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有種原來樓允真的有可能會命不久矣的覺悟，李曼離開的時候?qū)αy雪道：“好好照顧世子，盡量順著他吧?！?/br>
    指不定哪天就要死了，李曼心善，希望他能在死之前過得舒坦些。

    柳銀雪回到臥房后，丫鬟已經(jīng)將血跡清理干凈了，她從來福的手里接過茶盅，親自喂樓允喝茶漱口，凝著樓允發(fā)白的透明的面孔，她的心也忍不住柔軟了幾分。

    “你就喜歡吃排骨嗎？還沒有別的喜歡吃的東西？我讓廚房給你做？”柳銀雪問道。

    樓允冷嘲道：“你在可憐我？”

    柳銀雪：“你別想岔了，我只是覺得生病的人多吃點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對身體有好處，而且心情也會變得好一些。”

    樓允冷冷道：“不需要。”

    不識好人心，柳銀雪也不勉強。

    “知道我馬上就要死了，你是不是很高興？”樓允哂笑，“很多人都盼著我死，尤其是王府里的那幾個，恨不得天天燒香拜佛求我死，你被逼嫁給我，應該和他們一樣吧。”

    柳銀雪生硬地說：“我可沒那么想?！?/br>
    樓允：“我死了，你就自由了，不好嗎？”

    柳銀雪不耐煩聽這些陰陽怪氣的話，更不喜歡別人給她戴一頂她不喜歡的帽子，她道：“你死了，我就守寡了，有什么好的？更何況我們乃是圣旨賜婚，你死了，我都不能改嫁?！?/br>
    否則就是對圣上不敬。

    柳銀雪深吸口氣：“樓允，我嫁給你，這輩子算是被拴死了，你別用那些惡毒的心思來揣測我，我是個善良的人，這條路，我既然已經(jīng)走上來了，就會努力當一個好妻子的。”

    樓允怔住。

    聽柳銀雪繼續(xù)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活著?！?/br>
    屋里伺候的默默地退了下去，幫他們掩上了房門。

    柳銀雪伺候樓允漱了口，又扶著他躺下，自己才躺回床上，樓允微微側(cè)身，攬過她的腰將她抱入懷里，再次閉上眼睛的時候，竟有種歲月格外安寧之感。

    柳銀雪醒來時已快近正午了，陽光灑進屋里，有種別樣的溫馨。

    樓允還在睡，她輕輕一動，他便也跟著醒來，外面聽到動靜的落雁道：“世子，世子妃，午膳已經(jīng)準備好了，請世子和世子妃起來用膳吧?！?/br>
    今日廚房做的是山藥燉排骨，特地給樓允準備了一個蘸醬小碟子。

    兩人剛吃了午膳，老太太過來了。

    柳銀雪起身給老太太讓座，老太太問樓允：“身體好些沒有??？”

    躺在躺椅上曬太陽的樓允口氣淡淡地回答：“讓您失望了，暫時還死不了?！?/br>
    老太太不想跟一個快死的人計較，笑容看起來十分慈祥：“你這么年輕，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干什么？我們銀雪還要靠你過下半輩子呢?！?/br>
    樓允冷嗤：“您老轉(zhuǎn)性了？”

    老太太對這頂撞也不在意，持續(xù)散發(fā)長者的慈愛光輝：“以前那是我對你有誤解，可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原來你的心性也不壞，還是有可取之處的?！?/br>
    柳銀雪被老太太的話惹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這孩子，哎，別的我也不想多說，你自己的身體自己要好生養(yǎng)著，”說著老太太從自己的兜里拿出一個裝著糖果的鐵盒來，捻了一顆糖果給柳銀雪，又捻了一顆糖果給樓允。

    “可甜了，快吃?！崩咸Σ[瞇道。

    第 32 章

    樓允懷疑這老太婆在存心整他, 明知他不吃甜食，還非要給他塞。

    柳銀雪也很無語。

    然而，樓允卻好似鬼迷了心竅，竟然不聲不響地接過那顆黃澄澄的糖果喂進了嘴里。

    老太太心滿意足地笑道：“果然是個乖孩子?！?/br>
    樓允閉上眼睛，懶得理會這專程跑來整他的老太婆。

    午后的陽光十分溫暖，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樓允曬著太陽, 沒一會兒便睡沉了，老太太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對柳銀雪嘆氣道：“這孩子命苦, 你要多照顧他一點。”

    “我會盡我妻子的本分的?！绷y雪道。

    家里的人都心軟，許是樓允這兩日表現(xiàn)還挺乖順, 且又是暈倒又是吐血的, 讓幾個長輩都不由地生了憐憫之心，所以對樓允竟然格外照顧起來。

    但柳銀雪其實想說, 混球就是混球，混球永遠不會變成謫仙。

    在柳府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后面幾日柳銀雪總是擔心樓允又犯病, 好在總算有驚無險地回到了青山院, 樓允回屋睡覺的時候，容mama將兩位姨娘打好的絡子呈給了柳銀雪。

    看得出來，兩位姨娘在打絡子上面還頗有功底，容mama數(shù)清了花樣，加起來一共有六十多種樣子, 有簡單的、有復雜的、有別出心裁的、有非常普通的。

    而她要求的屏風姨娘們還沒有繡出來。

    這些日子，姨娘們都忙著跟針線師傅學習針線，早上學、下午學，屏風的事情就耽擱了下來，而柳銀雪也早就說過，先練好功夫，再繡屏風。

    姨娘們十分聽話，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來煩柳銀雪。

    柳銀雪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近一百根絡子，對容mama道：“汴京有不少賣絡子的店鋪吧？你派個mama帶兩位姨娘去那些店鋪轉(zhuǎn)轉(zhuǎn)，把她們都不會的絡子都各買一個花樣回來，讓兩位姨娘照著做，若是還不會，就去請一個會打絡子的師傅回來教她們。”

    容mama腦海里閃過念頭，好似隱約明白了柳銀雪想干什么，福身應道：“是?！?/br>
    鐘翠院里，有mama正在向秦繪沅稟事：“……也不知道世子妃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那些妾室們乖順得很，真就窩在屋里跟師傅學做針線，并沒有鬧出什么事情來?！?/br>
    秦繪沅端著茶盅，臉上陰云密布。

    葉惋惜和方慧敏來給秦繪沅請安，葉惋惜見柳銀雪不在，輕聲問：“四弟妹怎么還未來？”

    秦繪沅的臉色就又難看了幾分。

    方慧敏道：“四弟妹昨日才從娘家回來，院子里許多事情都累積了起來，興許是忙著處理事情呢?！?/br>
    她正說著，柳銀雪姍姍來遲。

    她福了福身：“母妃，二嫂、三嫂?！?/br>
    老王爺就在臥房，這邊的動靜若是大了，老王爺立刻就會知曉，秦繪沅不敢生事，讓柳銀雪坐下，葉惋惜笑問：“聽說四弟妹去碧溪湖賞春了？”

    柳銀雪：“正巧有人相邀，便去赴約了，二嫂消息真靈?！?/br>
    方慧敏端起茶：“碧溪湖的賞春會早就傳開了，聽說那日太子妃也去了，太子妃的一幅《比翼雙飛》和四弟妹的一曲《過山河》讓人津津樂道，我們想不知道都難。”

    柳銀雪很謙遜：“讓兩位嫂嫂見笑了。”

    秦繪沅將手里的茶盅往桌面上輕輕地一磕：“你不留在府里照顧世子，跑去賞春宴拋頭露面做什么？”

    葉惋惜和方慧敏聞言，立刻呆若木雞。

    柳銀雪也不惱，說話仍舊是溫聲細語的，她道：“不是我不想照顧世子，只是世子爺身邊有來福和來寶照顧，還有一群丫鬟婆子隨時在旁待命，實在輪不到我插手?！?/br>
    秦繪沅卻并不打算就這么放過她：“你把世子交給一群下人照看，竟也放心？”

    柳銀雪笑了：“母妃，我嫁過來之前，世子不是一直都是下人照顧的嗎？聽說青山院的那群姬妾在世子爺昏睡的時候，連正屋都近不了，也不見世子爺有任何的差池啊。”

    秦繪沅對柳銀雪的頂撞很是生氣：“你既然是他的妻子，自然是你照顧他?！?/br>
    柳銀雪好脾氣地說：“那可沒辦法了，我不會照顧人，府里有丫鬟婆子小廝，也輪不到我親自在世子的身邊伺候啊?！?/br>
    說著，又補充：“況且世子性情乖戾，他也不要我伺候啊。”

    秦繪沅手掌猛地一拍桌面，怒道：“柳銀雪，你三番四次頂撞我，你可知錯？”

    柳銀雪淡淡地看著她。

    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人。

    “母妃，我只是在向您解釋，并非頂撞，還請母妃息怒。”柳銀雪道。

    這些天，她算是想明白了，祁王府的這群魑魅魍魎目前尚且還有老王爺鎮(zhèn)著，若是老王爺哪天去了，樓允和秦繪沅定會鬧個天翻地覆出來，她著實沒有必要處處討好這些人。

    因為正反都是要鬧僵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順著自己的心意來，也免得這些人都以為自己是個軟柿子的。

    柳銀雪的話柔中帶剛，氣得秦繪沅臉色發(fā)青，葉惋惜和方慧敏安靜如雞地坐在旁邊默默看戲，覺得下一刻她們婆媳就要掐起來。

    不，已經(jīng)掐起來了。

    秦繪沅厲聲道：“這就是你們柳家的教養(yǎng)？當面頂撞婆婆還敢狡辯？”

    比起秦繪沅尖利的口吻，柳銀雪的語氣簡直溫和得如陽春三月，她溫聲道：“母妃，我進門不過三日，您就讓我跪得膝蓋紅腫，美其名曰是教我規(guī)矩，又讓我在夜風中站了大半個時辰，也說是教我規(guī)矩，您沖到青山院命人將我按在地上用針扎我手指的時候也說是教我規(guī)矩，我想，您約摸是喜歡性情囂張難伺候的，所以就跟您學了學?！?/br>
    “我打小娘家人就教我，為人要溫和有禮，對長輩要敬愛有加，但也教了我，不能任人欺辱，他們把我養(yǎng)這么大，更不是為了讓別人任意欺負的?！绷y雪溫聲細語地說。

    葉惋惜和方慧敏都驚呆了。

    用針扎手指？

    兩人不約而同地朝柳銀雪的手看過去，她的手受了傷，掌心還有一道十分明顯的疤痕，十分難看，但忽略這點不計，那手是頂好看的。

    十指纖纖，細膩如瓷，當真是漂亮。

    秦繪沅竟然要用針扎她的手指？！

    秦繪沅當即反駁：“你胡說什么？我何時想用針扎你手指？”

    柳銀雪溫婉地笑了，她緩緩舉起手，做出對天起誓的姿態(tài)來，說道：“我若是有半句謊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br>
    她說著惡毒的誓言，嘴角卻含著幾分笑意，讓葉惋惜和方慧敏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忽然覺得柳銀雪看著乖順，但其實是個心性十分冷厲之人。

    柳銀雪放下手，微笑問秦繪沅：“母妃，您敢發(fā)誓嗎？”

    秦繪沅氣得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

    柳銀雪溫吞道：“母妃，我嫁進來是要好好過日的，不是給您當出氣筒的，我早就說過，希望您到此為止，別再想折磨我，都不是吃素的，誰還怕誰嗎？”

    柳銀雪說完，起身，微微福了福身，笑道：“青山院還有事處理，我先回去了，告退?！?/br>
    她轉(zhuǎn)身離開，給眾人留下一個孤高冷傲的背影。

    葉惋惜瞠目結(jié)舌，她嫁入祁王府多年，一直都被秦繪沅壓著，秦繪沅讓干什么就干什么，讓她跪她就跪，讓她炒佛經(jīng)她就要朝佛經(jīng)，讓她不準吃飯她就不敢吃飯，從不敢有半點頂撞，今日柳銀雪這波厲害的言辭，簡直讓她開了眼界了。

    方慧敏也格外震驚，樓阮膽小，從不敢忤逆秦繪沅，也對她千叮嚀萬囑咐，決不能忤逆秦繪沅，但秦繪沅囂張跋扈，讓兒媳婦在跟前立規(guī)矩的事情數(shù)之不盡，她早就受夠了，她本也是個強勢之人，卻從未想過要跟婆婆對著干。

    再去看秦繪沅難看得要死的臉色，心中就忍不住對柳銀雪肅然起敬。

    不都說柳銀雪溫良賢淑嗎？

    看來傳言真的不可信。

    青山院里，來福在伺候樓允穿衣，來寶正在學柳銀雪說話：“……我是柳府養(yǎng)大的，在嫁入你們祁王府之前，沒吃你們祁王府一粒米，母妃您說要教我規(guī)矩……”

    “……世子妃說完這一大通，便微笑起身離開了，只給她們留下個孤傲的背影，文姐說她都想給世子妃跪下了，世子妃真的太霸氣逼人了，把王妃嘴都氣歪了?！眮韺毿Σ[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