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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月難逢 第71節(jié)

    池芮芮16歲的時候池鉞賺夠了手術費,池芮芮完成了全部植皮手術,她身上的舊痂剝落,新的皮膚開始愈合生長。

    就像是他們,逾越千山,然后新生。

    第二天蔣序醒過來,摸過手機一看,時間顯示早上10:32.

    他第一個反應是:完了,宿醉加賴床,許亭柔女士要殺了我。

    沒辦法,哪怕已經(jīng)這個年紀,對自己親媽的恐懼還是刻入骨髓。蔣序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外面沒什么動靜,許女士居然沒有來砸門。

    蔣序抓住這個機會從床上爬起來,帶著輕微的頭痛飛快沖了個澡,推開門準備下樓負荊請罪。

    房間在三樓,穿過走廊下到二樓時,蔣序聽見了隱約的說話聲,家里好像有客人。

    他又往下走了幾個臺階,遮擋過去,樓下客廳里陽光燦爛。蔣正華用來喝茶的原木茶臺前圍坐著三個人。蔣正華笑得一臉燦爛,旁邊的許亭柔正在問“那你現(xiàn)在也是在申城是吧……”

    側(cè)對著蔣序坐著的人穿著米白色的毛衣,正抬手給蔣正華和許亭柔倒茶。

    聽見了樓上的動靜,三個人暫時停止聊天,齊刷刷抬頭,目光跟探照燈似的,鎖定樓梯上的蔣序。

    蔣序猝不及防,正對上池鉞一雙平靜如海的眼睛。

    “……”

    他默默的往回退了一個臺階,試圖退回房間。

    ——我靠,見鬼了,我還沒睡醒。

    第75章 答應你了

    可惜許亭柔沒有給他臨陣脫逃的機會,率先開口:“喲,起來了?”

    蔣序騎虎難下,只得下樓到了茶室,坐到茶桌前。

    池鉞拿杯子給他斟茶,蔣序低頭看了一眼,茶湯顏色醇厚,香氣撲鼻,是上好的普洱。桌上包裝精致的茶盒打開著,茶餅新拆了一半,一看就不是蔣正華在街頭超市買的那一種。

    蔣序喝了一口,忍不住問:“你怎么過來了?”

    他昨晚的確喝多了,此刻又在震驚中沒緩過神,對于昨晚的事記得不太清晰。池鉞偏頭望他,回答:“來看你——”

    蔣序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趕緊抬頭去看對面的蔣正華和許亭柔,這時候池鉞又補充:“和叔叔阿姨?!?/br>
    “瞧你問的,大過年的不就得多串門?!笔Y正華覺得自己兒子這個問題不禮貌,樂呵呵地點頭?!耙院笥袝r間就多來,就當自己家?!?/br>
    池鉞應聲,見蔣序蹙著眉頭,又低聲道:“頭疼?”

    這是醉酒之后的通病,蔣序喝了口茶,輕輕回答:“還好?!?/br>
    許亭柔沒說話,視線在對對面兩人之間掃過,喝了口茶,目光又落到自己兒子身上。

    早上許亭柔剛買完菜回家,遠遠看見自己家門口靜靜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人,手里拎著東西,光看背影,許亭柔還以為是蔣序。

    一轉(zhuǎn)頭,居然是池鉞。

    池鉞說過年了來拜訪,許亭柔雖然驚訝,也不好意思問對方怎么知道家里地址的。三個人圍繞著彼此的近況聊了一會兒,如今見到自己兒子如此熟稔的發(fā)問,隱約有了猜想,問:“你們倆之前就遇見了?”

    池鉞率先回答:“沒多久,年前意外碰見的?!?/br>
    許亭柔先入為主,以為地址是蔣序給池鉞的。想到對方家里的情況,她又有點心疼了,埋怨蔣序:“怎么不把小池和芮芮他們一起叫回來過年?”

    蔣序心說那時候我都還沒答應他的追求呢,就把人帶回來算什么事啊。但這話他是不敢說的,最后還是池鉞來解圍。

    “年前我出差了,時間錯不開,怪我。”他已經(jīng)是一個成年男人,言語得當,說話禮貌又妥帖?!案袅诉@么久才來拜訪?!?/br>
    他這么一說,許亭柔反而不好意思說什么了,語氣都溫柔了不少:“說什么呢,以后多來,叫上芮芮?!?/br>
    話說到了池芮芮,蔣正華又接著問了池芮芮的近況。池鉞一一作答,萬分耐心。一晃到了午飯時間,夫妻倆極力留池鉞在家吃飯。

    池鉞推辭了兩句,拗不過兩人的堅持,最終答應下來。卻也不閑著,幫著去廚房打下手,動作熟練,一看就是常做飯的人。

    蔣序跟著去晃了兩圈,幫不上忙,又溜達出來院子里吹風。還沒溜達兩趟,被許亭柔一巴掌拍到背上。

    “人家客人在里面幫忙,你在這偷懶?!?/br>
    蔣序腦子里還有些亂,不知道池鉞為什么會突然追到寧城來,不在意地說:“他要幫忙就幫唄,反正他挺會做飯的?!?/br>
    他這話太過隨意,不像是對10年未見,有些生疏的鄰居。許亭柔瞇起眼睛,狐疑地看了半晌蔣序,看得蔣序有些發(fā)慌,只得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嘴上既是服軟又是打岔:“那我去幫忙拿碗筷?!?/br>
    一頓飯和和美美吃完,池鉞又陪著二老坐了片刻,終于起身告辭。

    總不可能整天都在人家家里逗留,蔣正華他們讓他留下來。池鉞不直接拒絕,只解釋太久沒回寧城,下午想要出去走一走。

    這么一說,兩人不好再留。池鉞穿上外套,偏頭去看一旁的蔣序,忽然發(fā)問:“出去走走?”

    蔣序一抬眼,池鉞的目光安靜無波,落到自己身上,輕得像羽毛,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蔣序最后還是穿上外套和他一起出門。

    午后的陽光不錯,淡化了初春時刺骨的寒冷。兩人走到小區(qū)門口,蔣序把手揣進兜里,問他:“去哪兒?”

    池鉞答非所問:“我叫了車。”

    網(wǎng)約車準時到達,池鉞替蔣序拉開后座車門。蔣序也不再吭聲,鉆進去坐好。池鉞跟著上車坐在他旁邊,兩人中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明明蔣序才是土生土長的寧城人,而池鉞多年未曾歸來。但此刻的出行完全變成了對方主導。蔣序也不問,眼看著車窗外的香樟樹連成綠色深淺不一的線條,飛快往后掠去。

    蔣序以為對方會去一中,也有可能回去以前的老城區(qū)。但車輛左拐右進,道路變得熟悉,最終在老外灘停下來。

    春節(jié)后老外灘游人不多,蔣序下車時有點懵,瞅了眼池鉞,心說難道對方真的是來旅游的。

    他終于忍不住說:“我還以為你要回學校?!?/br>
    池鉞垂眼,語氣平淡:“不去?!?/br>
    蔣序一愣:“為什么?”

    “最后一次見面是在那里?!背劂X溫聲說,“怕你不高興?!?/br>
    寧城旁邊的小巷子,他們在那里分手,見了18歲的最后一面。所有依戀與愛慕,所有青春和年少,都在那里結束。他們從那時起頭也不回,奔向不同的人生。

    池鉞洞若觀火,擔心蔣序?qū)τ诋斈贶囌镜牡却性鯓拥膱?zhí)拗,對于分手的記憶就有同樣的深刻。

    兩人一起往里走,蔣序抿嘴又松開,問:“那干嘛來這兒?”

    “我剛來寧城的時候,你第一次帶我和池芮芮出來玩,是在這里?!?/br>
    當時他們還沒有那么熟,一起畫扇、逛教堂、吃飯,命運緘默著,苦難沒有成形。

    陽光落了滿地,遠處噴泉的水柱變換各種形狀,兒童的嬉笑聲遠遠傳過來。

    “元旦看煙花也是在這里。”

    元旦煙花盛大,零點的鐘聲里,蔣序在擁擠的人群中只望著池鉞,熱烈的向他表白。

    過去是橫在兩人中間難以忽略的疤痕,如果非要回望,他想帶著蔣序從稍微好一點的記憶開始。

    蔣序徹默不作聲,跟著池鉞,小心翼翼踏入時間的洪流里。

    穿過噴泉,石砌教堂在陽光下莊嚴肅穆,厚重的木門敞開著。兩人走進去,里面和以前一樣,只有成排的座椅,精致的雕花拱廊,最中央的圣母瑪利亞低頭含目,靜靜俯視一切。

    蔣序站在原地抬頭注視神像,想當初一樣往前走兩步,找到中央長椅的位置落座。池鉞坐到他的旁邊,兩人安靜的不說話。

    窗戶設計巧妙,光線投進來后相互交錯,變成迷人又肅穆的光影。

    當初蔣序還沒有想到自己會喜歡上池鉞,池鉞估計也未曾預料。他們在這兒閑聊,玩笑對方可以在這里結婚。

    轉(zhuǎn)眼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

    大概這種場所真的有凈化心靈的效果,蔣序忐忑不安的心情奇異的平靜下來。他開口:“你是因為昨晚的電話過來的吧?!?/br>
    大半天都過去了,昨晚的的事基本已經(jīng)回憶得差不多了。是自己喝多,一時上頭,抓著當年的事不放,非要池鉞對方來寧城看自己。

    人嘛,意識不清醒的時候總?cè)菀谆氐侥晟佥p狂的年紀?,F(xiàn)在清醒了,蔣序恢復了一個成年人的理智,又可以心平氣和安慰自己:就算池鉞騙了自己,沒有來又怎么樣呢,當年對方有太多的不得已,難道你不知道嗎?

    他對著池鉞笑了一下,解釋道:“昨晚我喝多了,隨口說的,其實這次真的可以不用來的。”

    他只在喝醉時,有那么幾秒,想要安慰那個18歲的自己。

    這個話題太過沉重,蔣序說完,又故作輕松轉(zhuǎn)開話題。

    “你還記得咱倆當初在這兒討論的什么嗎?”

    蔣序笑道:“其實這個教堂真的挺適合結婚和求婚的,每次我來都能撞見,今天怎么沒有?”

    池鉞安靜地坐著,“這次”兩個字輕易刺痛了他的心臟。他靜默幾秒,低頭伸手,從大衣外套內(nèi)側(cè)的包里拿出一個長方形的暗紅色小盒子。

    蔣序:“……!”

    他所有愁緒瞬間消散,心說自己就隨口一說,不會這么心有靈犀,池鉞真打算在這求婚吧。天主教不支持同性戀,他們倆這樣會不會上教堂黑名單啊。再說了上次對方說的還是先追求呢,是不是有點一步到位了——

    池鉞把禮盒遞給蔣序,蔣序接過來,驚疑不定地垂目,打開手中小小的禮盒。

    里面是一條吉他撥片做成地項鏈,黑色的,上面刻著海浪和月亮,蔣序知道后面是自己的名字,以及一個日期。

    項鏈地下壓著一張陳舊的車票,蔣序拿起來,上面部分細小的鉛字已經(jīng)有些模糊,有些字依然很清楚。

    上面寫著紹江到寧城,7點發(fā)車,日期是十年前的七月,那個很久遠,很難忘的夏天。

    瑪利亞垂目,靜靜望著教堂里的兩個男人。雪白色的穹頂之下,池鉞的聲音低沉,一字不漏在蔣序身側(cè)響起。

    傳進那個18歲時,執(zhí)拗站在車站門口不肯離開的少年耳朵里。

    “接到你的電話后去買的車票?!?/br>
    “來寧城前一個晚上,池芮芮生病了,又從紹江回了老家。”

    “舅舅說把池芮芮給他家養(yǎng),我沒辦法同意?!?/br>
    “想過要不要解釋,又覺得每次都要你理解原諒……很殘忍。”

    四周安靜得落針可聞,池鉞聲音低啞。

    “……沒有騙你。真的想過要來看你?!?/br>
    7月盛夏的風里,蟬鳴和香樟樹的氣味混合。18歲的池鉞透過汽車站的玻璃,對著外面同樣18歲的蔣序說。

    對不起,真的想過帶你去北京。

    琉璃窗將光線切割成五彩繽紛的光斑,落在蔣序單薄的脊背上。他安靜地坐了很久,久到仿佛跨過了冗長的歲月,終于聽見了浩蕩的回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蔣序抬起頭望著池鉞,眼眶紅紅的,說話帶著強行壓下翻涌情緒的情緒:“怎么不早說?”

    “不管怎樣,我的確失約了。”池鉞笑了一下?!皠傊胤昃图敝忉?,感覺自己在賣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