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婚 第27節(jié)
“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我聽護士說,派出所的警察已經(jīng)來了好幾次了,但是他一直沒開口說過話,問什么都不說,大家都以為他還是啞巴,所以我聽他跟你說話才那么震驚,院長讓神經(jīng)內科跟精神科主任給他聯(lián)合做了檢查,后來說他沒精神病……” 護工說著,指了指自己腦子,想給盛明謙比劃下,又發(fā)現(xiàn)他看不見,手指放下來,繼續(xù)說:“但我總覺得,他這兒是有問題的,盛先生,你說說看,他不是精神病,怎么還留那么長頭發(fā)?” 盛明謙只覺得這個護工話太多,在他耳邊一直叨叨不停,太聒噪,抬手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別說了。 “我想休息了?!笔⒚髦t摸著床沿邊坐下。 護工閉了嘴,忙過去扶著他上了床,等盛明謙躺好,又給他弄了弄被角。 晚飯后護士來發(fā)過藥,盛明謙剛吃完那孩子又來了,可能是換了鞋,走路不再踢踢踏踏的,但還是能聽出來,他的腳步聲比其他人要重一些。 他這回是來還盛明謙羽絨服的,把他衣服搭在床尾:“盛……” 可能是不知道該怎么稱呼,男孩兒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盛先生,你的衣服,謝謝?!?/br> 盛明謙坐在床沿邊,摸了摸床尾的衣服,雖然是鼓鼓囊囊的羽絨服,但男孩兒疊得很整齊。 “不用謝,這幾天沒那么無聊了,我也得謝謝你?!?/br> …… - - 那孩子還是每天中午都去盛明謙病房,每次只待一個小時,有幾次在病房門口看到林瀚在里面,一直等到林瀚走了,病房里只剩護工的時候他才會進去。 林瀚幾次在走廊上碰到他,男孩兒一直低著頭,他愣是沒從長頭發(fā)里看出他到底長什么樣。 護士們閑聊的時候說起那孩子的頻率變小了,天晴之后大家又有了新的注意力。 突然從某天開始,男孩兒不再來找盛明謙,有的護士說他出院了,也有人說是警察帶他走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六樓那孩子”的話題在醫(yī)院里又集中了兩天,最后徹底消失。 盛明謙在醫(yī)院里住了一個多月,還有三天就過年了,雖然眼睛還看不見,但檢查之后醫(yī)生說他腦子里的瘀血在慢慢吸收,恢復得還不錯,只要瘀血慢慢吸收掉眼睛就能重新看見了。 過年的那天早上,盛明謙早早就被外面不間斷的鞭炮聲吵醒了,林瀚跟一幫朋友白天來醫(yī)院看他,中午跟他一起吃了飯,下午一過探視時間就又都走了,病房里只有他跟護工。 盛明謙倒是喜靜。 那孩子是年三十的晚上來的。 “盛先生……”那孩子應該是跑著來的,站在那一直粗喘,聲音還是啞的。 盛明謙沒覺得驚訝,他之前就總有種感覺,覺得自己還會再遇見那孩子,病房里的電視還開著,春晚的歌舞表演聽起來很熱鬧。 “你來了,你好了嗎?聽他們說你出院了。” “我好了,我就是來看看你……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盛明謙笑,“外面冷嗎?” “冷?!蹦呛⒆由钗鼛卓跉?,搓了搓手,“你年夜飯,怎么吃的?” “朋友送過來的。” 男孩兒站直了身體:“對不起,盛先生……” 盛明謙一滯:“為什么突然跟我道歉?” “沒什么,我就是想說一句,新年平安,我……先走了?!?/br> 那孩子來得急匆匆,走得也急匆匆,說完沒多停留,轉身就走。 病房里飲水機上沒水了,護工搬著水桶回來,男孩兒出去的時候正好撞上了護工肩膀,護工肩膀上扛的水桶掉在地上,咚的一聲,嚇了他們一跳,好在水桶沒壞。 “對不起對不起……”男孩兒往后退了一步,扶著門框一個勁兒對著護工鞠躬道歉。 “怎么瞎跑啊,看著點兒路,這大過年的……” “對不起……”男孩兒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把地上倒了的水桶扶正,一溜煙就跑了。 盛明謙想開口叫住他,猶豫的那幾秒鐘里,已經(jīng)聽不到走廊上的越來越遠的腳步聲了。 護工換好水,揉了揉肩膀:“盛先生,您再等等,水馬上燒熱我再給您倒。” “好,謝謝?!笔⒚髦t隨口應了一句,耳朵還對著走廊。 他心里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男孩兒年三十晚上跑過來,就跟他說了一句“新年快樂”跟“對不起”,頭一句可以理解,那句“對不起”太莫名其妙,沒有緣由。 飲水機在燒水,嗡嗡的加熱聲很清楚。 “盛先生,您家過年有沒有什么習俗啊,我們家年三十晚上要吃餃子?!?/br> “我們年三十晚上也吃餃子。” “醫(yī)院食堂今兒晚上一直開著,待會兒我去給您打份餃子吃?!?/br> “謝謝?!?/br> “您想吃什么餡兒的?” “隨便什么都行?!?/br> “豬rou白菜?” “可以……” 水燒熱了,護工給他倒了兩杯水,拎著飯盒出去買餃子去了。 盛明謙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摸到手邊的盲杖出了病房,走廊上的護士看到了要過來扶他,問他去哪兒,盛明謙問護士看沒看到之前“六樓那孩子”。 護士早就把“六樓那孩子”給忘了,不知道盛明謙在說什么,還問他是哪個孩子,可以幫忙去找找。 盛明謙嘆了口氣,杵著盲杖自己往前走,沒讓護士跟著。 杵著盲杖剛走到樓梯口,盛明謙就聽到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他很快就分辨出來了,是那孩子,原來他還沒走遠。 “原來你沒走呢。” 下樓梯的腳步聲斷了,盛明謙摸著門邊走進去,又摸到欄桿下臺階。 “小心……”那孩子提醒盛明謙,聲音急促。 盛明謙站住了,不再往下走,一手扶著盲杖,一手扶著樓梯扶手,樓梯間的消防窗口開著,冷風颼颼地灌進來。 “這里冷,我扶你回病房?!蹦泻赫f。 他上樓梯的速度太快,盛明謙沒等到他靠近,就聽到了幾聲碰撞聲,緊接著聽到了幾聲痛苦的呼聲。 “你怎么了?”盛明謙快步下了臺階,男孩兒倒在兩個樓梯中間拐角處。 “沒事兒,我走太急從臺階上摔下來了,”男孩兒聲音疼得都扭曲了,“你別走了,下面是臺階,我腳背磕在臺階上了,我緩緩就好了。” 盛明謙皺了皺眉,他聞到了一陣血腥味,很濃重的血腥味,是那孩子身上的味道,在病房里的時候沒有,剛剛站在樓梯上也沒有,只有一種可能性,剛剛摔下去的時候不小心弄的。 盛明謙有點兒緊張,用盲杖試探著往前戳了戳,下了臺階把他扶了起來,伸手一摸,摸到了男孩兒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他的長頭發(fā)已經(jīng)剪了,現(xiàn)在長度只到耳朵。 兩個人站穩(wěn),盛明謙的手無意間摸到那孩子手里握著什么東西,指尖觸碰到一片薄薄的金屬冰涼感。 “你手上拿了什么東西?”盛明謙問。 那孩子慌慌張張把手縮了回去,背在身后:“沒有,我什么都沒拿。” “是刀?還是什么東西?”盛明謙沒被他糊弄過去,“你本來拿著刀想干什么的?想傷別人?或者是傷自己?但我覺得這兩種選擇都不太可取……” 男孩兒一下子哭了出來,斷斷續(xù)續(xù)抽噎著,咬著牙:“壞人,該死!” 盛明謙嘆了口氣,伸手在他頭頂摸了摸:“先跟我上樓,讓醫(yī)生處理下你的傷,晚上吃餃子了嗎?” “沒有?!?/br> “要不要跟我一起回病房吃餃子?豬rou白菜餡兒的?!?/br> 男孩兒眼眶通紅,點了點頭,哽咽著說了聲“好”。 醫(yī)生給那孩子處理了傷口,護工回來之后才認出來,剛剛撞到他的人,竟然是之前那個長頭發(fā)的男孩兒。 他跟盛明謙說那孩子腳上只剩下一只鞋了,另一只鞋在樓道里掉了,那孩子腳背被刀劃傷了一大道口子,那把刀又被那孩子給扔進了垃圾桶里。 餃子很好吃,那孩子吃了一整盤,狼吞虎咽的,嘴里吃著東西,說話含含糊糊的:“盛先生,我之前看過你拍的電影?!?/br> 盛明謙挑挑眉,心想,他果然是認識自己的,那天突然出現(xiàn)在他病房門口,可能也是這個原因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他在這個病房的,可能是聽醫(yī)院的醫(yī)生護士說的。 “你看過我哪部電影?” “都看過?!?/br> 盛明謙笑了:“喜歡哪部?” “《動物本能》,《日落十分》,還有《焰火》……”男孩兒一口氣把他拍過的電影都說了一遍。 當時他只拍了三部,三部的知名度都很高。 因為有來有往的對話,盛明謙聽著外面的炮竹聲跟煙花綻放的聲音,突然覺得白色病房里稍微多了點兒年味。 男孩兒吃完了餃子:“我記得,你之前還說過一句話,陽光要自己伸手去抓捕才能到你手上,可是我,抓不住……” 盛明謙被他說得一愣,男孩兒說這話的感覺,像是飄在湖面上的浮萍,泛濫之后的浮萍。 他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回復男孩兒的話,他好像跟他伸出了一只手,像是無奈,也像是瀕臨危險邊緣的求助。 最后盛明謙還是回了一句很無力卻也帶著希望的話—— “抓不住,可以再等等,陽光會自己落下來,會落在你頭頂,身上,像那天我們在花園里曬到的太陽一樣,這個冬天總是下雪,但太陽到底還是出來了,我們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冷冬之后一定是很暖的春天?!?/br> “真的嗎?”男孩兒不確定地問。 “真的?!笔⒚髦t回答他。 男孩兒喉結滾動了一下:“我們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 第33章 是盛明謙手把手教他的(小修) 年三十晚上吃完餃子,那孩子等到電視里敲完新年鐘就走了,盛明謙半個月后恢復視力,出院后再沒見過那孩子。 看不見的眼睛,就連以前的記憶也成了碎片化,跟那年冬天的雪花一樣,一片片飄飄落落,再回憶起來,都只是關于聽見的,摸到的,跟感受到的。 一過無痕。 眼睛好了之后一開始的那段時間里,盛明謙還總能想起醫(yī)院里六樓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