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賢妃、良妃和陳雪珍過來清竹閣，趙崇耳邊再沒有一刻消停的時候。

    越聽著她們心下想法，越沉下臉，可當(dāng)聽見云鶯兀自發(fā)愁起清竹閣能否容下那么多人時，他煩悶的情緒頃刻被哭笑不得替代了。

    能在這種氣氛下?lián)牡胤讲粔虼蟮目峙乱仓挥兴粋€。

    著實是難有一刻正經(jīng)。

    清竹閣雖然比不上一宮正殿來得軒敞疏朗，但如何會多幾個人便容不下？

    趙崇眉心微攏，轉(zhuǎn)念又思忖，難道是覺得清竹閣住得不夠舒服？

    賢妃、良妃和陳貴嬪突然被召去清竹閣，不少妃嬪都得知消息。卻不知清竹閣發(fā)生什么事，心中不安，便也沒了睡意，熬著等一等，看能不能打聽到別的消息。

    婁昭儀和姜貴嬪俱是如此。

    當(dāng)皇帝派人來請她們?nèi)デ逯耖w，兩個人也都有些慌神。

    婁昭儀沖自己的大宮女使了個眼色。

    大宮女便從袖中掏出一塊銀餅子塞給前來昭熙殿傳話的小太監(jiān)。

    “公公，不知陛下深夜召見我家娘娘所為何事？公公若能好心提點一二，我家娘娘不勝感激?！?/br>
    小太監(jiān)并不敢收婁昭儀身邊大宮女塞過來的銀餅子，連忙推拒，而后又恭恭敬敬道：“請昭儀娘娘即刻隨奴才前去清竹閣，莫讓陛下久等才是?！?/br>
    婁昭儀見狀，心里越發(fā)沒有底。

    小公公不透露半分口風(fēng)，想來是因不能透露。

    她忍下心中惴惴，一面讓小太監(jiān)稍等，一面命大宮女幫她梳妝。之后，直至轎輦到得清竹閣外，她依舊在暗暗琢磨著究竟是什么事情：即便自己近來沒有做過什么，也擔(dān)心會遭人算計，代人受過。

    “臣妾見過陛下，陛下萬福?！?/br>
    自踏入清竹閣，婁嫣便發(fā)現(xiàn)氣氛格外凝重，連帶著她開口都染上些小心。

    與賢妃、良妃等人見禮時，她注意到姜貴嬪此刻竟然也在這里。

    婁嫣一頓，擰了下眉，又聽有宮人稟報說呂寶林到了。

    乍聽見“呂寶林”這個稱呼，婁嫣愣怔一瞬。

    呂淑清被降為寶林又被禁足望春樓，除去最開始有妃嬪會談?wù)撈鹚?，到得如今，她幾近被遺忘。婁嫣許久沒有聽旁人提起過呂寶林，也許久沒有想起過她。

    什么事會連被禁足的呂寶林都牽扯進(jìn)來？

    婁嫣念頭轉(zhuǎn)過，久不曾在人前露面的呂淑清已然緩步入內(nèi)。

    下意識朝呂寶林看過去，一眼之下，婁昭儀又愣一愣。

    比起印象里的那個仗著自己jiejie是賢妃有些張揚(yáng)的呂淑清，被禁足至今的她無往日神采，也變得更加單薄瘦弱，未施粉黛的面龐有種病態(tài)的蒼白。

    “嬪妾見過陛下，陛下萬福。”

    “嬪妾見過賢妃娘娘，見過良妃娘娘，見過婁昭儀，見過淑貴嬪，姜貴嬪，陳貴嬪?！?/br>
    呂寶林對皇帝行過大禮，又垂著眼一一與其他人見禮。

    這么多妃嬪在，但數(shù)她的分位最低。

    姜貴嬪比婁昭儀和呂寶林早片刻先到清竹閣。

    她來時忐忑不已，與皇帝見禮后，卻沒有被發(fā)問，反而被賜座。

    此時悄悄看一看應(yīng)當(dāng)與她一道被召見的婁昭儀和呂寶林，姜貴嬪抿著唇。

    她又去看賢妃和良妃，卻不經(jīng)意間對上陳貴嬪的目光。

    看清楚陳雪珍眼底閃過的譏諷，姜貴嬪皺一皺眉，只是別開眼。

    但陳雪珍的模樣讓她愈發(fā)不安。

    “啟稟陛下，良妃娘娘所言屬實。之前良妃娘娘被賞賜的那匹云錦，被收在小庫房不曾動過?！眾湔褍x和呂寶林入座以后，大太監(jiān)夏江從無雙殿回來了，他向趙崇稟報道，“最近和宮女小梅有過接觸的四名宮人也已經(jīng)帶來了?！?/br>
    “押上來?！?/br>
    趙崇重重擱下手中的茶盞。

    不一時，又四名宮人連同宮女小梅一并被押進(jìn)清竹閣。

    五人分成兩排跪著，悉數(shù)抖個不停。

    在派人去請婁昭儀、姜貴嬪和呂寶林期間，趙崇讓宮人給云鶯幾人看座。云鶯本該隨陳貴嬪坐在下首，但皇帝讓她隨他坐在羅漢床，她便也重新坐回羅漢床上。

    此時屋內(nèi)另有六個妃嬪并五個宮人，加上夏江、碧柳、碧梧等人……

    饒是趙崇也不得不承認(rèn)，地方是有點兒小了。

    下一刻耳邊聽見云鶯內(nèi)心的嘀咕——

    【地方果然小了些?！?/br>
    【不過離得這么近，倒個個互相看得清清楚楚?！?/br>
    趙崇不動聲色覷一眼云鶯，又聽夏江躬身說：“陛下，宮女小梅以及四名近來與她有過接觸的宮人已經(jīng)帶到。這四人中，兩人在朝暉殿當(dāng)差，一人在昭熙殿當(dāng)差，還有一人是在綠綺軒當(dāng)差?！?/br>
    朝暉殿是賢妃居所，昭熙殿是婁昭儀居所，而綠綺軒是姜貴嬪居所。

    夏江話出口，婁昭儀和姜貴嬪齊齊臉色變了變，連帶賢妃眉眼間一貫的淡然之色也散去了幾分。

    “這個小梅不是……”陳貴嬪突然開口，引得眾人朝她望過去，她似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失禮，離座福身告罪道，“臣妾失禮，請陛下恕罪?！?/br>
    趙崇語聲淡淡：“陳貴嬪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啟稟陛下，臣妾記得，這個名叫小梅的宮女從前乃是在綠綺軒當(dāng)差的?！标愘F嬪維持福身的姿勢對趙崇說。

    姜貴嬪臉色發(fā)白，連忙也離座道：“陛下，小梅確實曾在綠綺軒當(dāng)差。只是她笨手笨腳，竟然失手打碎陛下賞賜給臣妾的花瓶，臣妾才將她從綠綺軒打發(fā)出去的。后來她去何處當(dāng)差，臣妾實在不知?！?/br>
    雖然尚未弄懂其中究竟?fàn)砍兜绞裁词拢愌┱浯藭r提起這一茬，兼之夏公公說宮女小梅與綠綺軒的宮人有接觸，姜貴嬪立時明白陳雪珍是在故意惡心她。

    又不僅是惡心。

    倘若她撇清不了關(guān)系，這罪責(zé)豈不是要落到她的頭上？

    反應(yīng)過來陳雪珍是當(dāng)真恨上她，恨不得她下場凄涼，姜貴嬪偏過頭朝旁邊的陳雪珍看過去一眼。

    她眸光閃了閃，咬咬牙說：“卻不知陳貴嬪這話是什么意思？”

    “姜貴嬪說笑了?！?/br>
    陳雪珍迎上她的視線，“不過是記起來這件事，如實稟報與陛下罷了?！?/br>
    “可是將這個小宮女遣來清竹閣做事的不是賢妃娘娘么？”始終沉默坐在末尾的呂寶林在此時卻比其他人先開口，而她話一出，陳貴嬪和姜貴嬪皆變得緘默，四下臉色最難看的人也變成賢妃。

    呂寶林似渾無所覺，她與趙崇福一福：“嬪妾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說了，請陛下恕罪?！?/br>
    “從前六宮事務(wù)由賢妃娘娘一人掌管，故而嬪妾想著這個小宮女會來清竹閣做事應(yīng)當(dāng)是賢妃娘娘遣來的。至于其中有沒有別的事情，嬪妾便也不清楚了。”

    話里話外分明說賢妃的嫌疑也很大。

    把賢妃推上風(fēng)口浪尖。

    “meimei到底年紀(jì)小不懂事?！辟t妃望向呂寶林，壓一壓眉眼，“即便從前六宮事務(wù)只由我一人掌管，又焉有被我遣來清竹閣便受我指使的道理？”說罷她這才起身沖皇帝福身道，“陛下明鑒，今日清竹閣之事，臣妾實不知情?！?/br>
    云鶯端坐羅漢床，欣賞著陳貴嬪與姜貴嬪、呂寶林與賢妃之間的交鋒，心下暗自咋舌，更遺憾此刻手邊沒有瓜子干果蜜餞之類的零嘴兒可以享用。

    去看皇帝，見他一張臉黑如柴炭，險些“撲哧”一笑。

    但心思終究放在眼前這些人上。

    這些人里有沒有那個背后生事的人？

    按照她的判斷是有的，而除去良妃可以排除嫌疑，陳貴嬪的嫌疑也不大。

    至于原因……

    陳貴嬪若有那等本事也不會因為在六宮肆意妄為、作威作福而從四妃被降為貴嬪，更不會精心籌謀一番便迫不及待針對起姜貴嬪。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宮女小梅在聽見陳貴嬪說起她曾在綠綺軒當(dāng)差一事，臉上依舊不見半分的慌亂。

    若是陳貴嬪，且其目的是針對姜貴嬪，這個小梅便該有所配合。

    而非不甚擔(dān)心被發(fā)現(xiàn)她在綠綺軒當(dāng)過差。

    眾人心聲一直在趙崇耳邊聒噪不休。

    只他不得不聽著，又在這片嘈雜中捕捉到云鶯的心聲，見她分析起情勢，禁不住認(rèn)真聽得片刻。

    雖然將這樁事當(dāng)熱鬧看，但分析起來頭頭是道，卻無戲謔玩鬧之心。

    終究也是正經(jīng)對待的。

    她對陳貴嬪的言行舉止做出的判斷，亦可謂切中要害。這個宮女小梅對陳貴嬪那些話確實沒有什么特別反應(yīng)，面上如此，心下同樣如此。

    反倒在呂寶林說起是賢妃遣她到清竹閣做事之際，她心中生出波瀾。

    趙崇聽見她內(nèi)心喊得一聲“娘子”。

    “你們和這個叫小梅的宮女什么關(guān)系？”在賢妃話音落下后，所有人便都在等著皇帝發(fā)話。不曾想，半晌等來的是他手指點一點朝暉殿的兩個宮人讓他們回話。

    云鶯挑眉，看向賢妃。

    這一樁事情會是賢妃做下的嗎？

    第29章 贏家

    皇帝首先讓朝暉殿的宮人回話, 不免令在座的妃嬪們生出一點心思。只拿不準(zhǔn)皇帝用意，又想不出賢妃做這種事的理由，故而個個凝神聽著那兩個宮人的說辭。

    “啟稟陛下，奴婢與小梅乃是老鄉(xiāng), 平日里才偶爾有些來往?！痹诔瘯煹町?dāng)差的小宮女首先沖著皇帝連連磕頭, 一迭聲說，“但近來奴婢與她實在沒有什么接觸, 只是前幾日遇到她, 聽說她被淑貴嬪訓(xùn)斥，順嘴安慰過她幾句。”

    “但是小梅在清竹閣做過些什么, 奴婢實在不知情?！?/br>
    “奴婢更不想她如今竟然有膽子謀害主子, 奴婢也絕不曾幫她做過任何事, 求陛下明鑒?！?/br>
    她一面為自己辯解一面不?？念^。

    大抵覺得冤枉，下了十分力氣, 轉(zhuǎn)眼額頭有血跡滲出來，一片鮮紅。

    這宮女的幾句話卻聽得婁昭儀心下冷笑連連。

    主子訓(xùn)斥下人算什么，也值當(dāng)拿出來說？難道以為這能給淑貴嬪上眼藥？

    “前幾日是哪一日？”

    云鶯看起來沒有太在意這宮女的小心思，似笑非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