殺雞儆猴,叫富戶們以為我來勢洶洶。”

    沈瀾:“你既下了狠手,此后又要如何安撫其余大戶?”

    裴慎素日里只與幕僚、下屬議事,往來皆是男子,極不習(xí)慣與她說這些。只是強忍著不自在道:“我已報過父親,會額外給出了一省兩個進士名額,不占用原本正統(tǒng)考入的三百進士名額?!?/br>
    沈瀾思忖片刻,心道裴慎果真是心狠手辣,老于仕宦。

    表面上看,這不過是殺得人頭滾滾后,再一省給出兩個額外的進士名額做安撫。

    實際上……

    “第一個名額是給最先配合你清查田畝的大戶,以做榜樣。第二個名額便是任由其余的大戶子弟爭搶,以挑動矛盾,令他們爭相檢舉不法之事?”

    裴慎挑眉道:“不錯?!边@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陽謀,奈何裴慎有兵,大戶們只要不造反,就得往里跳。新朝初立,各地都缺官員,此時一個進士,少說也是縣官起步,能保住家族百年煊赫,唯一付出的代價就是老實繳納農(nóng)稅,不干的才是傻子。

    若造反,那就更好了。全家被裴慎殺干凈,無主的田地、財貨便可拿來安民。

    沈瀾瞥了他一眼道:“除此之外呢?”

    裴慎愣了愣,展顏一笑:“這是何意?”

    “我不信你只想到了這一步。”沈瀾語氣清淡:“兩京十三省,忽然多出來了近三十個未經(jīng)科舉的進士名額,這幫人俱是大戶子弟出身,你難道不怕他們根植朝堂,繼續(xù)與大戶們勾聯(lián),成為富商巨賈的保護傘,重演前朝舊事嗎?”

    裴慎琢磨了一下,保護傘這個詞用得倒頗為形象,也不知她這古里古怪的詞匯,都是哪兒來的。

    裴慎一面想著,一面隨口道:“待到新考出來的三百進士,加上額外進士三十人盡數(shù)就位,我與父親會將這些人充入戶部十三清吏司,奔赴各地,對田畝、人口進行二次清查厘定。”

    “再抽調(diào)一批為人清正的官吏入吏部考功、文選兩司,正式對這三百三十名進士進行考核,以定升遷貶謫。”

    沈瀾定定看了裴慎兩眼,心道考入的三百進士不管是大戶出身還是貧家子弟,都會宛如鯰魚一般,跳入一潭死水的官場。

    而被大戶推舉上來的三十名進士,若勤懇任事,那首先就得把自家的田產(chǎn)人口報上來。若糊弄差事,欺上瞞下,正好被裴慎貶謫乃至于殺了了事,既不至于讓這些人幫著富戶們行賄官場,禍及百姓,又能讓裴慎不落人口舌。

    思及此處,沈瀾難免有幾分寒意,裴慎此人,當(dāng)真是走一步、算三步。

    所幸沈瀾也并不打算在政治上與仕宦多年的裴慎爭鋒,她僅僅只是希望天下人能好過些。

    “我這些年一直遣人在培育良種,番薯、山薯、豬肝薯,這些薯類產(chǎn)量最大,然而種植幾年產(chǎn)量便會退化,需要年年選育良種?!?/br>
    “此外,不同品種的薯類貯存,或者種在一起,產(chǎn)量竟然也會退化。要更多更有經(jīng)驗的農(nóng)戶、農(nóng)官乃至于花匠之類的,進行良種選育?!?/br>
    沈瀾揉了揉額頭,心力憔悴:“還有一些良種,畝產(chǎn)極高,可我不知道如今的名字叫什么,只能畫了畫像,遣人去福建、廣東沿海一帶尋?!?/br>
    這些良種,聽起來便是她上輩子有的東西。裴慎不喜歡她回憶過往,總怕她思念故里,便打斷道:“你莫憂心,沿海各地是我當(dāng)年主政過的地方,這便遣人去尋?!?/br>
    沈瀾松了口氣:“待到你將各地田畝、人口清查完畢,便要四處搜尋并選育良種、緩慢將種子推行開來。有了這些東西,好歹能叫升斗小民填上三分肚皮?!?/br>
    說到這里,沈瀾嘴角微翹,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笑。

    不是方才她戲弄裴慎時帶著些羞怯、風(fēng)情的嗔笑,而是充滿希望的、飽含著快樂的,純粹的喜悅。叫人想到初春新芽,金秋麥浪,一切美好的意向。

    裴慎便也笑起來。霜白的月光照在他和沈瀾身上。

    月光光,亮堂堂。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但是會比較晚。而且下一章是過渡章,沒啥內(nèi)容,大家不必等了。

    1. 眼色暗……欲流,教君恣意憐,出自《菩薩蠻》,李煜。

    第111章

    沈瀾雖不曾答應(yīng)與裴慎成婚, 可去一趟京都卻無法拒絕, 因為裴慎要帶著潮生去見裴儉。

    “你是潮生父親,會照顧好他的?!鄙驗懺谶@一點上倒是頗為信任裴慎, “既然如此, 我便不去了?!?/br>
    裴慎無奈,心道她果真是個倔脾氣,便換了個法子。

    “你便是不為了潮生, 也得為了你自己罷?!迸嵘鲃裾f道:“良種選育, 因南北氣候不同, 素來是南橘北枳,差異甚大。你總得抽一部分下屬去京都, 與當(dāng)?shù)剞r(nóng)官匯合,看看種子能不能適應(yīng)北方。”

    沈瀾想了想, 竟也有幾分道理, 便點頭,笑道:“果真是巧言令色?!?/br>
    裴慎一噎, 心道也不知自己這小廝要當(dāng)?shù)胶螘r才能讓她消氣,莫不是真要當(dāng)滿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