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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搖上青云(科舉) 第129節(jié)

    抵達(dá)華京在驛站住下后,他們一直沒被召見,漸漸被人遺忘,姜逐謹(jǐn)趁驛站守衛(wèi)不備,逃走了。

    憑姜逐謹(jǐn)對華京城的熟悉,他輕易避開了追捕,并在城內(nèi)潛伏下來,從秋到冬,姜逐謹(jǐn)一直沒有被發(fā)現(xiàn),他偽裝成老人,在一座番寺里做掃地工,他吃膩了番寺里的素齋,在除夕夜悄悄潛出,東順一只雞,西拿一壺酒,竟湊滿了一桌豐盛的年夜飯。

    姜逐謹(jǐn)用牙齒狠狠撕著雞腿上的rou,只咀嚼幾下就大口咽下,他吃的野蠻,從蓬亂的頭發(fā)胡須到指甲尖利的五指,還有那陰森狡猾的眼神,他越來越像一頭野獸,而不是一個人了,更看不出他曾是一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子。

    他恨,恨著皇城里的皇帝,新立的太子,恨沈長林,恨父皇,恨眼前燈光璀璨的一切。

    “全都忘恩負(fù)義!全都是無恥之徒!”姜逐謹(jǐn)?shù)吐暸叵?/br>
    上次逃離華京時,他得到了姜逐元舊部的幫助,那時他們一個個熱血沸騰,拍著胸脯表示,只要姜逐謹(jǐn)一聲呼喚,就會隨他為姜逐元報仇。

    而今他回到華京,留下暗號逐一去聯(lián)系他們時,這些人竟一個個視而不見,裝聾作啞。

    “沒有你們,我也能成事,等著瞧吧?!苯鹬?jǐn)將雞骨頭拋下城墻,裂嘴露出深深白牙,笑得陰森。

    于此同時,皇城內(nèi),舞姬們正隨音樂節(jié)奏舞動,曼妙的舞姿伴隨歌姬婉轉(zhuǎn)的歌聲,飄蕩在暖室中。

    帝后并太子分坐在上首,左右兩側(cè)分坐著皇親重臣,從前的小陵水王而今的小太子坐在寬大的座位上,新奇的望著周遭一切。

    他從沒有過過這么熱鬧的除夕,而且這些人對他是那么的可親可敬,他們一個個笑意溫和,聽他說話時目不轉(zhuǎn)睛,不斷點(diǎn)頭贊許,他可高興啦。

    小太子從座位上站起來,學(xué)著帝后的姿態(tài),竭盡腦汁想著祝酒詞:“今日除夕,祝各位大人、王爺王妃、世子縣主,福運(yùn)綿綿?!?/br>
    說罷喝干杯子里的果酒,說是果酒,其實(shí)是九成的果汁加上一成的淡酒,喝起來略有些酒氣罷了。

    太子敬酒,左右人等自然舉杯回敬,望著臺下諸人整齊的飲酒動作,太子小小的胸膛里忽淌起一股熱浪,熱浪灼人,釀成心火熊熊燃燒,將他俊美的小臉都燒紅了。

    他好喜歡這種感覺,那種站在高處俯瞰眾生的感覺。

    沈長林捏著空酒杯瞥見小孩兒眼底的火焰,心里說不出是欣慰,還是嘆息,不愧是先帝長子一脈的后人,他精力充沛,才思敏捷,性純善良,還對權(quán)力有著天然的渴望,只要好好培養(yǎng),定是一個好皇帝,如此,姜昶退可心安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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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風(fēng)云變

    ◎上元節(jié)的花燈【正文完】◎

    又是一年上元節(jié)。

    今年的萬姓游燈舉辦的很盛大, 各色精巧稀奇的花燈墜滿街頭,將華京裝扮得如仙宮一般。

    工部受命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燈樓,就在繁華的宣榮坊, 此處離皇城近,因房價貴, 居此處者非富即貴。上元節(jié)當(dāng)晚,宣榮坊涌來很多布衣百姓,人們攜妻帶女, 臉上滿是興奮期待。

    今夜天子駕臨, 要與民同樂,百姓們期待著一睹其風(fēng)采,共浴圣恩。

    “真好看。”

    姜昶站在數(shù)十丈高的璀璨燈樓上,近距離的欣賞著華京城。從近處的煙火花燈,仰臉好奇張望的百姓,到遠(yuǎn)處樓閣建筑模糊的輪廓,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看得分外仔細(xì),慨嘆道:“華京這般美, 可惜, 直至今日方細(xì)看一遭?!?/br>
    小太子墊著腳, 新奇而滿足的看著眼前繁華的一切,然后轉(zhuǎn)臉問姜昶:“樓下的子民都是皇上您的, 對嗎?”

    姜昶摸摸小太子的頭:“對, 將來你就是皇上, 他們也都是你的子民,你會好好照顧他們嗎?”

    “當(dāng)然!”小太子拍著胸脯表示, “只要是我的人, 我自護(hù)他們周全!”

    姜昶欣慰的笑了。

    與此同時, 燈樓附近喬裝打扮的各司人馬,正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他們密切注意著、搜索著各種可疑人員和線索,力?;噬咸拥陌踩?/br>
    這會是姜昶在位的最后一個上元節(jié),他既想好好看看困住他的華京城,也要讓太子在平民面前露一次臉,為他的將來鋪路。

    臨出宮前兩個時辰,姜昶的心疾犯了,后嘔出好幾口黑血,瞧著滲人。他對自己的身體很清楚,懶得召御醫(yī),索性將沾血的帕子丟到火盆里。他已竭力做好應(yīng)做的事,還有什么可掛礙的。

    哦,還有一樁,那便是遺詔,少主即位,難免生亂,需有遺詔安身后事。

    至此,他再無掛礙了。

    沈長林陪站在側(cè),跳躍的火光在眸中明滅。昔日充滿稚氣的少年早已蛻變,眼神更加堅毅,氣質(zhì)愈發(fā)沉穩(wěn),說一句國之棟梁已不為過。

    某一刻,沈長林分了分神,想起昨日晨時陸清栩所言“姑母說假死藥并非傳說之物,她年輕時曾見過,人服用后氣息微弱,脈搏凝滯,面色慘白,肌體僵硬,瞧上去和死人無異,只要聯(lián)合內(nèi)侍買通驗(yàn)尸仵作,便可蒙混過關(guān),我同她研究試驗(yàn)三五個月,或許可將藥制作出來?!?/br>
    這真是個好消息,沈長林望著夜幕中炸開的煙火,微微一笑。

    “憫容,牽著朕的手。”

    坐久了,姜昶想活動活動腿腳,便在離寢殿不遠(yuǎn)的地方下了輦。

    他牽著小太子的手,沿著宮道悠哉閑適的邁著步子:“今日晚睡,明早給你放兩個時辰假,用過午飯后再跟師傅上課吧?!?/br>
    小太子驚喜的眨眼:“太好啦?!?/br>
    姜昶輕輕一笑,這小子和他小時一樣,偶爾得個睡懶覺的好處就開心不已,孩子是多么天真滿足啊,可嘆年紀(jì)越長,就越難為小事開懷了。

    夜已深,銀月掩入云層,皇城像潛伏在暗處的兇獸,陰氣森森,散發(fā)著恐怖氣息,令人浮想聯(lián)翩,想起志怪小說中的各路妖魔,而遠(yuǎn)處風(fēng)吹過樹梢,嗚咽綿延不絕,更添詭異滋味。

    小太子縮了縮脖子,將姜昶的手捉得更緊,姜昶了然,低頭問:“害怕了?”

    小太子挺直胸脯,十分要強(qiáng):“才不怕!我是男子漢!”

    小孩怕黑實(shí)乃尋常,姜昶莞爾,將他往身前帶,并示意后面提燈的太監(jiān)再過來些,就在這一剎,“啪”的一聲,身后燈影忽然全滅。

    提燈太監(jiān)軟趴趴的撲倒在地,汩汩鮮血自他心口不斷淌出。

    夜色太暗,小太子沒注意到地上的血,他正想說太監(jiān)摔跤了,姜昶下意識捂住了他的嘴。

    夜那么靜,落針可聞。

    姜昶屏住呼吸,心臟激烈跳動著,他本就有心疾,情緒一激動,便有病發(fā)之兆。

    “別動?!眮砣寺曇舸謫?,打斷姜昶呼喊救駕的念頭,這人手中的匕首閃耀著寒芒,正無情的抵在太子的咽喉上。

    皇城守衛(wèi)森嚴(yán),這幾年從未發(fā)生意外,因此姜昶一入內(nèi)宮,就叫侍衛(wèi)們離遠(yuǎn)避讓,他想清凈片刻,豈料一時貪歡,竟遇此等禍?zhǔn)隆?/br>
    “在想我是誰?怎么進(jìn)來的,想干什么?呵?!苯鹬?jǐn)咧開嘴,無聲大笑,他狠狠掐著小太子的后脖頸,咬牙切齒道,“再森嚴(yán)的守衛(wèi)也有漏洞!何況對這皇宮,這皇宮!我比你們兩個野種更熟!你有什么資格做皇帝,這個兔崽子又憑何做太子!”

    姜逐謹(jǐn)越說越激動,最后幾字近乎怒音,全身的血都在往頭上涌,飆升的血壓染紅了他的雙目,他五官猙獰,嘴角不可自控的抽搐,顯露出癲狂。

    姜昶平穩(wěn)著呼吸:“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br>
    “我要你們死!”姜逐謹(jǐn)兇狠的答,雪白的刀刃幾乎要刺破小太子的喉嚨。

    姜昶胸膛里那顆不堪重負(fù)的心臟一陣狂跳,臉色蒼白如紙,剎那間冷汗淋漓,他在靠意志堅持著,侍衛(wèi)們只是避讓,巡邏的頻率雖然降低,但他們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異常,趕來救援。

    當(dāng)務(wù)之急,是穩(wěn)住眼前這瘋癲的莽漢。

    月亮終于從黑云中冒出點(diǎn)頭,借著微弱的光線,姜昶略略看清姜逐謹(jǐn)?shù)哪槪鷿h混血的面孔加上他剛才的話,不難猜出他的身份。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姜昶聲音鎮(zhèn)定,“你想要自由,這很簡單,我可以封你做草原王,給你人馬,糧草,金銀。”

    姜逐謹(jǐn)怔愣一瞬,旋即暴怒:“休想騙我!”他已經(jīng)失望太多次。

    姜昶看出對手的遲疑,他抓住這個破綻,以此為突破口,循循善誘:“我豈敢騙你?你抓住了我的軟肋,再者,草原王是你,比其他任何人更讓我放心,畢竟。”

    他沒繼續(xù)往下說,但意思很明顯——畢竟你有漢人血脈,是自己人。

    姜昶呼吸悠長,竭力凝神,他的心疾已經(jīng)發(fā)作,有千百根看不見的銀針扎在他的胸口,使他劇痛難當(dāng),呼吸困難,他急需服藥,并叫御醫(yī)診脈施針,可此刻他不能顯露怯,一絲一毫都不可。

    小太子一動不動,他猜測劫持他的男人定兇神惡煞,這人身上的汗餿味令他作嘔,他忍嘔吐的沖動,驚訝的主意到提燈太監(jiān)身下淌出一片血泊,血泊越來越大,漫過他的鞋底。

    小小年齡的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他意思到身后的惡臭男人真的會殺了他,饒是他比一般孩子早慧冷靜,也不可抑制的打起寒顫,好在姜昶及時察覺,手指輕巧不動聲色的給予安慰。

    一陣?yán)滹L(fēng)從宮道盡頭吹來,裹挾著森森寒意,好不容易探出頭的月亮,再次埋入深深的黑云之中,宮道內(nèi)黯淡無光……

    “娘煮了桂花藕粉團(tuán)子,還加了酒糟,大忙人快來吃一碗吧?!?/br>
    已過了子時,沈家宅院兩位沈大人的書房里卻還亮著燈,沈玉壽忙工部的事,沈長林則看六部匯總奏報,兄弟倆勁頭十足,仿佛不知疲倦。

    夜里奶娃娃要吃奶,雖有奶媽丫鬟照顧,錢氏還是不放心,一聽見葉京安屋里有動靜,就會披衣裳過去幫幫忙,將重孫兒照顧妥帖哄睡好,遙見書房還亮燈,又去廚房做了桂花藕粉湯圓。

    “好不容易住進(jìn)了城里,過上了好日子,倒比莊稼漢還忙?!卞X氏忍不住碎嘴,心疼兩個孫兒的同時,心底也有甜意,老太太雖然大字不識一個,卻明白的很,玉壽長林在為百姓辦事,是積德行善。

    錢氏將煮好的夜宵交到同樣沒睡,還在研究藥方的陸清栩手上,低聲叮嚀幾句便回了屋。

    熬了半宿,沈長林正餓著,和陸清栩?qū)ψ砸瓜?,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奶奶還沒睡呢?”

    “睡了,起來看了看孩子?!?/br>
    “唔——”沈長林吞下一顆軟糯香甜的糯米團(tuán)子,“藥方的事進(jìn)行的順利嗎?”

    陸清栩喜歡酒糟的香甜氣,正用勺喝湯:“還算好,缺很多藥引子,正在湊,你那頭呢?最近那些學(xué)生可還安分?”

    沈長林吃得快,三兩口就將一碗團(tuán)子解決干凈,隨后拿起一份奏報邊翻看邊答:“沒再鬧出大事?!闭f著,他忽然眉頭一皺,神情凝重起來,“去歲進(jìn)京請罪的那批胡人逃了三個,一個抓捕歸案,還有兩個在逃?!?/br>
    偌大一個華京,緝賊捕盜這類小事自不會傳達(dá)到他這,實(shí)在是胡人身份敏感,加上多日抓不到人,分管此事的官吏才在日常奏報中提了一句。

    沈長林死死盯著那幾行字,心里發(fā)毛。

    華京有不少胡商,其中有官府登記在冊的也有黑戶,男女老幼加起來有幾千人,這幾千人里忽然多兩個,哪怕是粗狂的男子,對整個華京的治安也影響不大,何況自耶律嚴(yán)大敗后,城內(nèi)胡人都夾著尾巴做人,沒出過什么亂子。

    沈長林飛快的思考著,喃喃自語:“這樣看沒什么要緊的,叫他們搜捕的勤些便是。”可直覺又在心底吶喊,會有大事發(fā)生,會有大事發(fā)生!

    “怎么了?!”

    “砰”,一聲巨響,書房大門被猛地推開,宮里來的侍衛(wèi)面容凝窒:“沈大人,請入宮?!?/br>
    風(fēng)跟著侍衛(wèi)竄進(jìn)來,這風(fēng)帶著邪氣,會拐彎,竟吹滅了罩著燈罩的燭火,房內(nèi)立刻暗了。

    沈長林穩(wěn)住心神,再次問道:“怎么了?”

    侍衛(wèi)緊抿著唇:“姜大師在宮里等著,大人,入宮你就都知道了?!?/br>
    姜無戈將影鏡司逐漸交付給沈長林后,找了個小道觀靜修去了,除偶爾書信聯(lián)絡(luò),再沒露過面。

    宮中一定有大事發(fā)生!沈長林抓起大氅,跟著侍衛(wèi)出門,臨行前,他深深看了陸清栩一眼,夫妻間沒有一句對白,卻十分明白彼此的意思。

    “你放心去,我會緊閉門戶,顧好家里?!?/br>
    沈長林溫柔的摸摸妻子的鬢發(fā),片刻柔情后,再轉(zhuǎn)身已是滿臉肅殺:“進(jìn)宮?!?/br>
    雖然早有預(yù)料,但看見姜昶寢殿里的白燭染起時,沈長林還是吃了一驚,幾個時辰前姜昶還興致勃勃的站在燈樓上,俯瞰人間,誰也不會想到,一夜未過,皇帝竟駕崩了。

    入宮后沈長林才知道,在逃的兩個胡人中,有一個便是姜逐謹(jǐn),他通過荒廢的小道秘密潛入皇宮,挾持了太子,情急之下姜昶心疾發(fā)作,但他仍耐著劇痛和姜逐謹(jǐn)周旋,后侍衛(wèi)們發(fā)現(xiàn)異常,一箭射死了姜逐謹(jǐn),救下儲君。

    本是有驚無險,可姜昶的心疾延誤太久,回寢宮躺下不久,呼吸凝窒而亡。

    姜無戈面無表情的站在窗前,灰白的枯發(fā)隨風(fēng)擺動,他看起來完全像個老人了,遠(yuǎn)沒初見時容光煥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