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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不做妾在線閱讀 - 我不做妾 第63節(jié)

我不做妾 第63節(jié)

    沈瀾會意,三生不幸,知縣附郭。錢塘縣和仁和縣俱是杭州城直轄所屬,相當于羅四娘日日都需面對頂頭上司孫窈娘,哪里能不賢淑呢?

    同理,那仁和縣的縣令夫人孟六娘自然也是個賢惠性子。

    窈娘又指了指最后一個穿金戴銀的婦人,笑道:“這個便好認了,林寶珠,前頭元宵的鰲山燈便是她夫家牽頭弄的?!闭Z罷,又湊到沈瀾耳邊,用一種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小聲頑笑道:“她家專開金銀鋪子,好生有錢,你只管去她家打秋風便是。”

    聞言,林寶珠即刻笑道:“日后裴夫人若來我家銀樓買釵環(huán)首飾,自然可以折半?!边@話說得頗為諂媚,只是民不與官斗,也是無奈。

    沈瀾極快便認清了這宴席中數(shù)人。孫窈娘、葉盼娘俱是知府夫人,羅四娘、孟六娘是知縣夫人,而倒霉的林寶珠便是商戶出身,專做些捧哏取樂的活計。

    這樣的宴席說來無趣,只是眾人妙語頻頻,專說些家常有趣的事。

    孫窈娘正說著家中頑童事:“有一回我夫君帶著家里的銘哥兒作耍,路過一家骨董鋪子,翻出一副不曉得是哪個士子的畫叫銘哥兒看,那畫大約是臨摹了龍眠居士的《臨韋偃牧放圖》,你道銘哥兒見了那畫說了什么?”

    眾人正好奇望向她,卻見她正色擺手,仿著孩子的聲調(diào),奶里奶氣,一臉嚴肅:“不行!不行!”

    沈瀾被她的蓄意模仿逗笑,眾人也吃吃笑成一團,孫窈娘又道:“我夫君問他為何不行?他便說這畫上的馬倌說——”說罷,只管作出肅穆樣子:“不如爹爹好看?!?/br>
    眾人霎時又笑成一團。

    沈瀾心知畫中馬倌多半衣著簡樸,保不齊畫卷還沾了灰,哪里比得上知府錦衣華服,看起來自然不如知府好看。

    李寶珠見大家笑過了,恭維道:“銘哥兒虎頭虎腦,蘭姐兒玉雪可愛,窈娘真是好福氣?!?/br>
    一提起自家一雙兒女,孫窈娘神色更柔,嗔怪道:“你提起蘭姐兒我倒想起來了,她才六歲,丁點大的個子,哪里就要你送頭面來!那頭面上嵌的寶石珠子,比我們蘭姐的頭發(fā)都多!”

    聽她自嘲家中幼女,眾人便又笑得打跌,紛紛說道,幸虧蘭姐兒不在這里,不曉得你編排她。

    余光瞥見沈瀾也笑了,孫窈娘正要再自嘲一番好博她高興,誰知那李寶珠笑了一陣,便捂著肚子道:“窈娘你一提頭發(fā)頭面,我倒想起一樁趣事來?!?/br>
    見沈瀾好奇望來,李寶珠即刻振奮精神道:“咱們這樣的人家若要打扮起來,自有丫鬟婆子??赏忸^那些中不溜的人家便不同了。”

    見她賣關(guān)子,潑辣的葉盼娘即刻夾了一連烤鹿rou給她,催促道:“又有什么好笑話,速速講來。”

    李寶珠不敢再賣關(guān)子,便說道:“上上回我赴宴,幾個驟然發(fā)家的鹽商婦人,竟?jié)M頭珠翠的來了。這倒也沒什么,咱們這樣的人家,誰還缺幾根金簪子?誰、誰知……”

    她說著說著,自己忍不住笑起來,惹得眾人紛紛催促道:“莫笑了,莫笑了,快快講來?!?/br>
    李寶珠忍著笑:“那幾個婦人高髻金釵,滿頭珠翠,脖子僵得不能動了。她們怕頭上的釵環(huán)掉下來,只好跟個木頭人似的,直挺挺坐著,”

    眾人吃吃笑成一團,葉盼娘笑得去捂肚子,李寶珠還要道:“周圍兩三個仆婢扶著她們,還得盯著地磚,好把跌下來的釵環(huán)撿起來!”

    眾人肚皮都要笑破,沈瀾不愛嘲笑旁人,又不好脫離這些人,便順勢笑了兩聲。

    孫窈娘笑的肚皮都痛了,問道:“這是怎么打扮的?怎得弄成這樣?”

    李寶珠忍著笑解釋道:“我后來也去問了,她們說是杭州新起來的風氣,只說是尋插帶婆打扮的?!闭f罷,又道:“我今日也尋了兩個插帶婆來,非要叫你們看看當日我為何笑破肚皮?!?/br>
    李寶珠說著,便招徠兩個丫鬟坐著不動,專貢獻出頭發(fā)當模特,又使喚人將候在園子外的兩個插帶婆帶進來。

    沈瀾百無聊賴地吃了會兒丫鬟烤的鹿rou,又賞了會兒景色,便望見有丫鬟引著一個鸚哥綠比甲、一個深青襖子的婦人齊齊入亭拜見,躬身行禮,口稱夫人太太。

    “你二人只消將二月十六,趙夫人宴上,你們裝扮錢、王兩位鹽商之婦那般,在這兩個丫鬟身上復刻出來便是。”

    那兩個插帶婆得了李寶珠吩咐,便齊齊抬起頭,直起身子,欲要動作。

    沈瀾一時愕然,拈著半塊玫瑰搽穰卷兒發(fā)愣。

    那鸚哥綠比甲,包頭盤髻,斜插著鎏金一點油簪子的婦人分明是玉容。當年四太太捉j(luò)ian,沈瀾親手從四老爺別院中帶走的外室玉容。

    她怎會在此?還做了什么插帶婆?

    作者有話說:

    1.寄園是明代西湖南路柳洲亭附近的一所園子,我這里用了這個。出自張岱《西湖夢尋》

    2. 龍眠居士是宋代李公麟。

    3.  插帶婆是明代杭州舊俗,出自《明代社會生活史》

    書中提到:插戴的首飾太大太多,人就不能動彈。

    原文:“等到上轎時,幾乎不能入簾轎。到了別人家里,入席,又需俊仆四五人在左右服侍,仰觀俯察,但恐遺失一件首飾?!?/br>
    第66章

    玉容分明也認出了沈瀾, 只是遲疑片刻, 見她高居主位,衣著華貴, 到底不敢認, 只是低下頭去,徑自取了一柄金絲玉背梳,打扮起坐著的其中一個丫鬟來。

    故人相見不相認, 沈瀾苦笑一聲, 只安靜等著玉容和另一個插帶婆為兩個丫鬟梳妝完畢。

    少頃, 妝成,兩個丫鬟高髻云鬢, 滿頭珠翠,卻生生僵成了木頭樁子。

    眾人見她們二人呆樣, 又是一番好笑。沈瀾配合著笑了幾聲, 方才對著兩個插帶婆說道:“你二人若總這般,也不管好看與否, 只將簪花釵鳳盡數(shù)插戴上,這生意恐怕是做不好的?!?/br>
    玉容無奈道:“不過是聽從貴人吩咐罷了?!?/br>
    眾人便曉得,想來是那兩個鹽商婦為了炫富,要求這般插帶,非是這二人手藝不行。

    沈瀾便笑道:“既然如此,你二人且給我這兩個丫鬟插帶一二,好叫我看看你們的手藝?!?/br>
    玉容和那另一個插帶婆聞言,即刻上手。玉容替丫鬟紫玉打了個盤頭揸髻,挑了一支楠木桃竹靈芝簪。

    另一個插帶婆給丫鬟綠蕊梳了個一窩絲杭州攢髻, 插了累絲山丹花金簪, 又在鬢上插了兩排小米珠釵。

    沈瀾點評道:“都不錯。”

    兩個插帶婆俱是一喜, 暗道有了這句話,之后再想接達官貴人的生意,便容易多了。

    果然,孫窈娘、葉盼娘等人俱附和起來。沈瀾這才咬了咬唇,婉轉(zhuǎn)道:“不知窈娘這里可有更衣的地方?”

    孫窈娘會意,這是酒飲多了,等著如廁呢,便即刻使喚了兩個心腹丫鬟帶沈瀾去暖閣更衣。

    沈瀾起身欲走,偏偏指了指兩個插帶婆道:“這亭子里風大,吹了一會兒,我鬢發(fā)也有些亂了。你二人既是手藝不錯,便來給我梳妝罷?!?/br>
    說罷,對著亭中眾人笑道:“我這頭發(fā),成日里都是叫兩個丫鬟紫玉和綠蕊梳的,今日也貪個新鮮,換換人,看看外頭可有新花樣?!?/br>
    亭中眾人即刻便笑起來,孫窈娘湊趣道:“裴夫人這兩個丫鬟,我看著靈秀,想來也都是好手藝,必不遜色于這兩個插帶婆?!?/br>
    沈瀾煞有介事道:“這便是家花沒有野花香的道理了?!?/br>
    眾人紛紛笑成一團,沈瀾也笑了一會兒,方才帶著紫玉和綠蕊,兩個插帶婆徑自去了暖閣。

    暖閣里熱烘烘的,沈瀾便吩咐紫玉去泡盞茶水來,又吩咐綠蕊守在外頭,勿要叫旁人進來。

    主子更衣,自然不能叫旁人驚擾了去。綠蕊未曾多想,老老實實搬了個小杌子守在門前。

    沈瀾這才指了指玉容道:“你且來為我梳妝?!闭Z罷,又對著另一個插帶婆道:“你二人手藝不分伯仲,只是你年長,想來經(jīng)驗更足些,待我梳妝完畢,你便添補一二,可好?”

    那年長的插帶婆被沈瀾捧了一句,自然無有不可,便笑盈盈坐在綠蕊身側(cè),只等沈瀾召見她。

    待沈瀾將眾人盡數(shù)支開,進了暖閣,見此地唯余下自己與玉容,方才開口問道:“你過得可好?”

    聽她不問旁的,只問自己過得好不好,玉容眼眶泛酸,頓時淚水漣漣。欲跪下給沈瀾磕頭,卻被沈瀾一把扶住,嗔怪道:“你這是做甚?”

    玉容哽咽道:“我當日被送出京都,尚未來得及謝過jiejie救命之恩?!?/br>
    沈瀾搖搖頭:“哪里算得上救命之恩,不過是萍水相逢,略盡綿薄之力罷了?!?/br>
    玉容擦了擦眼淚,這才道:“jiejie好人有好報,如今成了貴人,也算是苦盡甘來了?!?/br>
    沈瀾苦笑,心知她必定以為自己做了裴慎正兒八經(jīng)的妾室,有了名分,日子過得愜意。誰又知道她滿腹心酸呢?

    沈瀾不欲與她提及傷心事,便笑問道:“不說這些了,你是怎么從京都來杭州的呢?”

    玉容這才娓娓道來:“我當日蒙jiejie指點,一字不漏地將事情盡數(shù)交待給來審我的公子,那公子便遣人將我送出京都?!?/br>
    “送我的小廝問我意欲何往,我老子娘捕魚時撞上了龍吸水,早就沒了命。我無處可去,思來想去,獨獨想起我娘總說自己是嘉興人,奈何上元節(jié)走丟了,被拐子賣去掖縣老家的。我便想著,左右也無處可去了,不若去嘉興吧,保不齊還能找到我娘的親人。”

    沈瀾疑惑道:“既要去嘉興,怎會來杭州?”

    玉容嘆息一聲道:“那小廝不知是誰,也是個得力人,生生平安將我送到了嘉興?!?/br>
    沈瀾明白,此人必是裴慎親衛(wèi),之所以一路護送且送得如此之遠,無非是要確保玉容不至于又跟四老爺勾搭上。

    “我到了嘉興后,照著我娘說的,專去有石牌坊的地方找,哪里尋得到呢?”玉容嘆息一聲,失落道:“我跑了好幾個地方,手頭的銀錢也花用完了,還被兩個無賴子給盯上。若不是彭家阿哥帶著七八個兄弟來嘉興販魚找門路,正好喝退了那幫無賴,我只怕又要被賣了去?!?/br>
    玉容說至此處,又是哭又是笑,沈瀾安慰了幾句,大概也猜到了接下來的事,無非是這彭家阿哥英雄救美,玉容芳心暗許。

    “彭三哥煞是老實,還與我說,他是杭州疍民,專門捕魚的,若非不是嘉興本地人,身邊又有七八個兄弟傍身,否則是萬萬不敢招惹那些個無賴的?!?/br>
    沈瀾心道這彭三果真是個老實人。他不是嘉興人,所以才敢招惹嘉興當?shù)氐臒o賴,因為他知道這幫無賴報復不到杭州去。

    “你與那彭三哥可成婚了?”沈瀾笑問道。

    玉容嗔她一眼,含羞帶怯地點了點頭,沈瀾便笑道:“是好事,你做插帶婆掙錢,他捕魚掙錢,夫妻二人齊心協(xié)力,一塊兒過好日子。”

    玉容羞澀的笑了笑,只是秀眉微蹙,似有幾分隱憂,沈瀾正欲再問,被她支使去泡茶的紫玉已輕聲叩門。

    沈瀾無奈,只好坐于紫檀五屏鏡架前,任由玉容為她凈面梳妝。

    待她更衣梳妝完畢,為了遮掩一二,又見過另一個插帶婆,且與孫窈娘等人略坐了一會兒,方才散場回府。

    甫一回府,已是申時末。

    沈瀾沐浴更衣后,廚下進了碗牛乳粥,雪里青香米倒入濃牛乳,文火煨上數(shù)個時辰,軟嫩香滑,雪白細膩。配上火腿粒、春筍丁、茶蘼露做成的粉果,直叫人口舌生香。

    裴慎歸家之際,見沈瀾已用了半碗牛乳粥,粉果也吃了兩個,便難免笑道:“你近日胃口不錯?!闭Z罷,又叫紫玉拿錢去賞了廚娘。

    沈瀾得見舊人,知道自己當日所作所為,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自然心情不錯。聞言,笑道:“我賞了桃林美景,自然心情好。”

    裴慎凈手,同來用膳:“你若喜歡,待你養(yǎng)好了身子,只管常去?!?/br>
    ……養(yǎng)好身子。沈瀾拈著一塊粉果,神色冷淡下來:“如今才三月中旬,我何時方算養(yǎng)好?”

    裴慎笑道:“這我哪里知道,自然要聽大夫言語?!闭Z罷,又叫她放寬心:“上回南京為你診脈的太醫(yī)說,到了秋日便好了?!?/br>
    沈瀾略略一算,初秋是七月,約摸還有三個多月。

    “你且放寬心,少思量,早早養(yǎng)好身子,便能早日出門活動?!迸嵘鞫诘馈?/br>
    沈瀾點點頭,又思量道:“如今不過三月底,到了五月初五,西湖必有龍舟盛會,我可能去看?”

    裴慎便瞥她幾眼,她如今看著是越發(fā)乖巧了,竟還知道來問問自己。也不知是真乖還是假乖?

    裴慎一面思量著,一面笑道:“待五月初五,我必帶你去看龍舟賽?!?/br>
    沈瀾不過是想著多出去走走,總比悶在屋子里強,這才隨口提了個端午龍舟競渡。此刻聽得裴慎允諾,便順桿爬道:“說來我今日見了個家里開打金鋪子、銀樓的婦人,名喚李寶珠,我可能去她那銀樓里坐坐?”

    裴慎搖搖頭:“你身子未好,哪里好成日里出去走動。且將養(yǎng)好了,我必不攔你?!?/br>
    沈瀾心里失望,卻不欲惹惱裴慎,生怕連端午都不能出門,便歇了冷戰(zhàn)的心思,擱下雕花木箸,笑道:“我吃飽了,你且慢用?!闭f罷,起身掀開珠簾,便要回返內(nèi)室。

    她一走,裴慎只覺用膳也無甚滋味,便飽腹過后,沐浴更衣,披著一件石藍潞綢道袍,徑自入內(nèi)室去尋沈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