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鐘等得按捺不住，比約定時間更早來到他的辦公室。

    地中海老師叫了許多學生過來，整間屋都顯得鬧哄哄的。

    大鐘卻不在。小鐘一直在他的座位上等，直到約定的七點半過五分，人都沒有出現(xiàn)。

    自來熟的地中海老師見她等得久，主動搭話道：“你來找鐘老師嗎？哎，怪了。我記得今天不是他值班。他應該上完課，早回去了?！?/br>
    “這……”

    再怎么說，鐘老師不必用這么無聊的法子整她。

    是他叫我來——

    這話也不好在別的老師面前說。她們現(xiàn)在的關系，應早已超出一般的師生了吧。

    正在她忍不住疑惑亂想時，鐘老師這才姍姍來遲。他見辦公室里一大撥不認識的人，也有些錯愕，對小鐘道：“我們出去說吧。”

    “好?！?/br>
    明明他遲到那么久，她該生氣，該蠻不講理大鬧一場，可如今終于見了他，她心里竟只有塵埃落定的心安，根本沒法發(fā)作。

    大鐘領著她繼續(xù)上樓，去往屋頂無人的天臺，并道：“抱歉，晚上乘地鐵過來，沒有算好時間?！?/br>
    “地中海說，今天不是你值班?！毙＄姷?。

    他為這個稱呼輕笑，點頭道：“嗯，喝了酒。”

    柔軟的話落到耳朵里，她只迷迷糊糊聽出，眼下的他很好欺負。

    “所以，你叫我過來……”

    她自然想享受這份寧靜更久，不愿這么快就戳破曖昧的泡影?？扇羰遣慌靼?，她就要為尷尬的關系揉破衣角。

    “繼續(xù)加油，不要半途而廢。等到你發(fā)揮出真實水平，再夸不遲。”

    原來，他真就只為她下午求夸獎的事？

    她不服道：“真小氣。”

    “嗯哼？還是說，你想要點別的獎勵？”他挑眉問。

    喲，你還試探起來了。

    誰怕誰??？

    小鐘當然不客氣，直言道：“親我一下?！?/br>
    他搖頭，轉(zhuǎn)身走到圍墻邊，“你猜對了，我不敢?！?/br>
    不敢，多像優(yōu)等生的說法。貞觀也常將類似的話掛在耳邊。所謂“不敢”，才不是真的膽子小，而是精打細算發(fā)現(xiàn)，越出常軌的代價太大。

    得不償失，何必呢？

    這群有文化的體面人，一個比一個口是心非。

    小鐘追上去，故意撒嬌問：“你不要跟我曖昧嗎？”

    他不經(jīng)意地笑，“曖昧？你是說，跟一個比我小十多歲的小屁孩？不可能的。我成人的時候，你還光著屁股玩泥巴?！?/br>
    這話殺傷性不大，侮辱性極強。小鐘當場被氣得說不出話，口齒結(jié)巴瞪向他。

    大鐘卻更是意態(tài)悠然，閑適地瞇著眼問：“這就急了？”

    她不再理他，卻離他遠遠的，趴上墻邊。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彼炜?，忽感慨道。

    她聞聲抬頭，一眼就見天心高懸的星月，淺淡籠著輕云。

    的確是個好天氣。

    “哼。”她輕嗤一聲，嘴上說的卻是另一回事，“也就那樣吧。如今城市里污染太嚴重，只有大晴天的晚上能看到星星，還得空氣好。我在游戲里還能看到星云呢?！?/br>
    “星云？”他卻疑惑，“是說像一道長路的銀河嗎？星云rou眼看不到，那些照片是由特殊的天文裝置、相機長曝光拍出來的。以前，我在魔都的家里倒是有一套設備?！?/br>
    “哦，銀河，對，我就是要說銀河。不要在意那些細節(jié)?！?/br>
    被揭穿不學無術(shù)的實質(zhì)，她連忙轉(zhuǎn)移話題，“看不出來，你挺悠閑啊。我來這讀書比你早一年，都不知道這里可以看星星。”

    他道：“是啊。在開始這份工作以前，我很久都忘了悠閑是怎么一回事。很多時候，目的太明確，總想以最省力的方式直奔主題，反而會失去很多?！?/br>
    “比如調(diào)情？”她一個嘴快，又說破他想隱晦暗示的意思。

    不過這一來一去，只能算勉強扯平。他彎來繞去說這一堆，不就是想讓她去牽合他那溫吞的步調(diào)？

    她才沒這么好對付。

    他竟坦然承認，還順著她的話繼續(xù)說：“不然，你覺得調(diào)情該有目的嗎？上床，還是談朋友，乃至結(jié)婚？對我來說每個都不需要?！?/br>
    都不需要？

    呵，還在裝。

    她可見過他衣服底下的禽獸模樣。

    小鐘冷笑著，故意說反話激他：“您這是徹底遁入空門了？”

    可是話一出口，她發(fā)現(xiàn)自己也沒弄明白圖他什么。起初為他生好大的氣，這些天執(zhí)著于被他看見，眼下又屁顛屁顛跟過來——更長遠的目的呢？沒有，完全沒有。只有一種孩子氣的任性偏執(zhí)，認定玩過一次的玩具，就該是自己的。

    另一邊，大鐘望天沉吟許久，一句話也沒說。

    晚風正好，難得的寂靜令人心如止水。

    她發(fā)現(xiàn)，在自己生命的十多年間，也很少像現(xiàn)在這樣停下腳步，望見這座城市浸沒于霓虹流光的全貌，任由心緒若即若離，漂浮在牢籠中心的高處。最早玩游戲，她也只知跟著指引做任務。很久以后才意識到，開放世界的意義，正在于自由的探索，閑庭信步，在某個寂靜的角落，發(fā)現(xiàn)獨有一份的風景。

    他。

    真要說的話，她只是想向他確認一件事：無關風月與情愛，她在他的眼中，是否與旁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