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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第66節(jié)

    沈瀾一時心驚rou跳,難免變色。是詐她還是真查到了楊惟學?

    沈瀾心中猶疑不定,不知該裝出什么反應。索性她是背對裴慎的,只深呼吸數(shù)次,壓下面上驚懼,方才轉身蹙眉道:“你胡說八道什么!與楊惟學何干?”

    不等裴慎發(fā)作,沈瀾即刻冷下臉道:“我不過出去一趟,你又疑心我?既是如此,你放我出去做甚!只將我關在屋子里,當個木頭傀儡,任你擺弄便是?!闭f罷,只甩下珠簾,沉著臉進了內室。

    裴慎沒料到被她倒打一耙,一時愕然。待他回過神來,難免神色不愉。原以為這些日子待她好,到底能養(yǎng)熟幾分,卻沒料到,還是這般桀驁難馴。

    “你莫要得寸進尺?!迸嵘飨崎_珠簾入了內室,警告道,“今日你甩脫丫鬟護衛(wèi),意欲何為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瀾本已上床,聞言,掀下薄被,冷聲道:“我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要你來這般排揎我!”語罷,一疊聲道,“你既看我不順眼,倒不如先打我五杖,關我禁閉,或是扒了我衣裳,再繪一副雪中紅梅圖?左右裴大人也是做得出來的!”

    裴慎被她氣了個仰倒,偏偏這些事都是他干過的,一時惱恨,罵道:“你果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成日里就記得這些事,怎得不去記我從倭寇手中救你,替你找大夫治病,每日里錦衣玉食地養(yǎng)著你!”

    沈瀾冷笑道:“是啊,裴大人待我多好啊。長江鰣魚、香秔貢米、桐山岕片茶、銀條紗遍地錦、金縷緞子瑞麟綢。論起衣食,當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

    裴慎冷哼一聲:“你知道便好?!?/br>
    沈瀾生生被氣得胸口疼,斥道:“看起來倒是錦衣華服、珍饈美饌,可我過的是什么日子?!成日里只能讀些才子佳人的風月話本,什么譚意歌傳、張生彩鸞燈傳,大喇喇擺在我床頭。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呢!”

    “我悶在后院不得出去,睜眼是四四方方的天,閉眼是四四方方的紗帳。這日子有什么過頭!”

    沈瀾語及此處,只狠掐掌心,疼得她眼中略有潮意:“我做了妾,便已是低人一等,從前你拿我當廊下的雀鳥兒擺弄,閑了便喂把米逗弄一二。如今倒好,越發(fā)過分了,連個證據(jù)都沒有便要來疑我,竟還要誣陷我與人私會?!?/br>
    見她眼底隱有淚光,裴慎已有幾分心軟,只是要他拉下臉來道歉,自然是千難萬難。

    半晌,只起身上前,拿袖子給她揩了揩眼淚,嘴上也軟了幾分:“我何曾疑你?不過隨口一問罷了?!?/br>
    沈瀾心知他不過是尋不到證據(jù),方才這般輕易放過她。方才提楊惟學,多半也是詐她。但凡她今日應對不妥,裴慎必定要去查楊惟學在哪里。

    見她神色冷淡,裴慎便溫聲道:“你今日也玩累了,且在家中好生歇息。”

    沈瀾只暗自冷笑,心知裴慎雖沒有證據(jù),可到底還是疑心病重,這是要拘著她,不許她出門呢。

    沈瀾心里有數(shù),若她裝出一副被安撫后的溫馴樣,裴慎反倒要起疑,便干脆諷刺道:“你只消成日里關著我便是?!?/br>
    裴慎被她一噎,心知自己理虧,便溫聲安撫道:“我何曾關著你,待你身子好了自可以出去?!?/br>
    沈瀾這才神色稍緩,怒氣漸消,只嘀咕了一句:“被你這么一氣,也不知何時能好?!?/br>
    裴慎被她氣笑,罵道:“我看你這身子是好全了,都有精氣神倒打一耙了。”語罷,又道:“明日便請大夫來看看你?!?/br>
    一提大夫,沈瀾便臉色發(fā)苦:“藥汁子苦得我舌根麻,南京那大夫還說給我加了好些個甘草,結果又苦又澀,半點也不甜?!?/br>
    聽她抱怨,氣氛漸緩,裴慎也笑起來:“你當吃窩絲糖呢。”復又道:“杭州城內倒也有名醫(yī),只是我想著,到底還是請御醫(yī)來一趟為妙?!?/br>
    沈瀾略有些驚愕:“南京的那位大夫肯來?”

    裴慎輕描淡寫:”那御醫(yī)獨孫不從醫(yī),我欲舉薦他去鹿鳴書院讀書?!?/br>
    沈瀾怔怔望著裴慎,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過了一兩月,已是七月初,正是暑熱未散,秋意漸濃的時候。沈瀾無所事事,恰倚著西窗望雨。

    初秋新雨,青石磚上白雨跳珠,洗去芭蕉浮翠,三兩修竹經雨正盛,庭前松柏愈顯蒼青。

    沈瀾正望得入神,卻見裴慎帶著張院判進來,丫鬟婆子遞上棉帕,擦了擦兩人身上潮意。

    張院判望見沈瀾,便拈須笑道:“觀夫人面色,血氣充盈了許多。”

    沈瀾擱下手中繡著紅樹秋霽圖的藤柄團扇,笑盈盈起身道:“勞您不遠千里趕來,實在是受之有愧?!?/br>
    張院判難免玩笑道:“裴大人與夫人鶼鰈情深,若老夫醫(yī)不好夫人,豈非叫這世間少了一對眷侶?!?/br>
    沈瀾一時默然不語,想來這張大夫必以為她是裴慎妻子,方才說出這般言語。

    裴慎見她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清清嗓子道:“勞煩張院判了?!?/br>
    張院判取了脈診錦帕,替沈瀾把了脈,片刻后,略一沉吟,方問道:“夫人的小日子可準?”

    張院判已是年逾古稀,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在座眾人也沒什么好臉紅的。

    紫玉即刻低聲道:“準的?!苯┤兆釉略露际浅跷鍋?,再準不過了。

    張院判又細細把脈,只將左右腕盡數(shù)把過,又沉吟片刻,方才笑道:“夫人如今已是大好了?!?/br>
    沈瀾心下一松,笑道:“是張院判醫(yī)術高明?!?/br>
    聽她身子大好,裴慎也松了口氣,又與張院判閑話了幾句,方才送他出門。

    檐外廊下白雨潑天,其聲若珠落玉盤,借著雨聲,裴慎負手沉聲道:“張院判,她這身子可是真安康了?”

    張院判心知是上一回,自己將裴慎喚出庭外,方才說了真話,如今他心有余悸,方才避開那位夫人,又問了一遍。

    見裴慎還在望著自己,張院判拈須笑道:“自然是真安康了?!?/br>
    裴慎方才緩了神色,清清嗓子道:“那這房事……”

    張院判笑了笑:“若要生子,已是無礙?!闭Z罷,又叮囑了幾句“莫要受寒”、“飲食上精心些”,方才被丫鬟仆婢引去廂房歇息。舟車勞頓,只待在杭州歇息幾日,便要回返南京。

    裴慎見他離去,卻未曾回房,只望了望檐外墨云暴雨,神色清淡,默然不語。半晌,方出了回廊,自去外書房處理公事。

    待晚間,廚房進了碗荷包飯,香粳米泡進烏桕葉汁里,和著火腿、瑤柱、鰳魚rou、三黃雞丁,拿荷葉包上,文火慢蒸。

    沈瀾揭開荷葉,頓覺清香撲鼻,她胃口不錯,用了一碗荷葉飯,方去沐浴更衣。

    此時已是戌正時分,月隱星稀,濃墨如織,聽得窗外松謖謖,柏沨沨,滿庭俱是雨聲寒色。

    沈瀾沐浴過后,閑坐無事,只散漫地想,裴慎歸來地一日比一日晚,想來是公務越發(fā)繁忙。

    方想到裴慎,便見他跨步進來,笑道:“怎得還沒睡?莫不是在等我?”

    沈瀾白他一眼:“我成天悶在屋子里頭,不是看書便是睡覺,晚上哪里還睡得著。”語罷,又道:“這屋子里的書全是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子,我都看完了,你好歹使人換一批罷?!?/br>
    裴慎聽她說白日無趣,只輕笑一聲道:“我先去沐浴。”語罷,便進了凈室。

    夜色已深,沈瀾也略有幾分困意,便起身卷起珠簾,往內室去了。

    略過了兩刻鐘,沈瀾已是困意昏昏,正朦朦朧朧欲夢周公,忽覺身側熱烘烘的,耳畔傳來裴慎啞聲低語。

    “不是說白日無趣嗎?且做些有趣事?!闭Z罷,便俯下身去。

    外頭雨勢漸小,唯見涼夜蕭寒,雨聲淅瀝,階前空滴至天明。

    室內倚錦屏,揉繡被,紅浪翻飛魂顛倒,香馥馥,露津津,春暖汗薄意融融。

    作者有話說:

    1. 蛺蝶雙翅是溫淘的形狀。溫淘和荷包飯都出自《明代社會生活史》(我寫荷包飯的時候有改編)

    2. 香馥馥,露津津出自明代沈仕《唾窗絨》

    3. 本章涉及的家具出自《東方文心:明式文人家具文化研探(修訂版)》(我寫的時候略有改編)

    第69章

    第二日, 晨光微熹, 沈瀾朦朦朧朧間聽見身側窸窸窣窣的動靜,約摸是裴慎起身。

    見她似醒非醒, 困倦不堪的樣子, 裴慎只低聲笑罵道:“怎得這般沒用?!?/br>
    沈瀾被他吵醒,朦朧間睜眼,只覺身子酸痛異常, 又聽他說自己沒用, 難免薄怒, 反唇相譏道:“裴大人伺候了我一宿,竟還有能耐早起, 果真是個有用的?!?/br>
    裴慎一朝解禁,眉眼風流, 神色饜足, 被她占了些言語上的便宜也不氣,只撫了撫她面頰, 含笑道:“些許口舌之利罷了,我不與你爭?!闭f罷,只起身下床,兀自喚來丫鬟更衣。

    沈瀾困倦不堪,本想倒頭睡去,奈何避子湯藥還未喝,便懶散道:“避子湯呢?”

    裴慎正任由丫鬟為他系一條石青攢心梅花絡子,聞言,想起張院判未曾告訴她, 再喝避子湯恐于她將來子嗣有礙, 便笑道:“哪里有什么避子湯?今后不必再吃了?!?/br>
    沈瀾一愣, 神色難免冷淡了幾分:“還是叫廚房熬一碗罷。鬧出庶子女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br>
    裴慎神色一冷,壓著怒意,擺擺手叫幾個丫鬟都下去,方才冷淡道:“你不愿替我生孩子?”

    沈瀾此刻困意全無,只靠著天青如意紋杭綢引枕,冷淡道:“上回元宵節(jié)我便說過了?!?/br>
    裴慎自然是記得的,她說生下的孩子一輩子不能叫她娘。只是當日他以為沁芳是鉆了牛角尖,卻沒料到半年過去,她竟還沒想通。

    “你怎得這般牛心左性,你是妾室,庶子若喚你為娘,豈非冠履倒置,不成體統(tǒng)?”

    沈瀾明知這人是半個道學先生,最重規(guī)矩,可依舊被他三言兩語氣得胸口生疼。

    良久,方咬牙道:“你如今來與我說體統(tǒng),說規(guī)矩?規(guī)矩就是婚前鬧出庶子女,好生難看。我要守規(guī)矩喝避子湯,你卻不肯?也不知是誰不講規(guī)矩,不成體統(tǒng)!”

    裴慎被她反唇相譏,難免生怒,沉著臉道:“你可知道這避子湯藥喝多了,于你子嗣有礙?”

    沈瀾微怔,半晌,冷著臉道:“便是一輩子不生,也比生出來叫我孩子做個低人一等的庶子女強?!?/br>
    “好好好?!迸嵘鞅粴獾美湫B連,只陰沉著臉拂袖而去。

    見他離去,沈瀾神色也頗為不愉,只起身喚來紫玉,叫她去廚房熬一碗避子湯來。

    紫玉猶猶豫豫,時不時偷覷她兩眼,低聲道:“夫人,爺臨走前吩咐了,不許叫廚房熬避子湯藥?!?/br>
    聞言,沈瀾本就冷淡的神色更是冽如寒霜。見她這般,紫玉也不敢勸,只垂著頭,盯著自己腳尖。

    沈瀾不欲為難她,便嘆息一聲:“你且下去罷。”

    紫玉松了口氣,猶猶豫豫欲出門去,臨走到門前,見沈瀾面色蒼白冷冽,她心有不忍,到底返身回來,低聲勸慰道:“夫人莫生氣,且聽奴婢一言。”

    聞言,沈瀾只抬頭望著她,默然不語。

    沈瀾平日里待幾個丫鬟頗為和善,加之紫玉既伺候了她,終生都要系在沈瀾身上,便說了真心話。

    “夫人,奴婢沒讀過什么書,不懂大道理??珊么踔朗篱g男兒多薄幸。趁著如今恩寵猶在,快快生下子嗣,終生便有了依靠?!闭Z罷,又勸沈瀾:“只在避子湯上,夫人萬萬不要與爺擰著來,且停了湯藥,求個一兒半女罷。”

    沈瀾只是笑了笑:“我心里有數(shù)?!?/br>
    見她神色清淡,也不知聽沒聽進去,紫玉嘆息一聲,低聲道:“夫人可要用早膳?”

    沈瀾此刻哪里還有心情吃早膳,便搖頭道:”你且下去罷,叫我靜一靜?!?/br>
    紫玉這才暗嘆一聲,躬身告退。

    室內一片寂靜寥落,唯獨宣德香鶴銅爐散著裊裊香氣,窗外雨絲細密,聲聲若拈碎酥衣。

    沈瀾枯坐片刻,再無睡意。

    待晚間,裴慎竟忙得一夜未歸,遣了陳松墨來報,說他睡在外書房。沈瀾只盼著他別回來,聞言倒也高興。

    一連七八日,裴慎日日不歸。沈瀾樂得逍遙自在,便次次點頭,只說知道了。

    誰知這一日,陳松墨報了消息卻未走,立于庭中,遙聲道:“夫人可還有吩咐?”

    她能有什么吩咐給陳松墨?沈瀾笑了笑:“無事,你且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