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整個人都在一瞬間僵硬了。

    “趁丈夫酒后沉睡，妻子拿剔骨刀捅了丈夫12刀?！?/br>
    除了就坐在旁邊的何巍，沒有人察覺到蔣序這細微的變化，都在聽鄭昆說話。

    鄭昆比了一個手勢，重復(fù)了一遍：“整整12刀啊，我沒去現(xiàn)場，只是看的照片，嚯，三天沒胃口吃rou。”

    席間問：“什么原因，后來怎么判的？”

    鄭昆搖搖頭。

    “不是我主辦的案子，我也就是瞅了兩眼——判？女方殺人之后跳樓自殺，當(dāng)場死亡。這還判什么，直接公安結(jié)的案。”

    他終于想起來，轉(zhuǎn)頭去看蔣序。

    “蔣律是寧城人吧，聽過這個案子嗎？”

    蔣序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抬起頭看向鄭昆，似乎反應(yīng)了一下對方在說什么，片刻之后才回答，卻沒有說知不知道，只是低聲反問：“是嗎？”

    這回答理所當(dāng)然被鄭昆理解為不知道，一揮手：“嗨，也是。10年的事了，你當(dāng)時估計還在高中呢?！?/br>
    一群人的話題又到了婚姻法，在形形色色的討論聲里，何巍看見蔣序終于松開湯匙，面無表情的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第58章 見面

    聚餐結(jié)束時，蔣序已經(jīng)有點醉了。

    這么多年他的酒量依然沒有變得特別好，勝在酒品不錯。感覺到自己醉了的時候就會下意識控制自己少說話，舉止和正常時候也差不多，所以一般人并不太看得出來他喝醉。

    今晚也是一樣，喝了酒沒辦法開車。他和何巍到了路口，看著對方打了車，還叮囑了一句“路上小心?！钡热俗吡瞬派焓謹r下一輛出租。

    他一畢業(yè)就到了申城，律所就近租了一套兩居室，一間書房一間臥室?？蛷d又大又空，只放了沙發(fā)茶幾，用喬合一的話說鬼來了都不知道藏哪兒。

    唯一的好處是風(fēng)景。落地窗外滿目含翠，兩棵香樟樹繁茂又生機勃勃，看出去的時候會恍惚自己住在寧城。

    回來得太晚，再美的樹景也藏進了夜色里朦朧不清。蔣序也無心看景，匆匆洗漱后把自己裹進被子里。

    也許是因為喝了太多酒，也許是因為今天聚餐突然被人提起了一點往事。蔣序今夜夢境混亂不堪，居然夢見了很多破碎凌亂的過往。

    他夢到自己高二那個暑假，和蔣正華一起接了外公外婆到寧城。父子倆忙前忙后的陪著體檢完，確認沒什么大事，又把老人帶回家。蔣正華在后面扶著外公，讓他先把老人大包小包的東西拿上去。

    記憶里的那天明明天氣晴朗，但在蔣序的夢里，天氣陰陰沉沉。樓道里光線昏暗，走到二樓樓梯口，池鉞家里的門恰好從里打開，一個男人從里面走出來。

    蔣序猝不及防，一下子愣住了，站在樓梯上抬眼去看對方。

    個子很高，體格寬大。但有點駝背，因此看起來整個人沒什么精神。他轉(zhuǎn)過頭，一張臉上布滿溝壑，目光落到蔣序身上。

    那雙眼睛渾濁發(fā)黃，夾雜著細細的血絲，看得人很不舒服。對上蔣序的眼神，男人先沖他咧開嘴角，聲音沙?。骸皹巧系模俊?/br>
    見蔣序點頭，他指了指池鉞家門，很熟稔地開口：“有時間下來玩啊，我兒子跟你差不多大?！?/br>
    蔣序意識到了什么，微微睜大了眼睛，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有些白。他聽見對方說：“我兒子叫池鉞，認識嗎？”

    蔣序張開口卻發(fā)不出聲音，他站在原地注視著眼前的男人，腦子里一片混亂。明明是八月，他卻感覺氣溫低得刺骨。下一秒，二樓的大門再一次被拉開。

    池鉞站在門口，臉上像是結(jié)了一層冰，他的目光死死盯著男人，里面壓著很多情緒。片刻之后，又轉(zhuǎn)頭看向蔣序。

    蔣序第一次聽到池鉞用如此生硬的，帶著不容辯駁的命令式語氣和自己說話。

    “上去?！?/br>
    蔣序心臟狂跳，挪動腳步乖乖往樓上走，側(cè)身路過兩人時還是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池學(xué)良上揚嘴角慢慢放下來，臉上表情變得冷漠。他好像聞到了濃烈的酒氣和血腥味，熏得人想吐。救護車的聲音從模糊到清晰，直接在他腦子里炸開。

    慌亂中蔣序一腳踩空，差點摔倒。再抬頭卻又不是在樓道里，而是在傍晚的車站。

    led屏上顯示“紹江至寧城正在檢票”，檢票口只剩下了自己和眼前的池鉞。

    池鉞把手里的書包遞給蔣序，目光和語氣都一樣的溫柔。

    他說：“進去吧，不要再來找我了?！?/br>
    廣播里一遍一遍催促著旅客盡快上車，蔣序聽見自己聲音混在里面，清晰且鎮(zhèn)定，握著書包帶子的手卻一直在發(fā)抖。

    “你是要和我分手嗎？”

    池鉞看了他很久，目光突然變得很哀傷。他湊過來親親蔣序的額頭，然后開口——

    蔣序猛地驚醒，身上全是冷汗。

    外面已經(jīng)天光大亮，香樟樹的影子帶著細碎的陽光投進客廳，偶爾還有兩聲鳥叫。蔣序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快要10點。

    雖然他已經(jīng)不需要按時打卡坐班，但睡到這個時間的情況還是很少。一夜的夢讓他精疲力盡，回顧了一下自己今天沒有預(yù)約，干脆放棄了趕到律所的打算，決定泡個澡。

    這一泡就是半小時，蔣序差點又在浴缸里睡著。等他吹干頭發(fā)穿著浴袍出來，客廳里的手機已經(jīng)有了兩個未接電話，顯示的聯(lián)系人是黃主任，是中頌律師事務(wù)所的主任。

    蔣序心說自己難得偷懶一次難道就遇到了突發(fā)案子，接起電話，那頭的黃主任語氣倒是不慌不忙，客套道：“蔣律，在外面跑案子啊，有時間嗎？”

    蔣序不置可否，問：“怎么了？”

    黃主任這才娓娓道來。

    中頌除了刑事，民商一樣在行業(yè)前列。其中有一家地產(chǎn)公司和事務(wù)所有長期合作，事務(wù)所負責(zé)他們的法律業(yè)務(wù)咨詢和委托。

    本來這種事和蔣序這個專做刑事的沒什么關(guān)系，但這家公司老板姓林，年逾五十，有個20歲的獨生子叫林伽。前天晚上出去喝酒，不知道為什么和人起了沖突動了手，把人打了。

    “我們也第一時間確認了，不是特別嚴重。但對方挺生氣，直接報警了?！?/br>
    蔣序問：“對方還手了嗎？”

    “重點就是人家大學(xué)生還挺懂法，沒還手，直接報警，當(dāng)晚就驗了傷?！?/br>
    “傷情鑒定出來了？”

    “出來了，輕微傷?！?/br>
    黃主任絮絮叨叨，說得很婉轉(zhuǎn)：“現(xiàn)在這個情況就是我們愿意賠償，但是對方不太同意調(diào)解。你也知道，這幾年打架斗毆的案子可大可小。周總就希望趕緊解決掉——賠償金不用擔(dān)心，主要是希望你能走一趟，幫忙做做調(diào)解工作?！?/br>
    這種案子實在太常見，律所任何一個刑辯都能處理。但這位一年給律所七位數(shù)，既是熟人也是客戶，于是直接找到了蔣序頭上。

    蔣序思索片刻，回答：“下午讓當(dāng)事人在辦公室等我。”

    下午林少爺開著跑車姍姍來遲，一頭金發(fā)簡直晃人眼睛，遲到了半小時還攤在沙發(fā)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蔣序耐著性子問了他幾個問題，對方回答得心不在焉，一會兒說忘了一會兒說記不清，還率先不耐煩起來。

    “問完沒有，我待會兒還有事，再給你十五分鐘?！?/br>
    蔣序的耐心已經(jīng)到了極限，冷冷回答：“沒關(guān)系，拘留所探視時間半小時，到時候我們再詳談?！?/br>
    估計沒聽人這么說過話，對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看得出來很想發(fā)火，但對上蔣序那張臉，還是忍氣吞聲道：“那你能不能保證成功解決？”

    “那你不該來找律師，該去找法師?！笔Y序開始收拾東西?！白屗麕湍闼阋回阅懿荒艹晒鉀Q?！?/br>
    林伽的氣焰被兩句話懟得消散大半，看見蔣序一副準備走人的樣子，終于急了。

    “你什么意思，你收了我律師費，現(xiàn)在不管我啊?！?/br>
    “律師費不是你交的，是你爸。”

    蔣序站起身掃他一眼：“我會退給他的。”

    林小少爺怔怔看著面前這張臉，剛才的狂妄不復(fù)存在，變得垂頭喪氣，哼哧半天才小聲說出一句：“我錯了行了吧?！?/br>
    蔣序沒心情在這跟他演浪子回頭金不換，他看了一眼時間，語氣官方：“我待會兒還有事，再給你十五分鐘把事情講清楚?！?/br>
    這次小少爺不敢造次，老老實實把事情說清楚了——同一家酒吧，進出時對方不小心撞到了林伽，踩臟了他全球限量200雙的lv球鞋。

    “你知不知道我那雙鞋絕版了！我覺得那臭小子就是故意的！”

    蔣序簡直無言以對，深吸一口氣問：“派出所有通知下一次調(diào)解的時間嗎？”

    林伽一臉茫然，蔣序直接放棄溝通，打電話聯(lián)系派出所，找到承辦民警確認具體情況。

    對方是申城一所大學(xué)的大三學(xué)生，被打傷了頭部和下巴，確實不怎么嚴重。但估計是氣不過，揚言一定要林伽蹲兩天。

    蔣序聊了許久，又請民警幫忙轉(zhuǎn)達賠償態(tài)度和調(diào)解意愿，希望能和對方當(dāng)面溝通。

    民警挺好說話，估計也不想把案子弄復(fù)雜，答應(yīng)幫忙轉(zhuǎn)達，又存了蔣序的電話。

    第二天一早，民警電話過來了，說對方在猶豫，估計覺得自己還是學(xué)生拿不定主意，已經(jīng)通知了家屬。家屬同樣沒同意諒解，但同意由派出所這邊會安排雙方進行會面，時間定在第二天下午三點。

    當(dāng)天蔣序提前十分鐘帶著林伽到派出所，叮囑對方少說話在旁邊當(dāng)吉祥物。對方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害怕進去還是害怕蔣序，臉上還有點不服氣，卻沒還嘴。

    調(diào)解室里放著棕色的長桌，民警給他們倒了水，等待另一方當(dāng)事人。

    蔣序握著紙杯，在腦子里整理待會兒見面時的調(diào)解思緒?？赡苁钦{(diào)解室太小，突如其來的，他胸口有點悶，總感覺心慌意亂。

    他歸咎于昨夜沒睡好，深吸一口氣閉上眼，讓自己輕松一點。

    調(diào)解室的門被人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先進來的是一個20來歲的男生，額頭青紫，下巴貼著紗布，很明顯就是踩了林伽鞋子的那位當(dāng)事人。

    他踹了一腳旁邊打游戲的林伽的椅子，示意對方一起站起來。剛起身，對方身后有人跟著進了調(diào)解室。

    對方穿著大衣，個子很高，眉眼冷淡。一抬眼，平靜的目光和蔣序正正對上。

    蔣序腦子里“嗡”的一聲，幻聽出無數(shù)鐘鳴。

    他臉上血色褪了大半，僵在桌前目光死死盯著眼前的人，手里還沒來得及放下的紙杯被攥得有些變形。

    對方看到蔣序，也驟然停在了原地，臉上的表情微變。

    承辦民警隨后進來，莫名其妙看著站著的四個人：“干嘛呢，坐啊。”

    蔣序被這一聲叫醒，他放下手里的水杯，動作有些發(fā)抖，說了一句“不好意思”，轉(zhuǎn)身出了調(diào)解室。

    旁邊的林伽猝不及防，火急火燎地跳著跟了出去：“什么情況？！”

    “這案子我做不了了?！笔Y序說?！拔視寺蓭熧M，會讓律所重新指律師負責(zé)——這部分錢我來出，對不起?！?/br>
    到了調(diào)解室臨時反悔，毫無疑問是行業(yè)大忌。林伽差點被氣吐血，想罵你耍我玩呢！話還沒出口，他發(fā)現(xiàn)蔣序在發(fā)抖。

    不是那種劇烈的抖動，而是像天太冷了打寒噤，整個人輕微發(fā)著顫。

    林伽懵了：“你……怎么了？”

    蔣序還沒說話，背后有一道男聲傳來，低沉悅耳。

    他說，“蔣序，好久不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