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斷游只好道：“好好好，你拉著，你拉著。但是章姑娘，我真的要走了，我以后有空一定會回來的?！?/br>
    章歡松開手，點了點頭道：“好?。〉饶阆麓位貋?，我就告訴我爹，我要和你一起出去行俠仗義！”

    “砰！”

    正要踏上馬車的方斷游一腳踩空，摔倒在了馬車旁邊。

    作者有話說：

    霍美人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會離開的，畢竟謝相的局很大，謝相也很大（……）

    第99章 別離

    “我一直在等你?！?/br>
    他倚在門前，素衣墨發(fā)，拂塵枕挎在臂彎上，眉目清冷淡漠，如生薄情之貌。

    梁尺澗不曾料想會在此處見到他。

    一時驚詫：“……玉生道長為什么要等我？”

    玉生側(cè)首凝望：“貧道說過許多次，你是我的有緣人?！?/br>
    “可是梁某聽霍兄說，玉生道長也說他應(yīng)當(dāng)是你的有緣人?！?/br>
    “無卦象指引，那便不是。”

    梁尺澗道：“這樣說來，我與玉生道長的緣分，僅僅是起于卦象。”

    “人生如浮萍漂泊，各有去處，各生所得?！庇裆凹壎?，停步在他身前，微笑道，“卦象本是人生預(yù)言，怎能說僅僅起于卦象？”

    “玉生道長，梁某實在不懂你究竟有什么道，又如何想?！?/br>
    他的目光落在拂塵上：“你是求道之人，我卻不是。玉生道長，我是俗人，怎么能做你的有緣人？”

    玉生臉上笑意更深。

    “梁公子，你好似對貧道有所不滿?！?/br>
    “非也非也。玉生道長名聲顯赫，與我交談已是梁某高攀，又怎能說還會有所不滿?！?/br>
    “梁公子說錯了一件事，”玉生忽而伸手，隔著衣袖抓住了他的手腕，“貧道心悅梁公子，能與你對談，應(yīng)是貧道高攀。”

    這番話語出乎所料，梁尺澗雙眸微睜，驚道：“……你、你你……”

    玉生卻十分認(rèn)真的看著他。

    “貧道從不說假話。梁公子曾問過，貧道是否心悅于你，才會三番兩次與你相見。那時貧道便回答過，梁公子說是，那便是了?！?/br>
    “……”

    梁尺澗怔愣著說不出話。

    他活了二十二個年頭，聽過夸贊、恭維，受過巴結(jié)。卻從未在別人口中聽到過“心悅于你”四個字。

    那并非是因為沒有人心悅他。

    只是那些人同他一般克己復(fù)禮，而他也習(xí)慣隱藏心事。

    玉生的直白讓他手足無措。

    然而那只手力道輕柔地抓住他的手腕，卻讓他感覺無力掙扎。

    玉生含笑道：“梁公子，盛京流傳冤魂索命之事時，貧道就一直在等?！?/br>
    “……等什么？”梁尺澗啞著聲問。

    “等你來找我，梁公子，只要你一句話，你想要的，我都會為你達(dá)成?！?/br>
    她握著刀，回身眺望孤寂的長街。

    盛極而衰的道理，公孫鑲聽過數(shù)次。早在公孫氏崩塌之前，她就已做好了公孫氏覆滅的準(zhǔn)備。

    但水滿則溢，月盈而虧的道理人人都聽得，也懂得。

    卻未必然就一定要接受。

    昔年盛京繁華，公孫氏占了大半——那確實是令帝王忌憚的繁榮權(quán)勢，公孫鑲從八歲開始時就明白這個道理——君王之側(cè)，不容他人酣睡。

    是以她十六歲那年，拜帖遞來一張又一張，她卻未接一次。

    她不出嫁，不結(jié)交任何人。她不愿因公孫一族的崩塌而牽累任何人。

    她做好許多準(zhǔn)備。

    卻還是會在那日來臨之際，感覺到徹骨的冰寒，痛徹心扉的絕望。

    ——那是她的親人，她的族人，流淌著和她相同的血，在同一片屋檐下朝夕相對，度過春秋。

    她最后深深看了眼這繁華盛京。

    她將一張紙條揉碎了，隨著風(fēng)將它吹散到天地之間。

    公孫鑲微笑起來。

    無月之夜，便有繁星漫天，銀河深遠(yuǎn)，如星點璀璨，長河粼光。

    莫枳來與霍皖衣作別。

    “我這就要回勤泠，桓勿言快要娶親了，我得回去看看?！彼m然有著理由，卻還是滿心忐忑。

    說不準(zhǔn)是為什么，也許是因為自己才來盛京，就又要離開，難免顯得有些急切。

    莫枳心里七上八下，霍皖衣聞言，卻頷首淡淡：“那就回去罷?！?/br>
    “啊……”莫枳輕咳一聲，“你、你不覺得我突然就要回去，太怪了嗎？”

    霍皖衣道：“你認(rèn)為我會覺得怪？莫公子，是你自己心中有鬼，才會覺得我會以為你怪。”

    “我心里沒鬼！”

    “有也好，沒有也罷，反正那不是我的心，我猜不到究竟是什么樣子?！?/br>
    “……霍美人，你真的沒生氣吧？你不覺得我——”

    “謝紫殷讓你走的，我知道?！被敉钜乱痪湓捊厝ニ乃新曇?。

    莫枳瞪大眼睛看他。

    縱然沒有發(fā)問，他卻也能從那雙眼睛里讀出莫枳的想法——“你怎么知道？！”

    于是他眨了眨眼睛，錯開目光道：“因為這段時日發(fā)生的事情，太巧合，也太快。也許對于我的報復(fù)，這才剛剛開始。”

    “報復(fù)？！”莫枳驚聲，自己卻被自己這聲音嚇了一跳，連忙壓低聲音，“誰？誰敢報復(fù)你！”

    霍皖衣不答，只平靜回望。

    莫枳：“……怎么不說話？”

    莫枳忽而瞪大眼睛：“你是在說謝相大人？！”

    霍皖衣沒有說他到底猜沒猜對，只微笑道：“莫公子，之后的盛京絕對不是個好地方。你現(xiàn)在離開也好?！?/br>
    “不行！你必須跟我說清楚！”

    “莫公子何必追問。知道真相，亦不會改變現(xiàn)狀?！?/br>
    “就算不能改變，那也不要做個糊涂鬼?；裘廊耍液么跏乔阢鍪赘坏膬鹤?，我爹莫在隱的名號在這世上還是很管用的，你要是說呢，我就可以幫你的忙，你如果不說……”

    “我不需要你幫忙。”

    “……”莫枳的話語戛然而止。

    霍皖衣看他片晌，斂去笑意道：“我得到什么，都是我應(yīng)該領(lǐng)受的。莫公子，對于我而言，活著與死去本無區(qū)別。”

    “只是這段時日太好，太快樂，讓我?guī)缀跻?，我什么都不配得到。?/br>
    “霍美人……你……”

    “莫公子，我親手刺了他九劍，他恨我才是理所當(dāng)然?！?/br>
    霍皖衣仰首看天邊銀河，星火飛流，幽深的眸中映下片片星光：“他恨我，報復(fù)我，都是我應(yīng)得的。我奢求的東西未必要有，因為我本就沒有什么能夠給他。”

    “我從天牢里走出來，不曾為他做過一件事。樁樁件件，都是我自己想如何便如何。莫公子，其實我霍皖衣就是這樣的人，為著一己私欲便不擇手段，貪圖半點兒利益就忘情負(fù)義?！?/br>
    “他該恨我，該折磨我，圣人尚且呼痛，更何況刺他九劍的人是我?！?/br>
    莫枳不知自己該作出什么表情。

    說不忍，他確有不忍之處，可霍皖衣一字一句說得清楚，這樁樁件件事，無一個是冤枉。

    “……那，我走后，你豈不是……”莫枳撓著頭，頗有幾分為難，“你，你們，唉，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霍皖衣看他一眼，又繼續(xù)望著天穹的銀河星海，笑道：“只要莫公子記得自己與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便好。”

    “沒關(guān)系？”莫枳瞪大眼睛，“我們不是朋友嗎？”

    “不是?！?/br>
    “……霍皖衣！”

    “我不該有朋友，也不該有別的?！被敉钜率钦J(rèn)真在說話，他并不是賭氣，或者在故意說喪氣話。而是他真真切切就這么想。

    “我還活在世上，并不是為了活著享福的，莫公子。我現(xiàn)在還活著，只是因為我欠了謝紫殷太多的債，我必須要還給他。如果還不完，就還到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br>
    無有窮盡時候。

    莫枳捂著腦袋焦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我不懂你們！搞不明白！本公子聰明是聰明，但你們的事情亂得我也不知道怎么辦?！?/br>
    他繞著霍皖衣來回踱步：“不是朋友也行，你說不是，我說是，那就是了?；裘廊税　銈儭瓏K，我該怎么說你才好……”

    “莫公子，你曾說過很多句玩笑話，我如今認(rèn)真問你，倘若與你兩情相悅的人刺了你九劍，情真意切地盼著你去死，你真的會原諒他嗎？”

    莫枳微微睜大眼睛。

    他確然循著這個思緒思索，莫枳垂著頭，沉吟許久，誠實地?fù)u了搖頭：“我做不到。光是想一想，就覺得一腔真心錯付，恨不得永遠(yuǎn)都沒有遇見過?！?/br>
    是啊。

    霍皖衣微笑起來，好似做出這相同事情的真兇不是他一般，云淡風(fēng)輕道：“所以我將來有什么下場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o論好壞，痛苦與否，究竟怎樣折磨……都是我該領(lǐng)受?！?/br>
    莫枳道：“……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