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僧 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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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崇正在罩屏外同小二哥玩耍,聽見他控告,把小小個身子縮在罩屏角蹲著,迎面看了看椅上的月貞,兩個小手緊扣緊罩屏的鏤空雕花孔內(nèi)。 他素日都是奶母帶著,與月貞不大親近,只恐月貞罵他。 當(dāng)著老太太白鳳的面,月貞不訓(xùn)他兩句也不好,只得不痛不癢地朝他指過去,“崇兒,就該打你一頓才好!” 正說話,倏見了疾提著食盒進來,元崇如遇救星,一下藏到他身后去,歪出一雙怯生生的眼睛,“二叔,我母親要打我。” 總算盼得了疾回來,月貞那雙眼也锃地亮起來,由椅上拔座,迎面望著了疾笑。笑含幾分俏生生的得逞的意思,“鶴年,真是不好意思,原本下晌就要回去的,誰知小孩子摔折了腿,大夫暫且不叫走動,只好接著叨擾你了?!?/br> “大嫂客氣,我聽見弟子們說了。”了疾將食盒擱在桌上,睞她一眼,不以為意的態(tài)度。 月貞歪著眼瞅他,打鼻管子里輕輕哼一聲出來。這一聲飽含太多情緒,幾分為他待她不夠熱絡(luò)的委屈;幾分為他拿她沒法子的驕縱;還有幾分,是為她自己爭取到與他相處的一段短暫光陰的高興。 也不知他聽沒聽見,聽見了,又明不明白? 白鳳見了疾進屋,方才要說元崇的話只得咽回喉間,迎來福身道謝。 了疾便轉(zhuǎn)而向老太太白鳳行禮,又走去床前瞧了小大哥的傷勢,“老太太不要著急,明日消了腫就好了。夜里風(fēng)涼,請用過晚飯后早些歇息?!?/br> 幾人客套幾句,了疾待要辭將出去,月貞礙著她娘與嫂子,也不好留他,暗里轉(zhuǎn)著心眼要尋個空隙與他說話。 真格是想什么來什么,了疾一條腿剛跨出門檻,另一條腿就給元崇抱住,“鶴二叔,我今晚要跟你睡?!?/br> 了疾回身將他抱起來,笑道:“這里有的是空屋子,怎么要跟我擠在一處?” 元崇悄悄瞥月貞一眼,“母親要打我?!?/br> 偏給月貞聽見,走來輕手捏他一把,“小小年紀(jì)就學(xué)會告刁狀了,我?guī)讜r說要打你了?” “您才剛說我該打。” 月貞理虧,只得叉著腰瞪他,野丫頭似的,沒有一點坐母親的端莊威嚴(yán)。了疾把這對生搬硬湊成的母子脧一眼,好笑著掂一掂元崇,“好,跟二叔睡,二叔抱你回屋?!?/br> 月貞也不攔阻,心里自打著一把算盤,由得他們?nèi)ァ?/br> 這廂旋身進門,老太太喊她吃飯,在椅上捧著碗責(zé)備,“嫁了人了,還這么不懂事。鶴年小住持雖然是他的二叔,可他們出家人是經(jīng)不得吵鬧的。你的孩子你不自己帶著,交給他帶,不是平白給人家添麻煩?” 白鳳在床上給小大哥喂飯,也抽空嗔她,“姑娘是真傻,如今既已認(rèn)下元崇了,就該拿出做母親的樣子。他原本就不是你生的,你再不同他親近,往后長大了,能與你貼心?既不貼心,還怎么為你打算,替你在李家出頭?” 月貞不以為然地翻眼皮,“嫂子三句話不離李家的家業(yè),如今老爺太太還好好的活著呢,你倒是替我想得長遠(yuǎn)。” 外人哪里知道,她正是要借元崇這個由頭一會好去尋了疾說話。熬到胡亂吃過飯,她把嘴一揩,喬張致地悔道:“娘和嫂嫂說得是,不好放元崇在人家屋里,我這就去接他回來。” “噯,天都要黑了,你個寡婦家跑到個和尚屋里……” 白鳳話音未落,月貞業(yè)已跑沒了影。 日暮黃昏,草木腥氣裹在檀香里,隨風(fēng)入簾。木魚與鐘聲,和尚的誦經(jīng)聲,嗡嗡的,一潮接著一潮。這是世外,一眼望出去,塵俗囂煙掩埋在花枝里外,林木之間。 是這個原因,月貞暫且忘了她的身份,一點私情也在暗中不受拘束地肆意膨脹。 這里滿座菩薩又怎么樣?反正它們不會開口,不能規(guī)勸她,也不能叱責(zé)她,更不會將她不能見光的心事說給別人知道。 她懷著僥幸爬到了疾禪房,在廊廡底下聽見里頭在說話,是了疾在哄元崇吃飯。元崇雖然年紀(jì)小,到了李家,也像懂得自己是寄人籬下,總有些拘束似的。 難得今番胡攪蠻纏的任性,一個勁地推碗,“二叔,沒有rou,不要吃?!?/br> 月貞藏在窗畔偷瞄,見了疾將元崇抱在懷內(nèi)耐心哄著,“偶爾吃些素齋對身子是好的。你說二叔長得高,就是吃素的緣故?!?/br> “虧得你有這耐心?!痹仑懳χ?,捉裙進屋,迎面向元崇瞪圓了眼,“你不吃這個,夜里可別嚷餓,就是嚷也沒吃的給你。我可不是陳阿嫂,凡事都將就著你?!?/br> 元崇一見她,將小小的身子往了疾胸膛里貼近,“二叔,你瞧,母親追到這里來打我?!?/br> 了疾低下頭笑,“你母親不是來打你的?!?/br> 這屋子雖然寬敞,卻陳設(shè)簡單,一目了然。正面墻上繪著佛像,底下案上供著香爐,左右兩面結(jié)掛著鵝黃緞帷帳。左首罩屏內(nèi)是一間小廳,堆了滿面墻的書,安放一張矮幾,幾個蒲團,了疾抱著元崇在幾后席地而坐。 右首罩屏內(nèi)則是簡潔的床與榻,兩邊檻窗大開,借著幾縷黃昏天色,還未掌燈。 月貞顧盼一圈,走到矮幾前跪坐著,“這就是你的精舍?真是不明白你,好好的福不享,偏要窩在這里過這樣冷清的日子?!?/br> “與風(fēng)為伴,與木為鄰,冷清么?”了疾笑笑,放下元崇,就著桌上的一壺?zé)岵杞o她倒了一盅,“大嫂是喜歡熱鬧的人?!?/br> 月貞端起茶乜他一眼,嘴角總是噙著笑,“熱熱鬧鬧的難道不好?像你似的,什么與風(fēng)為伴與木為鄰,修行這么多年,不也還是rou體凡胎,沒修成神么?” “我修行不為成神。” “那是為什么?” “為六根清凈,四大皆空?!?/br> 月貞因問:“四大是什么?” “天地水火?!?/br> “噢,那六根又怎么解?” 了疾以為她對佛法起了興致,一壁替她添茶,一壁耐心解說:“六根是說眼跟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末那。以六根觸六塵,色,聲,香,味,觸,法。修行的目的,不外乎是為超脫這六塵?!?/br> 月貞抿著唇上的茶漬剔他一眼,“既然四大皆空,你怎的又要吃飯吃茶?可見這‘空’是自欺欺人的話?!?/br> “這四大皆空的意思,是說順應(yīng)自然,放下執(zhí)念?!?/br> “執(zhí)念又是什么?” 月貞撐起身去掌燈。在供案上尋見青燈一盞,她擎著回來,擱在矮幾上。周遭都沉入深重的藍(lán)色里,窗外的林木花枝在昏暝的藍(lán)里像一筆勾出的水墨畫,小小一簇火苗在這樣的情境里顯得分外溫暖。 橘紅的火光碾過了疾的眼皮,照得他輪廓也格外溫柔,月貞看迷了眼,索性支頤著下巴撐在幾上,“你說呀,什么才叫執(zhí)念?” 了疾把眼皮稍稍垂避下去,捻動手里的持珠,“對不可逆,不可改之事過分堅持,就是執(zhí)念。” “不堅持一下,又怎么能知道它是不可逆不可改的呢?” 他“吭”了聲,把腦袋轉(zhuǎn)向別處,心里咚咚敲著,一時不知該如何對答??匆娫缭谀霉┌干系哪爵~,他趁勢扭轉(zhuǎn)談機,“崇兒,木魚可碰不得,敲了它大了可就娶不了媳婦了?!?/br> 元崇雖然不懂“娶媳婦”的道理,但聽起來是樁要緊事,唬得他把小手一縮,藏在身后走來,“二叔,娶媳婦做什么用?” 倒將了疾問得眼瞼微紅,短暫沉默。月貞瞟他一眼,跪直了身,向元崇張開手臂,“娶媳婦就是一個男人接一個女人到身邊來,男人照料女人,女人照料男人,他們一齊生個娃娃,白頭到老?!?/br> 女人元崇還不大有興致,不過小孩子都喜歡娃娃。他撲在月貞懷里,仰面看她,“母親,男人和女人怎么生娃娃?” 問得月貞面頰飛紅,假裝鎮(zhèn)定,“就是要睡在一張床上。你小孩子家,不許問這些。” 聞言,了疾不由得透過鵝黃紗幔,望了那頭的架子床一眼。那邊罩屏內(nèi)沒上燈,窗里有一片月光滲進來,淡淡的藍(lán)色,映著灰色的帳。紗帳被細(xì)風(fēng)吹著,輕微浮動,像浮起的一片溫柔水。 整間屋子都被浸得溫柔了,就連窗外望了十來年的嶙峋山崖,也在月光里變得前所未有的柔軟。但是他立馬又感到無恥與懊悔,忙把目光落到供案上的香爐。 然而他也不能叱責(zé)她,到底是童言無忌,她并不是始作俑者。況且過于避諱,反倒招得元崇愈發(fā)好奇。于是兩個人都喬作鎮(zhèn)定。 叵奈元崇又問:“睡在一張上,怎么生娃娃呢?陳mama也是同我睡在一張床上的。” 月貞沒廉恥地噗嗤一笑,偷么斜了疾一眼,“不是那樣睡?!?/br> “那怎么樣睡?” “嗯,這可真是難倒你娘了……”月貞其實也只是一知半解。她一面羞赧難當(dāng),一面又使著壞心,眼骨碌碌轉(zhuǎn)到了疾臉上,一并模棱兩可地將話鋒推到他身上,“你二叔知道得多,你去問他好了。” 了疾陡地一陣意亂,噌地站起身來,有些冷了臉,“大嫂,崇兒,天黑了,你們該回去歇息了。” 他手間墜著的持珠在搖晃,竹影同樣搖晃在他檀色的紗袍上,襯得他些微繚亂慌張。月貞一向看他都是泰然自若的,今夜卻如此不同。 她認(rèn)定他是因她而慌亂,不論怎么樣,能撼動他那一身恬然,心里難免會生出一種驕傲。 她斜飛一眼,點點恃寵生嬌,“這么黑,石階上來下去的,你也不拿盞燈送送我們娘倆?” 了疾沒奈何地走去點燈籠,“走吧?!闭f話提著燈籠立在門首等她。 月貞拂裙起來,見他只穿那件紗袍,有意關(guān)懷,“風(fēng)吹得可有些涼?!?/br> 他卻會錯了意,只當(dāng)她冷,回身往屋里取來件玉白氅衣遞給她,“披上?!?/br> 她也沒辯解,笑著將袍子攏在肩上,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頭。 作者有話說: 明后兩天都是0:5分更新,感謝各位小可愛訂閱! 第22章 深深愿(二) 玉山長夜, 是風(fēng)涼露重,月荒林影間。腳下和尚們的居舍還綴著幾點黃燈, 渺如螢火。還是了疾手上的燈籠可靠些, 他在前頭抱著元崇,時不時地回身將燈籠照在月貞腳下。 整座南屏山陷入永寂,能清晰地聽見夜風(fēng)細(xì)嘯, 將月貞肩上的白袍向后吹著,仿佛是身后有一只手拉扯著她。 她扭頭一望,山巒成了個欺世的黑影立在背后, 倏地唬她一跳,“不知這山里有沒有狼?” “這里是山腳底下, 人走得多了,野獸就不敢出沒。大嫂別怕?!?/br> 元崇在了疾肩上睡著了, 因此他說話是低聲的, 卻莫名能定人心神。他站在下頭等著,燈照在她腳下, “大嫂來, 走在我邊上。” “噯?!痹仑懘饝?yīng)著, 左顧右盼地捉裙來到他身邊,把他胳膊肘底下的衣料拽著,“看不清,不會踩著蛇吧?” 了疾只睨了臂彎一眼,一語未發(fā)。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歸至禪房, 隔壁老太太與白鳳領(lǐng)著兩個侄子先歇下了。黑窗里傳出老太太抑低的聲音,“月貞?” “娘, 是我, 您還沒睡?” “你沒回來, 我哪里能放心睡。既回來了,快帶著孩子歇了吧,明早好回家去。” 月貞躡著手腳推開隔壁禪房的門,抹黑尋燈點上。了疾將元崇輕手放到床上去,直起腰來,月貞就近近地立在身前。 她擎著一盞昏燈,眼睛映得黃黃的,像一場清秋。那種異動又襲入了疾心上,他說不清,仿佛清寂的心里落進兩只螢火,撲撲簌簌地躍動著。這感覺很陌生,佛偈里從沒有過注解。 他不自在地挪開眼,“大嫂,早些安寢?!?/br> “鶴年,謝謝你。” 說著話,月貞擎燈將他送至門首。場院里落滿月輝,樹上的紅布條像一只只白骨猙獰的手,在風(fēng)里張牙舞爪。了疾堅實可靠的背影嵌入樹蔭底下,使它們得到撫慰,統(tǒng)統(tǒng)溫柔地安寧了。 月貞心里有也如同有只溫?zé)岬氖謸徇^,令她彎起一抹恬靜的笑,腦袋歪在門框上,暗賭他會不會回頭。 回頭?不回頭? 了疾同佛理之外的一種本能斗爭著。然而出世修行,無非是同一些本性本慾作斗。他分明該走了,又留連什么?留連也不過是一種貪欲,他應(yīng)當(dāng)克制的。 他在世外與紅塵的邊緣,些微向后斜看一眼。遺憾與慶幸的是,不夠望到門框。她還在不在那里,只有月亮知道。 次日章家小大哥的膝蓋消了腫,能勉強動彈了,老太太便又心疼兒子沒飯吃,一聲一聲地摧著回去,“永善一個人在家不知是怎么過的,冷鍋冷灶的,夜里連個吹燈的人都沒有?!?/br> 白鳳聽見,心里也暗起些不高興,擠著月貞咬耳朵,“你娘成日間抱怨,說我支使你哥哥,夜里睡覺都是叫他吹的燈。真是怪了,我們屋里的事你娘也曉得,未必她后腦勺長了眼睛?再說,夫妻間我支使他吹個燈關(guān)個窗戶有什么?你哥哥要是有大出息,早年辛苦讀幾年書,考個功名出來,別說吹燈,我日日替他洗腳都好??伤裁茨苣??不就是個賣果子的?我是嫁到你們家來,又不是賣給你們家做丫頭!” 從前月貞她爹在時,向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家里的瑣碎從不過問,然而外頭的事情也沒一項辦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