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5節(jié)
“多謝表哥明察秋毫,昨夜之事,是我,是我冒昧,我在這里,替我爹娘先謝過表哥。” “倒也不必?!敝芏伤貋矸值那迨裁词亲约涸撟龅?,什么是沒必要的陳情。 “就算沒有你,禇家的事我也會照查不誤。” 他說話就猶如坐在大理寺高堂上板正不阿的青天大老爺,不講一絲情面;而江瑜珠就是那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老百姓,好容易窺見天光,天光卻說,別跟我套近乎,我不近人情。 她只能是微微垂首,規(guī)規(guī)矩矩又向他行了一禮:“既已經(jīng)知曉家中事情之來龍去脈,我也不宜再繼續(xù)留在此地叨擾表哥,就此告辭?!?/br> “等等——”周渡嚴峻的面龐盯著她哭到發(fā)熱的臉頰,似是在研究什么要緊的東西,過了片刻,才皺著凌厲的眉峰,道,“把臉擦干凈了再出去?!?/br> 不然還叫人以為是他欺負的她。 “……” 江瑜珠再沒有比這更丟人現(xiàn)眼的時刻了。 她掏出袖中藏的帕子,一點一點將臉上早就哭花了的脂粉擦去,搓到泛紅的臉頰嫩生生的,露出原有的肌膚,一看就特別好捏,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饒是周渡再不近女色,聞著空氣中飄過來淡淡清香的脂粉味,坐在桌前,還是心猿意馬,看了一眼。 只一眼,眸光很快便落回到桌上的案牘,隨手翻了一頁。 作者有話說: 周/大少爺/渡:就是說,有一點假正經(jīng)的底子在身上的…… — 寫到這里,作者本人已經(jīng)開始暢想婚后的一些書房play……(小臉通黃.jpg) 第5章 假山下 直接嫁進來做二少夫人,不好么? 褚家的事情逐漸越傳越廣,幾日后,江瑜珠又從陳婳那里得知,乞巧那夜曾欺負過她的褚遙知,因為家族一夜之間的敗落,被家中想盡辦法送到了陳王身邊做側(cè)妃。 皇帝三叔父陳王,傳聞是京城眾多無實權(quán)的王爺中,皇帝少有還會給兩分面子的人,褚家找他做最后的靠山,倒是條路子,只是……陳王畢竟是圣上的叔父,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了。 “這便是姑娘家的命運,必要的時候,就是家族的犧牲品?!标悑O說起這事的時候長吁短嘆,望著面前開的正盛的一池荷蓮,仿佛已經(jīng)窺見了一過當夏它便開始衰敗枯榮的樣子。 饒是江瑜珠對褚遙知的印象再差勁,聽到這的時候,也不禁為她揪心了一把。 可轉(zhuǎn)念一想,褚家是殺害了她全家的罪魁禍首,褚家的女兒落難,她又為何要替她傷心呢?她爹娘在大火中絕望被燒死的時候,褚家可有人為她家落過一滴淚?她如今該好好吃一盞酒,感嘆天道好輪回才是。 只是可惜,這日她沒有單獨吃酒的機會。因為這日,周老夫人嫁出去的女兒,曾經(jīng)的周三小姐周端陽回來了,還帶回來她膝下獨子,周家的表少爺,蕭神遠。 “這位蕭家表哥,論起樣貌其實是不如大表哥的,但是也只差了那么一點,而且大表哥常年肅穆,不近人情,蕭家表哥卻溫潤又和善,總是一張笑面臉,叫人如沐春風。所以在上京城的姑娘們心里,還是蕭家表哥更得青睞的。對了,他還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子,圣上都曾于宴上當眾夸過他呢?!?/br> 每當江瑜珠不認識這一個又一個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達官顯貴、親朋友鄰的時候,陳婳總是能適時地為她答疑解惑。 “還有啊……”陳婳說到要緊處,促狹地笑了笑,拱了拱她的胳膊,示意她將目光放到不遠處的花廳里。 她們?nèi)缃裾驹谝环薮蟮钠溜L后頭,邊上又有盆栽遮擋,悄悄望著花廳的視線,幾乎能將全局都盡收眼底。 典雅敞亮的花廳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的人。老夫人在最上首,與她并排的椅子并無人落座,大夫人溫氏坐在她的下首右手邊,左手邊坐的是二夫人何氏,這兩位瑜珠都是見過的。那么溫氏身邊背對著她們、光背影瞧上去便雍容華貴的婦人,想來就是老夫人的女兒,周端陽。 再往下便是幾個小輩們老老實實地坐著,在長輩們面前不敢造次。江瑜珠目光一個個掃過去,驀然瞧見周玉璇身邊坐的何纖素,雖舉止神態(tài)都與尋常無異,但吃茶的時候,總是不經(jīng)意便將目光飄向了斜對面。 而她的斜對面,只有坐在周端陽身邊,同樣拿后背對著她們的蕭家表哥,蕭神遠。 “可惜了,蕭家世代簪纓,祖上最高曾做到過首輔宰執(zhí),如今的蕭姑父又是翰林中人,是斷不可能為自家兒子娶一個貶謫罪臣之女的?!?/br> 陳婳涼涼地說著,望向何纖素的眼神不知是可憐多一些,還是可笑多一些。 江瑜珠心緒復雜,無端想起乞巧那夜曾于花燈底下提醒自己的何纖素。在她看來機敏聰慧、時刻懂得明哲保身、隱忍退讓的何纖素,在面對遙不可及的心上人的時候,也只能是這般小心翼翼,可望而不可得。 寄人籬下,身份低微。 好像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就把人釘死在了框架上,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許是可憐她,或許是可憐自己,江瑜珠雙手絞緊,定定地望著這一幕,喃喃道:“我若是她,倒是想為自己爭一把?!?/br> 一邊的陳婳沒有吭聲。 江瑜珠悠悠回過神來,只覺自己身邊氣息不大對勁,微微轉(zhuǎn)頭,便看見陳婳在拼命同她使眼色。 在她們身后,那位整個周家看起來最不好惹、最板正嚴厲的大少爺周渡,竟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那里。 她心頭一震,頂著他威嚴的審視,趕忙屈膝,低頭行禮。 不知他方才都聽見了多少…… 江瑜珠既為自己捏把汗,也在心底里為何纖素默默祈福,亦步亦趨跟在陳婳身后,趕緊進了花廳。 花廳中初次見面的周端陽見到她自是好奇,仔細端詳一番,笑著問:“這便是瑜珠吧?真是生的好模樣,早聽聞家中將你接了過來,卻一直不得空來見見你,當年多虧了你祖父祖母,才有我們周家的今日?!?/br> 瑜珠尚未坐穩(wěn)當,聽到她這話,又趕忙起身:“這些事都是祖輩們的緣分,瑜珠說不上話,瑜珠還要多謝老夫人和諸位叔伯嬸嬸的垂憐,才不至于漂泊零落,無依無靠?!?/br> 周端陽聞言,臉上笑意越發(fā)深厚:“你是個好孩子,快別拘謹了,趕緊坐吧。” 瑜珠這才能好好地坐下。 只是她剛一坐下,就看到屏風邊上,周渡也泰然自若地邁著步子,走了過來。 想來適才不跟在她和陳婳身后直接過來,是為了避嫌。 她端起茶盞悄悄望了眼他,又望著自己對面還空著的椅子,知道他若是此刻在廳中落座,便定是要坐在她對面了。 想起適才的尷尬,她心下一陣發(fā)怵,低著腦袋怎么也不敢抬高,不敢看他真的在她對面坐下。 他定會端著他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豎著兩道劍眉,望得她從心底里發(fā)寒,叫她后悔自己的脫口而出,不知羞恥。 但好在周渡并沒有坐下的打算,他只是來將蕭神遠從老夫人面前帶走,叫他跟自己去書房議事。 自家孫子和外孫走的近,老夫人自然沒有什么阻攔,笑呵呵地放了蕭神遠走,看著二人結(jié)伴而去的背影,滿眼只寫滿了稱心如意四個字。 江瑜珠提著的一顆心也總算可以放下,端起茶盞,一面慶幸他沒有落座在自己對面,一面又譴責自己實在是想的太多,人家興許根本就沒有將她放在眼里,也壓根不會浪費時間來多看她兩眼。 花廳熱鬧依舊,長輩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細碎時光既漫長又難捱,瑜珠只覺自己端著身子坐到渾身都僵硬了,才聽到有下人來報說午飯準備好的消息。 到周家快一個月,她基本上每日用飯都是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或是和陳婳一起陪老夫人在堂屋吃,或是自己單獨在屋子里吃。像今日這般全家聚在一處的,除了她剛來那晚和七夕那晚,便再沒了。 而且那兩晚,周渡都不在。 好似她剛來的那段日子當真是他最忙的時候,自從王家和褚家的案子結(jié)了之后,她在家中見到他的次數(shù)都變多了。 周家人口多,光大房和二房的幾個孩子加起來便有七八個,再加上她們這幾個或近或遠或根本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表姑娘,一桌顯然是坐不下的。遂每次家宴的時候,都是長輩們一桌,小輩們男女分席,各一桌,中間用屏風隔開,互相正望不到。 對于這種分席的方式,瑜珠不知道旁人高不高興,反正她是再高興不過的。 跟那威嚴板正的青天大老爺一桌,用飯的興致都要少上不少。 — 周家的家宴素來是以清淡和雅致為主,因為周家老夫人和老太爺最初都是錢塘人士,習慣了吃淮揚菜,在這一點上與江瑜珠并無不同。所以她到周家這么久,都沒有遇到過飯菜吃不慣這一種說法。 只是為了照顧一些人的口味,每桌的角落里也都會擺上幾道辣子菜,以作平衡。 “瑜珠,你到京城這么久,學會吃辣了沒有?”突然問她話的是二房庶出的女兒,周家的五姑娘周玉璇。 自從上回七夕燈會后,江瑜珠對周家的這兩位大小姐便抱著惹不起至少躲得起的心態(tài),一直不再跟她們有過多的接觸。 如今聚到了一張桌子上吃飯,她覺得自己又像是被這兩位大小姐盯上了的可憐蟲??粗苡耔笠笃诖纳袂?,只得搖了搖頭:“沒有?!?/br> “啊,還沒有?”周玉璇果然是失望又夸張的語氣,當場提起公筷往她碗里夾了一筷子辣子雞丁,還苦口婆心與她道:“你這可不行,京城里的許多人家,都是愛好吃重口的。你如今住在我家,倒沒什么,但你已經(jīng)快到及笄的時候,將來祖母必定會為你在京中尋一門體面的好親事,學不會吃辣可不行。萬一到了婆家,吃不慣婆家的菜,可是要遭人恥笑的。” 她說話好似體貼,可在江瑜珠聽來,卻是無比刺耳,甚至可惡。 她自小吃不得辣,一嘗便容易流鼻涕和眼淚,形容狼狽。周玉璇這是擺明了找到她的弱點,想要她當眾難堪。 她看著碗中紅到刺眼的那點辣椒末,仿佛聞到味道,便已經(jīng)要淚流不止,抬頭望一圈桌上眾人,卻是沒一個會幫她的。 周韶珠跟周玉璇顯然是一伙的,望著她幸災樂禍的眼神藏都藏不??;何纖素自顧不暇,私底下提醒她歸提醒她,也不會為了她去當面得罪這兩位周家正統(tǒng)的千金;至于陳婳,她適才因為茶水灑了衣裳,到就近的廂房里更衣去了,至今還未回來;唯一有可能會幫她的溫若涵,今日也并沒有來周家…… 她只能僵硬地揚起點笑臉,同周玉璇抿了抿唇:“多謝五meimei好意,為我考慮周全?!?/br> “不必客氣?!敝苡耔Φ恼嫘膶嵰?,“這道辣子雞丁可好吃了,你快嘗嘗吧?!?/br> 她提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最后看了她一眼,懷著視死如歸的心情,將它一口吞了下去。 當真是生吞,甚至都沒碰到牙齒。 比豆子大的雞丁和辣椒一齊塞在喉嚨里,她難受地喝了一大口水,才勉為其難地將它們咽下去。 腹中卻猶有火燒。 周玉璇在一旁憋著笑,壞心眼地又給她夾了一筷。 可她這次卻沒再打算吃,直接捧著茶水往自己身上倒,起身抬著濕淋淋的袖子,說要去換衣裳,落荒而逃。 即便已經(jīng)繞出了飯廳,她仿佛都能聽見周韶珠和周玉璇在她身后放肆的奚落與嘲笑。 比那日當街被褚遙知訓斥還要難受百倍。 她不想再回飯廳,捏著帕子擦了擦鼻涕眼淚,故意繞著午時幾近無人的花園想多走些時候,慢慢繞回到她住的慈安堂去換衣裳。 只是園子里突然傳出的一聲急喘,叫她不由地止住了腳步。 聲音傳來的方向,好似是在前頭的假山底下。 她不知為何,心虛地四下望了望,明明也沒做什么,心里卻慌的不行。 她壯著膽,往假山定定地多看了幾眼,拎起裙擺逐漸放低腳步聲,躡手躡腳,往那邊上挪。 她挪至一棵樹后,蹲躲在草叢間,聽著耳邊喘息的動靜愈漸清晰,間或還夾雜著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 “輕些,你是狗么?” “不是狗,是這么些日子沒見到人,想的發(fā)狂。” “嘴都被你咬破了,你要我回去怎么跟他們解釋?” “解釋什么?直接嫁進來做二少夫人,不好么?” …… 江瑜珠面紅耳赤,聽著這些纏綿又曖昧的聲響,雖看不見,腦海中卻已經(jīng)清晰勾勒出了假山底下兩人的模樣。 嫁進周家做二少夫人——能說這話的人,除了周渡與周韶珠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周家嫡出的二少爺周池,根本不必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