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妾 第7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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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 小兒打架一事應當已經揭過,何至于還要兩度宴請,就為了騙她上門受辱? 思及此處,沈瀾敏銳道:“是余嬤嬤居中挑撥?!辈粌H沒提賠罪禮,恐怕還要說什么沈娘子口出狂言,辱罵官僧,乃至于羞辱庾秀娘及武昌知府的話,才會導致庾秀娘如此憤怒,眼看著言語無法羞辱她, 便做出拿熱茶潑人這種過激行為。 “可、可那余嬤嬤圖什么呢?”秋鳶握著瓷藥罐, 喃喃道, “夫人與她無冤無仇,何至于此?”語罷,又遲疑道:“莫不是第一次見面,夫人三言兩語逼她低了頭,這余嬤嬤心中不憤,攜私報復?” 沈瀾搖搖頭,只掀開車簾,吩咐車夫道:“小武,不回府了,改道去李心遠府上?!?/br> 說罷,這才攏上車簾,對著秋鳶道:“余嬤嬤便是真要挾私報復我,早不報復,晚不報復,為何偏偏在礦監(jiān)稅使來了沒幾日之后,騙我去赴宴?” 沈瀾說到這里,已是臉色發(fā)沉:“你可還記得,庾秀娘說過,余嬤嬤乃是宮中出身?!?/br> 秋鳶神色凝重道:“夫人是說這余嬤嬤與礦監(jiān)稅使勾連上了?” 沈瀾神色點了點頭,低聲道:“方才你可看見了,我手臂受傷,余嬤嬤那神色,竟比我還焦急。若是挾私報復,何至于如此關心我的身體?” 馬車里針落可聞,良久,沈瀾無奈道:“我被太監(jiān)盯上了?!?/br> 這個說法實在令人驚懼,秋鳶只覺腦袋一陣陣眩暈,身子骨冷得寒顫。 半晌,她回過神來,驚懼道:“夫人,那幫太監(jiān)可不是什么好東西。沒根的人玩弄起女子來,手段何其毒辣!”語罷,她強忍著驚惶,勸解道:“夫人,出去避一避罷!” 沈瀾臉色沉肅,搖了搖頭。此前躲出去,是因為十余萬亂兵過境之下她手底下幾百個伙計民夫哪里擋得???只能果斷棄了大部分錢財去避禍。 此番的礦監(jiān)稅使不同,還不敢像亂兵那般,見人就殺,保不齊尚有周旋的余地。 “我若躲出去,留下的家業(yè)必被太監(jiān)們糟蹋了去,這么多人的生計都沒了。如今還未到絕境。避禍是最后一個辦法?!鄙驗懙吐暤?,“況且便是真要躲,我也得抽些時間,把留下的人安置好?!?/br> 秋鳶嘆息一聲:“可要是太監(jiān)們步步緊逼,那該如何是好?” 沈瀾笑了笑:“閹宦們的手段也就那么幾種。玩陰的,騙我去赴宴,或是干脆遣了爪牙來店中鬧事,逼我出門理事,趁機擄了我去?!敝灰獛ё懔巳耸?,再多加小心,少出門,沈瀾便有信心躲過去。 剩下值得憂慮的,便是對方耍橫,強搶民女。沈瀾思及此處,難免冷肅了神色,默然不語。 待馬車停在李府門口。沈瀾即刻下車,叩開了李府大門。 沈李兩家素有齟齬,沈瀾靠著仁善的名頭發(fā)家,素來看不慣李心遠霸占田產、毆打佃戶的行徑。李心遠既不能容忍沈瀾拋頭露面做生意,又見不慣自己被她一襯,倒成了不仁不義的小人。 然而再見面,步履匆匆的李心遠將沈瀾迎入花廳,又奉上宜興茶,笑盈盈道:“沈娘子此番前來,可有事?”仿佛兩家從無齟齬。 沈瀾也拱手作揖,笑道:“無有拜帖,匆匆趕來,萬望李老爺見諒。” 李心遠擺擺手道:“哪里的話,沈娘子大駕光臨,蓬蓽生輝?!?/br> 沈瀾笑了笑,見花廳門窗俱開,四下無人,便不再與他寒暄,端起青白釉蓮花紋茶盞,眉眼含笑道:“近來外頭人人都在傳,李家富甲湖廣?!?/br> 李心遠心里一沉,這流言也不知是哪里傳出來的,好生毒辣。 他心里想著,卻拈須一笑,面不改色道:“沈娘子說笑了,我李家百余口人,也不過辛辛苦苦討口飯吃罷了,哪里稱得上富甲湖廣呢?” 沈瀾擱下茶盞,笑道:“李老爺這話我是信的,只是不知道礦監(jiān)稅使信不信?” 李心遠心中沉甸甸的,只是礙于商人本色,不見兔子不撒鷹,干脆裝傻道:“這與礦監(jiān)稅使何干?” 沈瀾明知他裝傻,干脆挑明道:“李老爺,我不與你饒舌。你是個聰明人,打從你知道這流言起,只怕已將各路富商大戶見了遍,在暗地里四處結盟,又灑了錢在朝中鉆營,只盼著朝廷能將礦監(jiān)稅使召回?!?/br> 她已將話挑得這般明白,李心遠知道自己便是不認,她只怕也在心里認定了,便拈須笑道:“叫沈娘子見笑了,自保而已?!?/br> 沈瀾搖頭道:“既是如此,這同盟可能算我一份?” 李心遠一時心頭大爽,暗道你沈娘子也有來求我的一日,便故作驚訝:“哦?沈娘子這是怎么了?” 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沈瀾打心眼里厭煩。自然不會將今日之事一一道來,只是笑道:“礦監(jiān)稅使這般肆無忌憚,難道會放過我沈家嗎?” 知道沈瀾想結盟,李心遠商人本色發(fā)作,趁火打劫道:“既要結盟,不知沈娘子是能出錢還是能出力?” 此刻沈瀾自己面臨危機,錢與力出去了,只怕她連面前這關危機都渡不過去。況且出給李心遠,那豈不是rou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沈瀾笑了笑,淡淡道:“我出一個允諾。” 李心遠一愣,好奇道:“什么允諾?” “若你李家倒了……” 乍聞此言,李心遠勃然大怒。 “我可庇護你李家兩個孩子至成年?!?/br> 李心遠微愣,反倒沉默下去。半晌,方平靜道:“沈娘子這是要空手套白狼?”什么都不出,就平白無故來蹭同盟的好處。 沈瀾卻面不改色道:“李老爺,同盟結得再多,難道便一定能抵御礦監(jiān)稅使的侵奪嗎?” 這才是李心遠沉默的原因。并不是整個湖廣的商戶串聯(lián),就能逼迫朝廷退步的。萬一李家真被折騰的家破人亡。沈瀾的允諾,便是李家的一條后路。 沈瀾輕笑道:“李老爺,我在湖廣行商六年,其允諾,雖算不上價比千金,卻也是一口唾沫一個釘。” 這話旁人不信,李心遠信。沈瀾手下人,若亡故了,不僅發(fā)放全部撫恤金,其父母妻兒,俱由沈瀾來養(yǎng)??恐帕x,她一個外鄉(xiāng)人方能撕下李趙兩家嘴里的rou,生生將湖廣二分天下變成了三足鼎立。 “老夫自然信沈娘子一諾千金重?!闭Z罷,又笑道:“只是沈娘子往日里不來,今日忽然上門,想來必是覺察到危機。既然如此,沈娘子又要如何保證,沈家不至于先于我們李家倒了?”要是沈瀾先完蛋了,這個承諾毫無意義。 沈瀾面不改色道:“李家如今可比我危險多了?!?/br> 這話是真的,李家的護院們已經在府邸周圍擒下了好些個探頭探腦、行跡鬼祟的人。 “不過是賭一賭罷了?!鄙驗懶Φ溃骸袄罾蠣斠延羞@么多個盟友,再多我一個難道不好嗎?” 倒也是。左右李心遠也不吃虧。他思忖片刻,灑脫笑道:“既然如此,此后每兩日,我等便通信一次,也好交換些打探來的消息?!?/br> 語罷,又道:“按照同盟的規(guī)矩,若有什么事,便只管互相遣人求助?!边@話說出來好聽,真要實cao,還不知道什么樣呢。 可沈瀾等的就是這句話,太監(jiān)們玩陰的她不怕,就怕這幫人帶著官兵強搶民女。她的人手囤積了一部分在洞庭湖,保衛(wèi)糧食和上島的老幼婦孺,哪里比得上李心遠這種只惦記自家,專職的打手護院就有百余個的大戶。 哪怕李心遠jian滑似鬼,只派出幾個人探聽消息,能替沈瀾壯壯聲勢也好。況且真鬧騰到強搶的那一步,距離民變也不過片刻之間。那礦監(jiān)稅使應當還不至于如此猖狂。 如今結盟,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罷了。 沈瀾便笑道:“你我兩家的府邸不過隔了兩條街。屆時若發(fā)生了什么意外,萬望李老爺鼎力相助。當然,若李家出了事,我亦當盡力?!?/br> 李心遠點了點頭,兩人復又客氣了幾句,沈瀾方才告辭離去。 離開李府,沈瀾又去了趙府,趙立的名聲倒比李心遠強一些,故而沈瀾換了法子,不空手套白狼,用什么子嗣之類的后路,只約定了要與趙家守望相助,互通消息。 此后她又陸陸續(xù)續(xù)跑了好幾家,見了幾個平日里名聲還不錯的小糧商,眾人約為同盟。 就在沈瀾奔波之時,裴慎正坐在總督府后院的桐花草堂里。 兩排湘妃竹籬笆,一間茅草屋,負山臨水,結廬而居,正宜閑敲棋子,剪燭觀月。 裴慎打從王俸來了之后,干脆利落的閉門不出,不僅如此,還特意搬來了前任總督留下來的草堂里,以示無心名利,既忍且退之意。只冷眼旁觀王俸如何言語行為。 “那王俸手底下總共三類人,其一便是打從南京來的太監(jiān)以及太監(jiān)親戚、錦衣衛(wèi)百戶、京衛(wèi)之類的隨行人員。其二便是本地招募的十五個廉干舍人以及投效的衛(wèi)所、文書、差役等等,其三,便是第二批人招募來的無賴惡棍、打行青手?!?/br> 說到這里,前來稟報的石經綸都無奈了:“王俸近日遣了好些個惡棍無賴,四處探聽富戶,誰知派去的人當中,有幾個被李家的護院擒下了,還被打了一頓。” 裴慎一愣,大概是沒料到王俸這般氣焰滔天之輩,手底下的人這般不中用。轉念一想,這些無恒產之徒,一旦嘯聚成群,便要四處打砸,強搶財貨,yin辱女眷,流毒甚深,最是可恨。 石經綸繼續(xù)道:“那名單上,已記下了二十余家大戶,其中李家當在首位?!闭Z罷,又無奈道:“沈家也在其中。” 裴慎臉色一沉,擲下書卷道:“不是讓黎大用提點王俸,沈家給了兩萬石嗎?”王俸未免太過放肆,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石經綸也奇怪:“底下人傳了消息,說是王俸當場便應了,不動沈家。只是不知為何,今日中午匆匆見了個小太監(jiān)便改了主意?!闭Z罷,又道:“那小太監(jiān)嘴緊的很,使了錢撬不開,底下人恐露了行跡,又不能打,便賄賂了周圍人,問出了這太監(jiān)有個相好,早上剛出門見過那相好。卑職已遣了人去查?!?/br> 裴慎神色冷淡,他又不在乎什么沈娘子王娘子的,不過是沈家已給了糧食,王俸卻肆無忌憚,拂了他臉面,令裴慎不快罷了。 “王俸那頭可盯緊了?”裴慎淡淡道。 石經綸點頭道:“大人且安心,那閹狗手底下一幫子爛人,老底子的錦衣衛(wèi)在卑職手下,南京那幫新錦衣衛(wèi)都松散得很,卑職摻了十幾個人進去,片刻都不錯地盯著?!?/br> 他話音剛落,裴慎便聽得外頭有步履匆匆聲。陳松墨叩門道:“爺,潭英來了。” 石經綸一驚,拱手作揖,出門而去。 片刻之后,石經綸神色沉冷,匆匆來報:“大人,王俸帶著幾十個人出府去了。” 第80章 沈瀾回府時, 已是日暮黃昏, 恰見潮生正坐在紅酸枝玫瑰高椅上,晃悠著兩條小短腿, 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甜白瓷碗里的榛松栗子糯米粥。 一見沈瀾進來, 他便跳下高椅,噠噠跑過去。沈瀾一把將他抱起,笑盈盈道:“潮生, 你跟著春鵑, 一同去找彭玉頑, 可好?” 潮生愣了愣,只緊緊摟著沈瀾的脖子, 不肯下來,還擔憂道:“娘, 是不是出事了?” 這是亂世, 沈瀾從不騙他,便低聲道:“可還記得娘與你說過的礦監(jiān)稅使?那幫人鬧騰的厲害, 娘先讓春鵑帶著你去襄陽洞庭湖躲一躲,可好?” 在潮生僅有的五歲人生中,只發(fā)生過一次外出躲災的事件,是邵和尚帶來的兵災。 那一次,沈瀾是跟著潮生一塊去的。 “娘,你跟我一起去嗎?”潮生死死摟著沈瀾的脖子,兩只眼睛霧蒙蒙的。 到底是五歲的孩子,心里還是害怕。 “等娘處理完了這里的事,馬上去找潮生好嗎?” 潮生不說話, 只悶悶地抱著她, 淚珠一下子就滾下來了。 沈瀾心里酸澀難當。潮生剛出生那會兒, 她為了掙錢根本來不及陪伴潮生,只能給了錢,將他托付給玉容。好不容易掙了錢,又是戰(zhàn)亂連連,總讓潮生擔驚受怕。 “是娘對不住潮生。”沈瀾抹了抹他的淚珠,貼著潮生的額頭,認真道:“娘不能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但娘肯定盡力,以后多陪陪潮生?!?/br> 潮生抽噎著,淚珠一直往下掉,又怕沈瀾難過,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巴,不肯哭出來。只一個勁兒地摟著沈瀾的脖子,趴在她臉側,不肯被春鵑抱走。 沈瀾一時心痛難忍,正欲再勸兩句,忽聽聞院外一片喧嘩之聲,秋鳶驚惶失措地跑進來,凄厲道“夫人!王俸來了!帶了幾十個人打進來了!” 沈瀾心頭大震,她萬萬沒料到,這幫礦監(jiān)稅使竟真敢如此囂張。 “秋鳶,你與春鵑一起走!”沈瀾當機立斷,將潮生遞給春鵑,潮生被嚇得大哭不止。 “娘——娘!”他被春鵑抱著,兩只手卻死死摟著沈瀾,凄惶大哭。 沈瀾一時心如刀絞,狠下心將潮生攥緊的手指掰開,顧不得哇哇大哭的潮生,厲聲道:“秋鳶,春鵑,跟著小武從角門出去!走!立刻就走!” “夫人!我們一塊兒走!”秋鳶緩過驚惶勁兒,慌忙道:“六子在前頭,帶著二十幾個人對峙呢,夫人快走罷!我們走罷!” “娘,我不走——娘——”潮生凄厲大哭,一個勁兒地掙扎著,想往沈瀾身上撲。 “潮生不哭了,不哭了,再哭就要引來壞人了,會害了夫人的?!贝葫N含著淚,一面安慰潮生,一面死死制住他,匆匆往后院角門跑。 潮生抽噎不止,又不敢再哭,只抱著春鵑的脖子,霧蒙蒙的眼睛,含著淚殷殷回望她。 沈瀾一時心痛難當,雙眼嗪淚,只對著秋鳶厲聲道:“我若逃了,閹狗必要搜尋起來,反倒害得你們逃不成。秋鳶你走罷,快走!” 秋鳶拼命搖著頭,淚珠一連串滾落下來,哽咽的連話都說不清楚,只啜泣著:”我不走!我陪著夫人!陪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