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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第92節(jié)

    “是生意上的事。”沈瀾笑道。

    潮生點點頭,摸了摸她的臉頰:“娘辛苦了?!闭f罷,又舀了勺蒸蛋給她:“娘,你嘗嘗,這蒸蛋又細又嫩,可好吃啦?!?/br>
    沈瀾心道這蒸蛋里頭加了火腿、瑤柱、鮮蝦仁、蛤蜊,怎么能不好吃?只是見潮生笑嘻嘻的樣子,她心情稍好了些,便揉了揉他的腦袋。

    用過晚膳,待到天色擦黑,沈瀾撐傘出了家門,只到老榆樹下立了一會兒。

    沒過多久,林秉忠便從不遠處的田埂上匆匆趕來。一見到沈瀾,他便即刻躬身道:“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沈瀾淡淡道:“若我要見你家爺一面,可有辦法?”

    林秉忠一愣,點點頭。

    沈瀾心中冷笑,下屬竟然還能聯(lián)系到他,甚至還能見面,可見他不是孤立無援,保不準是隱于幕后,穩(wěn)坐釣魚臺呢。

    沈瀾生惱,正欲拂袖離去,卻聽林秉忠誠懇道:“夫人若見了爺,且勸一勸罷。爺決不能進京,一入南京,必死無疑?!?/br>
    沈瀾腳步微頓,頗為詫異的望著林秉忠。她本以為是裴慎有后手,卻沒料到竟是他自己不愿被下屬營救。

    他難不成還真忠君愛國,心甘情愿為那位昏君盡忠?

    沈瀾狐疑,可林秉忠平日里給她的印象就是性子耿介忠厚,以至于她左看右看都覺得對方面相誠懇,渾然不似撒謊。

    沈瀾實在看不出來,只好問道:“我要如何見他?”

    林秉忠想了想:“明日午間,夫人只管坐上騾車,我來駕車?!?/br>
    沈瀾點點頭,見他沒有旁的話要說,便告辭離去。

    第二日午間,沒有太陽,只有陰云如絮,斜風卷地,煙籠哀草,雨侵肌骨。

    沈瀾坐上騾車,見騾車里備了曲腳帽,胸背花盤領窄袖衫,烏角帶,紅扇面黑下樁靴。

    這是太監(jiān)的衣裳。沈瀾會意,只在騾車中換好衣衫。

    騾車行了約一個多時辰便停下了,林秉忠微微掀開簾子,遞進來一份棋炒:“夫人且慢用。”

    沈瀾接過棋炒,心里忖度著這便是晚膳了,看來是要等夜里才能去見。

    熬過了漫長白晝,待到酉時,沈瀾以手支額,忍不住犯困之時,終于聽到了林秉忠輕叩車門的聲音。

    “夫人,到了。”

    沈瀾猛地驚醒,掀開車簾下車。卻見自己身側開著一家劉氏生藥鋪。這家生藥鋪是開在衙前街,也就是湖廣稅署附近。

    都已經兩天過去,裴慎竟還沒被押解出湖廣嗎?

    沈瀾正迷惑,卻見林秉忠?guī)е瞄_了生藥鋪的大門。緊接著穿過后院小門,翻墻進了個宅子,穿過宅子,再度翻墻。

    “夫人,這便是稅署,爺被關在廂房里?!?/br>
    沈瀾這才意識到,稅署是不知哪家富商的園子,這園子被讓給了鄧庚,可園子有一堵圍墻與外頭某個大戶人家的宅院圍墻中間僅隔一尺。走不了人,卻適宜翻墻。

    沈瀾正疑心為何不直接從稅署別的圍墻翻入,偏要去旁人家宅院里走一遭。卻聽聞外頭不遠處有喝罵聲,隱隱綽綽的夾雜著“閹狗不得好死!”、“陷害忠良”之類的話。

    沈瀾這才意識到恐怕是湖廣百姓將稅署四面八方都圍堵了,怪不得都兩日過去了,余宗竟還滯留此地。感情是他根本沒辦法把裴慎押解進京。

    “夫人,跟我來?!绷直以谇邦^引路。沈瀾極快收斂心神,跟著他往前走。

    兩人踏上亂石小徑,穿過月洞門,又沿著抄手游廊行了數步,方才來了一處假山石附近。

    那中空的假山石里頭,竟放著一個清漆雕花食盒。

    “夫人只管帶上食盒,進了院門往西廂房走,只說自己是來送飯的?!?/br>
    沈瀾點了點頭,提起食盒,沿著長廊入得庭院,卻見西廂房門口把守著兩個持刀兵丁。

    沈瀾難免有些緊張,低下頭,邊走邊想著自己該如何應付盤查。

    卻沒料到那兩個兵丁見她穿著太監(jiān)服飾,又提著食盒,竟連問都不問就讓她進去了。

    作者有話說:

    1.“曲腳帽……下樁靴”這個太監(jiān)的裝扮出自《明代社會生活史》

    第94章

    沈瀾輕輕推開大門, 見廂房內獨獨只有一張束腰直牙榻, 一張雙勾如意條桌,一把圈椅, 其余擺設盡數撤走, 整個廂房如雪洞一般。

    裴慎挺直了脊背,坐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手腳俱負鐐銬, 唯獨神色安然自若。

    他聽見門開了的動靜, 卻未曾睜眼, 亦不想說話,只等按時來送飯的人放下食盒, 自行離去。

    沈瀾靜默不語,輕輕將食盒擱在條桌上, 又往裴慎的方向行了數步。

    裴慎自前夜接了紙條后, 失魂落魄地枯坐半晌,難免黯然。他心情本就不好, 如今竟還有人直直往刀口上撞。裴慎不耐煩的睜眼,卻見自己三步遠處,她正俏生生立著。

    裴慎愣了愣,呼吸急促了兩下,下意識眨了眨眼,一點歡喜從他眼中涌出來,像干涸的裂土涌出泉眼,不斷滋潤、擴大,直至飽漲整顆心臟, 滿當的幾乎要流溢出來。

    他這般神情, 沈瀾見了, 不免也恍惚一瞬。

    下一刻,她回過神來,垂下眼瞼,低聲道:“我此行是來——”

    話未說完,沈瀾忍不住驚呼一聲,一陣天旋地轉過后,自己整個人都被裴慎轄制在榻上。

    他單掌將沈瀾的雙手手腕攥緊,只用自己腕間鐐銬的鐵鏈在她手上繞了兩圈,整個人覆在她身上,矯健頎長的身軀輕松壓制住沈瀾的掙扎。

    沈瀾被壓得動彈不得,怒目而視,張口就罵:“你……唔唔。”

    裴慎低下頭含住了她豐潤秾艷的唇瓣。

    咬噬、撕扯、含吮、舔.弄……狹窄的榻上,他們緊緊貼合在一起,死死束縛住彼此。

    仿佛過了許久許久,待到兩人分開之時,裴慎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

    沈瀾也是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呼吸,一張芙蓉玉面似紅榴初綻,海棠薄醉,連目光都瀲滟如水,濛濛茫茫。

    裴慎見她這般意態(tài),整個人熱得越發(fā)厲害,喉嚨焦灼難耐,偏生這地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拿如狼似虎地目光緊盯著沈瀾。

    沈瀾終于回過神來,睜著霧濛濛的眼睛,壓低了聲音罵道:“你個瘋子!”

    他前夜本已徹底絕望,如今驟然見她,知道她主動來看自己,便是挨罵也甘心。

    裴慎埋在她頸側,悶笑起來。那種笑,快活、歡愉,明朗的如同雪亮刀鋒。

    這哪里是被罵了,倒像是得了賞。沈瀾弄不明白他高興什么,只覺這人活像是窮途末路時得了塊糖。

    有了這么一點甜意,才能叫他繼續(xù)踩在刀山上,淌著血往上爬,直到追尋到自己的月亮。

    “你當真是個瘋子!”沈瀾生怕外頭守衛(wèi)聽見,不敢掙扎,壓低了聲音,惱道,“你給我聽著,我此行只為了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是甘愿赴死還是留有后手?”

    裴慎再沒有前一晚的心如死灰,他這會兒快活至極,整顆心像是高高的飄在夜空里。越飄越高,越飄越高……

    快要接近月亮了。

    裴慎嘴角微翹,俊朗的眉眼難掩愉悅、愜意。

    自己火急火燎,他倒好,半分不急,還有閑心笑。真是有??!沈瀾惱怒,抬腳踹他:“我問你話呢!”

    見她不僅趕來見自己,還情不自禁為自己著急,裴慎勉強壓制住上翹的嘴角,清清嗓子,嘆息一聲:“我自然是甘愿赴死的?!?/br>
    沈瀾也不是個傻的,只冷聲道:“我往日里怎得沒看出來,你這般忠君愛國?”

    裴慎趕緊斂了笑容,肅穆?lián)u頭:“我還是那句話,裴家世受皇恩,怎能對不住陛下?”

    見他言之鑿鑿,不似作假,沈瀾狐疑略減,反倒有幾分惘然無措。

    她來見裴慎,不過是要確定他到底是真甘心赴死,還是有所準備。

    若裴慎有所準備,熬過了這一關,那自然與她無關。兩人橋歸橋,路歸路,此后再無瓜葛。

    若裴慎真要死了,她便帶著潮生來見裴慎最后一面,也算對潮生有個交代。

    可如今裴慎真得要死了,沈瀾卻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興,解恨。

    “我快要死了,有些話再不說便來不及了。”裴慎長嘆一聲,神色哀涼:“往日種種,都是我對不住你?!?/br>
    沈瀾怔忡,只茫茫然望著他。十載光陰,數度逃亡,冒著凄風苦雨行船,跳入滔滔大江搏命,含辛茹苦,歷盡風霜,她終于等來了一句對不起。

    沈瀾忽覺鼻尖發(fā)澀,滿腹辛酸,眼眶都泛著微微的熱意。

    這幾句話本是裴慎早早想好,專拿來與她和解的,可見她愴然含淚,裴慎竟也覺出幾分酸澀來。

    他撫摸著沈瀾的眉眼,半低下頭,神色哀哀:“你可愿原諒我?”

    他竟也肯低下素日里高昂的頭顱,來求自己原諒嗎?

    沈瀾聽了這話,忽覺眼眶潮意叢生,不禁泛出點點淚光來。

    見她這般,裴慎竟也含了幾分希望。或許哭過一場,她待自己的怨恨能少一些。

    下一刻,沈瀾含著淚光,搖了搖頭。

    “你我之間,實則是一筆爛賬,原諒與不原諒都無關緊要。”說罷,沈瀾深呼吸一口氣道:“你既心甘情愿赴死,我過幾日便帶著潮生來見你一面,也算全了你們父子之情?!?/br>
    裴慎一時發(fā)愣,沒料到她竟這般狠心。他反應過來,心里活像是被荊棘扎了一般,血淋淋的。他再也忍不住了,追問沈瀾:“你今日既來見我?難道只是因為潮生?”

    裴慎滿懷澀然,一字一句追問她:“你待我,果真沒有情意嗎?”

    他們的距離太近了,僅有一拳之遙,近到看得見對方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

    裴慎死死盯著沈瀾,試圖自她眉眼里尋到些許情意。

    哪怕只有一絲一毫也好。

    被他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沈瀾竟說不出話來。

    要說什么呢?她恨他嗎?恨的。她愛他嗎?沈瀾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她一言不發(fā),只是迷惘茫然地望著裴慎。

    裴慎攥著她的手腕,如同等待堂上官吏宣判一般。然而伴隨著沈瀾漫長的沉默,判書遲遲未下,他眼底哀意漸濃,直至滿目凄惶。

    當真是報應,裴慎想。我當年若能待她好一些,再好一些,何至于今日這般下場?

    他恍恍惚惚地想,情愛二字,果真如同鴆酒一般,飲之肝腸寸斷,痛煞人心。

    夜雨清寒,淅淅瀝瀝,室外更漏迢迢相遞。沈瀾才回過神來,竟已是一更天。

    “……我不知道。”沈瀾澀然道。她滿腹思緒,到頭來只余嘆息。

    見裴慎聽了這話,人竟愣愣的,她還以為裴慎不信,便又重復了一遍,“我是真的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