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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第40節(jié)

    3. “汗巾兒……分離”這段民間小調(diào),出自馮夢龍《掛枝兒》

    第44章

    沈瀾一路換乘小舟, cao弄小舟的船夫基本都不識字, 沒人來問她要路引。靠著一路問,一路換乘, 晝夜不歇地趕路三日, 沈瀾終于到達了乾寧驛。

    乾寧驛是大驛,位于滄州,距離她的目的地蘇州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若再不斷的換乘小舟, 提心吊膽不說, 恐怕得猴年馬月才能到蘇州。

    況且到了蘇州, 路引問題未解決,走在街上便是隱戶。隱戶若不投靠世家大族, 又沒有鄰里親朋,被人打死在街頭都沒人報官。

    沈瀾當機立斷, 必要乘著蘇州府與滄州距離甚遠, 分屬兩省的機會,拿到滄州路引。

    只有這般, 將來去了蘇州,兩地間隔如此之遠,官府調(diào)動黃冊不易,才不會穿幫。

    “敢問兄臺,此地可有估衣鋪?”沈瀾隨意在街上笑問道。

    “喏,往前走兩里地,那打金店旁頭便有一家估衣鋪,尚算公道。”

    沈瀾隨機在大街上問了好幾個,卻得了幾個不同的回答。無奈只好挑了最近的一個, 進去買了件天青直綴。

    襕衫多是士子生員專用, 可直綴便滿大街都是了。穿著這件平平無奇的直綴, 沈瀾出了門,又是一路問,到底被她問到了一家窮困潦倒且家中只有老人小孩,無青壯年的人家。

    河邊茅草屋,兩岸蘆葦瑟瑟,天上漏雨,地上漏風,沈瀾深一腳淺一腳跋涉過泥坑,跟著給她指路的那位大娘,終于找到了地方。

    “趙三哥,快出來!”王婆子嗓門嘹亮,隔著一里地就喊:“大喜事!你家親戚來了!”這親戚穿得光鮮,看著也不像是來打秋風的,自然是喜事。

    “你是哪個?”剛撿柴火回家的小孩光著屁股蛋,腳上一雙草鞋底已經(jīng)磨爛,兩只胳膊瘦得跟竹竿似的,手抱著一捆細樹枝,正抬頭望她。

    沈瀾摸了摸他的頭,笑道:“我是你家親眷,來投親的?!?/br>
    “爺爺——”那小孩大喊一聲,便沖著屋子里跑去了。

    沈瀾只回身招呼那王婆子,笑道:“王娘子,我已尋到了人,勞煩你了?!闭f罷,取了兩文錢給她。

    雖不多,可不過帶了個路,白得兩文錢,自然高興:“哎呀,這多不好。”王婆子推辭著,到底接了過來,又熱情招呼道:“可要我?guī)兔??”說著,還探頭探腦往里看。

    沈瀾笑道:“我與叔公許久未見,想聊一聊。”

    王婆子見聽不著什么,便怏怏地回去了。

    沈瀾見她走了,便想去敲門,那小孩卻正出來守在房門前,緊張道:“我爺爺說沒親戚。”

    沈瀾心道,現(xiàn)在不就有了嗎?她笑起來,只掏出五文錢遞給小孩:“給你買糖吃?!?/br>
    那孩子滿心歡喜道:“謝謝恩公賞!”家里窮,吃著百家飯長大,嘴皮子自然要甜。

    “恩公進來?!闭f罷,一抹鼻涕,便要帶沈瀾進去。

    沈瀾這一路,即使見多了窮苦人家,心中依舊會感到難受。只嘆息一聲,跟著那孩子推開了破舊的木門。

    房間小才能聚熱氣,故而這房間小到只有一張破木板,堆滿了臟兮兮的稻草,旁邊還有些破罐爛瓦,墻角堆著一卷卷蘆葦席。

    沈瀾低頭,見稻草堆上坐著個干枯黑瘦的老頭,一雙手紅腫皸裂,分明是積年凍瘡未愈。穿著一身臟兮兮的土布衣裳,手片刻未停,正不斷用蘆葦編制蘆葦席。

    怪不得要住在河邊蘆葦遍地的地方。

    “你做甚?”那老人分明是想呵斥她無故闖入,卻又怵于她衣著光鮮,生怕惹怒貴人,以至于一句話被他說得心虛氣短。

    “老人家,我有一樁買賣想與你談一談。”沈瀾笑道:“可否先叫這孩子出去。”

    那老人家只一把摟過孫子,沖她呸了一聲:“俺不賣孫子!”

    沈瀾搖頭道:“我不是牙人,是來與你買這蘆葦席的。”

    老者一愣,只沖著自家孫子推了一把,叫他出去。見孩子出去了,這才警惕道:“一張席子五文錢,不賒賬!”

    成日里辛苦,一日也就能編兩張,掙上十文。

    沈瀾暗自嘆息,取出五十文錢,只將其一字排開,放在床沿上。

    老人一愣,連忙道:“你要十張席子?”

    沈瀾嘆息一聲道:“不是席子,老人家,不瞞你說,我本是從外地來做生意,誰知路遇黑心船夫,那船夫本想殺了我劫財,多虧我機警,棄了貨物跳船逃生,幸好在褻衣中封了夾袋藏了錢,否則如今連件衣裳都買不起?!?/br>
    “我當日抱著河中一塊爛木頭漂來了這里,劫后余生,本想報官,卻又覺得衙門大門難進,如今只想尋個保人給我開路引,好叫我歸鄉(xiāng)去?!?/br>
    那老人聽完,只猶豫不決。

    沈瀾見狀,又取出了五兩碎銀道:“老人家,那五十文是訂金,事成之后,這五兩碎銀便是你的了。”

    瘦到干枯的老者神色茫然了一瞬,像是沒反應(yīng)過來一般。待過了一會兒,這才渾身顫抖,牙齒磕絆起來:“好好好!五兩!五兩!我保!”

    沈瀾便笑道:“既然如此,老人家去向里長要路引時,可否描述,只說身高六尺,面無麻點,左手手腕處有一紅痣?!?/br>
    拔高身量,點一顆朱砂紅痣做偽裝,這一次裴慎便是查路引,也無法從路引中分辨出是她。

    老人家見了那五兩銀子,只勉強鎮(zhèn)定道:“好?!蔽鍍砂?!就算這是個強盜他也認了!

    沈瀾便笑道:“既然如此,傍晚我來取路引,可好?”

    老者點點頭,即刻將孫子喊進來,只說叫他看著家門,自己去請里長。

    沈瀾叮囑道:“老叔,財不露白,還請老叔對外莫要提起我,只說我是來投親的,如今要外出做生意,才要一張路引?!闭f罷,見老者答應(yīng)了,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待到傍晚,沈瀾終于拿到了路引。不僅如此,這路引上正兒八經(jīng)的記載著,“滄州乾寧鎮(zhèn)河坡巷王覽,年十九,身長六尺,面無麻點,左手手腕處有一紅痣?!?/br>
    現(xiàn)如今,她便是戶籍滄州乾寧鎮(zhèn)河坡巷人士了。

    路引到手,沈瀾即刻洗去臉上姜黃粉,又去了另一家估衣鋪,穿著平平無奇的直綴,買了一身新的寶藍襕衫。

    沈瀾身高約一米六五,穿上千層底布鞋,加上四方平定巾,看著約有一米七左右,在南方,這個身高的男子很正常。

    這也是沈瀾為何南下,卻不北上的緣故之一。北人高大,沈瀾這個身高頗有些突兀。

    她雖膚色白皙,面部輪廓柔和,可她如今著襕衫,這是讀書人的裝扮,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膚色白皙極是尋常。

    加上用高領(lǐng)中單擋住喉結(jié),穿寬大襕衫遮掩纖細腰肢,弄了些墻粉遮蓋已愈合的耳洞,刻意壓低聲音說話,昂首挺胸大踏步走路,如今的沈瀾,看著便是個貌若好女、略有幾分瘦弱的讀書人。

    換上新襕衫,略作喬裝,沈瀾直奔碼頭,挑了艘去往蘇州的大型客船,驗過路引,便登船直奔蘇州而去。

    這一晚,沈瀾睡在狹窄的船艙里,隔著小小的窗戶望出去,見外面朗月高懸,星子低垂,江面風煙俱凈,水波溶溶漾漾。

    看著看著,沈瀾便輕笑起來,只躺在床上,放松了思緒,漸入夢鄉(xiāng)。

    第二日,雄雞報曉天下白,沈瀾吃過饅頭,便打算去客船甲班上走一走。昨日,她挑船時刻意問過船工,這船上有幾個著襕衫的士子。

    剛出客艙,沈瀾一眼便望見穿著襕衫的那幾個士子在甲板上聚成一團閑聊。

    其中兩個雖穿著湖綢,可腳上的鞋卻只是普通藍布鞋。另兩個錦衣銀帶,香囊玉佩,一看便是富貴人家出身。

    沈瀾瞥了兩眼,卻未曾多言,只閑立望風景。

    她立了一會兒后,那幾個人中便有一人站出來搭話:“這位兄臺,可也是去蘇州府參加鄉(xiāng)試?”

    沈瀾輕笑一聲,她穿了這么多日讀書人才穿的襕衫,又刻意露出不錯的長相,偽裝成一個稍顯瘦弱,但樣貌俊俏、氣度斐然的讀書人,要等的貴人終于來了。

    沈瀾轉(zhuǎn)過身來,已然笑臉迎人,拱手道:“諸位兄臺,小弟不是去參考鄉(xiāng)試的,只是家貧,想往蘇州府尋個生計罷了?!?/br>
    這話倒是真的,蘇州府是經(jīng)濟中心之一,格外繁華富庶,且機工萬戶,家家都有機杼之聲,這意味有大量女性做工。一地但凡有大量女性參與勞動,民風多半不會太保守,且女性的地位也不會太過低下。萬一沈瀾女子身份暴露,也不至于走投無路。

    沈瀾語罷,只苦笑一聲道:“我原是滄州人,只是先考妣俱亡,實不愿意再耗在科舉上。好男兒志在四方,聽聞蘇州府匯聚天下風物,便想著前去闖蕩一番。將來若有功成名就之日,也好告慰先考妣英靈?!?/br>
    這話條理清晰,明顯是讀過書的,還頗顯豪氣,同行的四個士子便不再懷疑。

    他們四人原是同窗,雖年少便在外讀書,但雙親俱全,聞言便有些憐憫。

    其中一個頗為俊秀的士子開口道:“不知兄臺貴姓?”

    沈瀾與他們通了姓名,序了齒。方知她在四人當中行三,最小的那個才十六。

    也是,江南一地文風鼎盛,年輕些的士子十四五歲便下場考舉人了。

    最小的那個原以為沈瀾生得俊俏,想來年歲也不大,正期待對方比他小,誰知竟還大他三歲,一時便怏怏的。

    沈瀾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便笑道:“景弟,你還不知道年紀小的好處?!?/br>
    李景納悶道:“年輕有何好處?”

    沈瀾笑道:“年輕跑得快,先折秋桂來?!?/br>
    眾人一愣,霎時哄笑起來。

    這打油詩泛著一股促狹勁兒,卻又有祝賀他蟾宮折桂之意,李景自己也忍不住發(fā)笑。

    一時間,空氣里都充滿著快活的氣息。

    全是十七八的年輕人,有個俊秀的即刻促狹道:“景弟年輕跑得快,為兄老邁不堪摘,還請景弟歇歇腳,先令秋桂入兄懷。”

    這下沈瀾也忍不住笑起來。

    李景被調(diào)侃地羞惱,“惟學兄,你年不過十九,哪里老邁!”

    楊惟學連忙擺手,正色道:“到底不如景弟年輕。”

    于是眾人又笑作一團。

    年紀最大的王志全笑著指了指楊惟學,又指了指沈瀾道:“楊惟學啊楊惟學,你怕是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楊惟學只覺這王覽小兄弟頗為風趣,便道:“是極是極!只是目前我與覽弟也分不出個高低來?!?/br>
    說著,他目光在周圍人身上不懷好意的轉(zhuǎn)了一圈:“只等來日挑個好時候,再挑個促狹的對象,好在他身上一決勝負?!?/br>
    “別別別!”周圍人立時求饒。

    沈瀾便正色道:“小弟認輸,惟學兄當?shù)闷鸾系谝淮侏M鬼之稱?!?/br>
    眾人復(fù)又哄笑起來,楊惟學自己也笑得打跌。

    鬧過一出,沈瀾與眾人距離拉近,便想趁機問問蘇州城內(nèi)哪里的客棧安全、哪里的牙行可靠等等。

    楊惟學自詡與沈瀾惺惺相惜,便道:“覽弟勿憂,為兄家在蘇州還算有幾分聲望,屆時指派個老仆帶你便是。”

    沈瀾心喜,這便是撞貴人的好處了。八月秋闈,士子們回返原籍參考鄉(xiāng)試,尤其是衣著華貴的子弟,俱是當?shù)卮笞濉?/br>
    有了這些大族子弟照料一二,便不懼被衙役欺凌、惡少糾纏,辦事也有人引路。

    沈瀾心喜,連忙道:“今日蒙楊兄恩德,來日若能幫得上楊兄忙,楊兄盡管吩咐?!?/br>
    楊惟學見她頗為知恩,心里也暢快,便道:“覽弟千里迢迢來蘇州,為兄焉能不盡地主之誼?屆時到了蘇州,為兄帶你去松鶴樓,好生祭祭五臟廟!”

    沈瀾拱手道:“若松鶴樓太貴,我便只能留在樓里洗碗抵債了。”

    眾人大笑起來,王志全指指楊惟學道:“那松鶴樓便是他家開的,覽弟盡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