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回家。

    他感覺自己的時間似乎不多了。

    偏偏有這么一個人莫名其妙地攔著他，不叫他走。

    他煩躁得百爪撓心，腳下的地卻漸漸軟爛了下去，像是踩上了一灘致命的沼澤。

    海寧抵抗著身心的沉淪，嘶啞著嗓子問：“你到底要做什么？”

    男人張開雙手，半擋在他胸前，同他講道理：“你不能走了。我放你走，你就死了。”

    他陳述著一個事實：“你打藥了吧。我看你的藥勁兒說話就過?！?/br>
    海寧討厭他這樣的語氣。

    他那種猶猶豫豫又帶著點溫柔的語調(diào)，像爸爸。

    他的神經(jīng)，就被這么一個“像”字徹底壓垮、崩塌。

    海寧的身體晃了晃，向前倒了下去。

    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似乎是徹底被耗空了。

    他疲憊得連動一動手指都做不到。

    好在那男人的胳膊始終攔在自己胸前。

    男人沒費什么力氣就把他橫抱了起來，遠(yuǎn)離了那片火海。

    海寧竭力想動，卻無力可用，連聲帶也一齊罷了工。

    他貪戀著望著那一點的火光，希望mama的一片衣角，弟弟的一片襁褓，能被這場滔天大火托到半空。

    好歹再見一面。

    “別看了?！蹦腥怂坪跄芸创┧男乃?，“你沒有那么多時間。你去不了那里，殺不了你恨的人。你得先活下來?！?/br>
    男人是個怪人，沒有人回應(yīng)他，他也能嘮嘮叨叨，自顧自地發(fā)展出一篇長篇大論來：

    “活著才是最好的，活著有希望?！?/br>
    “我現(xiàn)在一個人，就活得挺好。……啊，應(yīng)該說前不久才變成一個人的。不過我還是活得挺好。嗯。”

    “你想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嗎？”

    “唔……你就當(dāng)我是在銀槌市一個打掃衛(wèi)生的吧。反正好像也沒差。”

    “我也不知道帶你去哪里，不過我不是壞人……這么說也不對?？傊粫涯阕トベu，也不干黃賭毒什么的。我跟你說說我的計劃啊，我?guī)闳ノ业呐笥涯抢?，先讓你活著，再想辦法給你弄條新手臂吧。……嘖，我不喜歡義肢啊。不過算了，等你醒了聽你的吧，不想要就不要，想要我給你弄一條。”

    ……好吵。

    男人絮絮叨叨了一大篇，絲毫不見疲累。

    他緩了一口氣：“你還想問我為什么救你吧？為什么呢……”

    為了自己的心血來潮一時啞然，抓耳撓腮地沉默半晌：“因為有個人想要我不要一個人?！?/br>
    這話拗口，聽得海寧一陣陣犯著昏沉，眼皮的肌rou也酸痛起來，帶著他往黑暗的更黑暗處墮落下去。

    男人的聲音也變得遙遠(yuǎn)而不真切起來。

    “我姓傅，叫傅……”

    海寧沒大聽清楚這一句，卻聽清了下一句：“你叫什么名字？算了，等你醒了再問。”

    彼時的海寧沒有機(jī)會回答，也不知道該回答什么。

    而現(xiàn)在的寧灼清楚地知道這個答案。

    他抓住了“羅森”先生濕膩的頭發(fā)，將他拉離了茶幾，一路拖出房間，來到了清凈的酒吧走廊上。

    早已被摔成破爛的“酒神世界”從“羅森”的腦袋上脫落。

    看到“羅森”被寧灼活活拖出來，原本蹲在兩側(cè)包房里、隨時觀察情勢變化的“清道夫”們齊齊愣住。

    如果寧灼老實上交鑰匙，喝杯酒就走，那他們也不必和他起正面沖突。

    如果寧灼把“鐵娘子”的事和昨晚的“白盾”事件聯(lián)系起來，捕風(fēng)捉影，借機(jī)勒索，他們也會想辦法讓寧灼因為“意外”再也回不了“海娜”。

    ……但眼前的這個寧灼突然暴打羅森的情況，并不存在于任何一套預(yù)案里。

    寧灼把他們給整不會了。

    “告訴你的頂頭上司，他養(yǎng)的狗不乖，我?guī)退芙坦芙獭！?/br>
    寧灼的綠眼睛狼一樣閃著冷微微的光，咬字還是輕輕的，和小時候一樣：“看著我……看著我。我是寧灼，說，寧灼先生，謝謝你的管教?！?/br>
    “羅森”頭破血流，兩耳嗡嗡作響，在鋪天蓋地的昏眩中，腦子里只剩下了兩個字：

    瘋狗！

    作者有話要說：

    【銀槌日報】

    人物專訪：一面不破的白盾牌，一個城市的守護(hù)者——記白盾警長丹·查理曼

    【節(jié)選】

    采訪人：您剛一上任，就鏟除了大家深惡痛絕的“倒a”組織，為我們普通民眾帶來了福音。可據(jù)說還是有一些漏網(wǎng)之魚流竄在外，您會擔(dān)心您的人身安全嗎？

    丹·查理曼：不。

    采訪人：是什么讓您這樣篤定？

    丹·查理曼：是因為正義的力量不容褻瀆。以及，我相信，我因公殉職的下屬和他的全家，都會在天上默默祝福我的。

    采訪人：方便講一講嗎？

    丹·查理曼：那是一個悲傷的故事。當(dāng)我還在云夢區(qū)就職時，“倒a”組織綁架了我轄下一個普通警員的兒子，僅僅是因為那名警員信任我，孩子被綁架后聯(lián)系了我，他們狗急跳墻，在交付贖金時，殘忍殺害了他和他的兒子不說，居然還喪心病狂地潛回區(qū)里，燒死了他的妻子和還在襁褓里的孩子。而這一切，居然只是因為他們之前收買我不成，只能報復(fù)到更弱的人身上。（哽咽）

    丹·查理曼：請允許我默哀十秒，為了我珍貴的下屬，海承安。

    第18章 （一）算計

    “羅森”頭破血流，面色戚戚，心里百般痛罵。

    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他大不了一會兒就去吉原街上，點那個像寧灼的鴨子。

    老子折騰不死他！

    無能狂怒了一陣，他的腦袋又被寧灼的腳輕輕踩了一下。

    他這才從無聊的幻想的復(fù)仇中抽身。

    弄明白自己正在被寧灼的腳踩在地上，半張臉被冷冰冰的瓷磚碾得扁平發(fā)紅，“羅森”干咽了一口口水，滿懷屈辱地訕笑道：

    “對不起，寧灼先生。”

    寧灼撤開腳，視線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在一眾看不見的包圍間，坦然轉(zhuǎn)身離開“當(dāng)涂”。

    跨坐上摩托車，寧灼對阿布說：“去明港路76號?！?/br>
    阿布說：“海娜。”

    寧灼皺眉：“明港。”

    阿布頂嘴：“海娜?！?/br>
    寧灼：“……你有什么毛??？”

    阿布用優(yōu)雅深沉的紳士腔回答：“你有毛病。好幾天不睡了，會死人的?！?/br>
    寧灼：“……”

    媽的。

    他用為數(shù)不多的耐心糾正這個人工智障：“我給你開語音自動學(xué)習(xí)系統(tǒng)是為了讓你明白指令，不是讓你學(xué)傅老大氣我的。”

    阿布閉嘴了。

    一個小時后，他得以順利抵達(dá)目的地。

    明港路76號，是“調(diào)律師”組織今天的地址。

    “調(diào)律師”組織從來神秘，從無定所。

    誰都不知道它明天會遷移到哪里去。

    所以拜托“調(diào)律師”辦事，必須是當(dāng)天預(yù)約。

    明港路離“見返柳”街很近，可以說是“見返柳”的下水道，充斥著只剩半張臉的機(jī)器舞男，或者殘缺不全的機(jī)器女郎。

    偶爾有個人類少女出現(xiàn)，也大多是畸形的。

    因為瑞騰公司當(dāng)年冶金違規(guī)排放污水，造就了不少從娘胎里帶出的畸形少女。

    她們是這里的常駐訪客。

    這里是城市的垃圾站，收容了銀槌市這個美好世界的大量污垢，像極了當(dāng)年盜搶橫行的云夢區(qū)。

    寧灼停好車，從摩托后備箱扯出一小只皮箱子，提在手里，步行前往他的目的地。

    那是一條背街小巷的盡頭，幽幽矗著一扇不起眼的黑色小門。

    走到門前，寧灼打開了立體投屏。

    一張深藍(lán)色的虛擬名片彈至空中，署名“調(diào)律師”。

    底下印著一行短短的樂譜，有幾處被重點標(biāo)注了出來。

    寧灼輕車熟路地叩響了門。

    敲門聲畢，門那邊奏起了一小段悠揚(yáng)的鋼琴曲，只是中間微有瑕疵。

    寧灼靠在門邊，依照名片上給出的指示輕輕敲擊，仿佛是在調(diào)試一臺需要矯音的鋼琴。

    校準(zhǔn)完畢，門應(yīng)聲而開。

    寧灼閃身進(jìn)入，踏入一個潔凈又溫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