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就隱晦地聊了起來, 葉令幫著洛思微一起分析案情。

    葉令覺得, 如果翟已非真的是兇手，查到這里出現(xiàn)了兩個問題。

    一個是犯罪的動機(jī), 能夠做到一定規(guī)模的二房東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精, 他們的房屋改造以及一些使用是被房東默許的。

    雖然不能排除一些唯利是圖欺上瞞下的二房東, 但是更多的二房東只是為了求財，一處房子不行可以換一處。房東和二房東如果沒有完全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沒有必要因此殺害房東，還接連殺害幾人。

    一個是發(fā)生兇案以后的后續(xù)處理。兇案如果發(fā)生在群租房內(nèi), 群租房里的人如果都是散客, 那么人證諸多。除非他能夠保證所有房客都守口如瓶，否則不會殺了人之后還這么淡然地做生意。

    如果二房東真的是兇手, 里面一定還有其他未知的原因。

    兩人分析到這里, 葉令又道：“我覺得事情還有一種可能性, 兇案可能發(fā)生在一間整租的群租房里, 其中的矛盾是房客和房東之間爆發(fā)的，二房東并不了解全部情況?？傊@個案子還得再找其他的線索查下去?！?/br>
    洛思微道：“回去以后我們會進(jìn)行復(fù)盤, 匯總信息?！?/br>
    “我覺得查案子就是這樣, 一項一項排查過去, 總能夠發(fā)現(xiàn)新的線索。”葉令道，“我們當(dāng)年也經(jīng)常遇到各種為難的情況，有時候感覺是南轅北轍了，一回頭忽然發(fā)現(xiàn)柳暗花明?！?/br>
    洛思微想起了葉令在一次訪談里說過的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還不夠努力的警員?！比缓笏肫饋恚愃频脑掃t離也總是喜歡說。

    路程還有一段，兩人就隨口聊起了別的，葉令主動和她說起了一些遲離過去的事。

    洛思微覺得，葉令長得和遲離特別像，眉眼，鼻梁，再到薄唇，都有一些相似，她作為刑偵隊長，有些奇怪的直覺冒了出來。

    “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這件事并沒有多少人知道。”葉令和她聊得投緣，有些神秘地說，“我是遲離的母親。親生的，不是領(lǐng)養(yǎng)來的。”

    洛思微有些驚訝。

    “反正過去那么多年了，我覺得告訴你沒關(guān)系?！比~令的語氣壓低，凝重起來，“他爸爸是名緝毒警，在行動中犧牲了，我在他去世以后才發(fā)現(xiàn)我懷了孕，他是名遺腹子?！?/br>
    葉令的眼簾低垂下來：“那時候，毒販覺得不解恨，懸賞幾百萬要他親人的命，市局里的老領(lǐng)導(dǎo)就把我保護(hù)了起來，給我臨時調(diào)到了下面的派出所，后來所長更是給了我半年的假期，等我生完了孩子以后才調(diào)了回來，所以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br>
    洛思微聽了葉令說的話，不過寥寥幾句，卻讓她對這個女人，這位女警有了更多的認(rèn)識。

    她對她多了一分敬佩，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做出這種選擇。

    似是知道她所想，葉令繼續(xù)道：“我最初也糾結(jié)了很久，是否要打掉孩子。我們沒有結(jié)婚，孩子即使生下來，也沒有了父親，我和他的生活都會很艱難。但是后來我想，這是我愛情的見證，我深愛著那個男人，也愛著這個孩子，也許我的人生會因此變化，我還是決定把他生了下來?！?/br>
    說到這里，葉令看向了車窗外，東瀾的街角車水馬龍，那些行色匆匆的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給人一種生活的真實感。

    “我今年五十多歲了，是在27歲時生的他，一直在我父母家養(yǎng)到八歲才接到我身邊來。我瞞著大部分的人，只說他是我收養(yǎng)的孤兒。我知道這些對他的傷害很大，可是比起這些傷害，我更加擔(dān)憂他的安危?！?/br>
    “最初的時候，我不敢和他提起他的父親，甚至不敢和他過分親近。可是那個孩子那么聰明，我怎么瞞得過他，在他十二歲生日的時候，他就問我，‘媽，其實我就是你的兒子吧?！液菪恼f，‘不是?！麊栁?，‘我爸是不是犧牲了?！?/br>
    說到這里，葉令有些失態(tài)地擦了下眼睛：“我沒有告訴他的事情，他自己都查出來了。也是啊，他畢竟是我們的孩子，怎么會毫無覺察呢？后來，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他了，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抱頭痛哭，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事情瞞著他?！?/br>
    洛思微問：“那你們現(xiàn)在安全了嗎？”

    葉令的聲音低沉而微微沙?。骸笆畮啄昵?，那個毒販集團(tuán)全部落網(wǎng)了……不過，做警察這個工作，只要所有的壞人們沒有被全部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又何談安全呢？”

    說到這里，葉令轉(zhuǎn)過頭看向洛思微，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葉令的表情和藹，溫暖，甚至帶著一絲幸福的笑容：“不過，過去這么多年了，對于生下他的這個決定，我從來沒有后悔過?！?/br>
    她們說到這里，車到站了，逐漸有人上來，隨后再次開動。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洛思微說了自己這些年的從警經(jīng)歷。

    葉令道：“遲離和我談起過你，他說，你是個很特別的警察。我覺得，你身上有著正義感，有著優(yōu)秀的工作能力，同時你是自由的，獨立的，有信念的。我慶幸遲離能夠有你這樣的同事?！?/br>
    能夠被葉令這么評價，洛思微有點受寵若驚：“謝謝。”

    后來話題又落在了遲離身上。

    葉令嘆了口氣又說：“我其實，不想讓他做警察的。做這個職業(yè)，有時候就是身不由己。當(dāng)年，我也曾經(jīng)差點因為一些事情失去過他。我已經(jīng)沒有了愛人，我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也早早離我而去。我做過一些自私的選擇，可我發(fā)現(xiàn)，每個人還是有自己必須要走的路，必須要做的事?！?/br>
    洛思微有些聽不懂她的話了，但是她可以感覺到，葉令當(dāng)初一定是面對過艱難的抉擇，她需要做出警察與母親身份之間的平衡。

    葉令道：“遲離那個孩子……我時常擔(dān)心他的性格冷硬，做不好領(lǐng)導(dǎo)，也和同事們處不好關(guān)系。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我這個做母親的替他向你道歉。”

    洛思微慌忙道：“遲隊是位好領(lǐng)導(dǎo)?！?/br>
    她怎么也想不到遲離有什么不對的地方，還需要葉令這么客氣地和她說話。

    兩個人聊到這里，車上的人漸漸多了，葉令忽然往前方看去，然后她伸手拉了一下洛思微：“前面，中門附近?！?/br>
    洛思微隨著葉令的目光望去，在前排的位置上，有一位看上去三十多歲的男人，伸出手去摸旁邊的一位年輕女學(xué)生。

    女學(xué)生明顯是察覺了，害怕地往旁邊躲，那男人反倒是不依不饒的，繼續(xù)往前湊。

    這似乎是公交地鐵上經(jīng)常會上演的一幕，但是她們看到了就不能坐視不管。

    洛思微起身道：“我們正好快下車了，一起過去吧?！?/br>
    葉令沖著她點了下頭：“我?guī)湍惚Ａ糇C據(jù)?！?/br>
    兩個人默契地站起來，往后車門走去，葉令一邊走，一邊把手機(jī)拿在手里打開了錄像功能。

    走到了門口，洛思微裝作不經(jīng)意地往前一站，她把那男人和女學(xué)生隔開了，伸手拉住一旁的拉環(huán)，若無其事地側(cè)目看向窗外。

    女學(xué)生看到了這一幕，對洛思微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男人猶豫了一瞬，發(fā)現(xiàn)無法再接近女學(xué)生，隨即換了目標(biāo)，伸出手就往洛思微的屁股上摸去。

    洛思微早就提防著他這一招，皺眉回頭叫了一聲：“你干什么？！”

    這一聲，把半車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男人是個慣犯了，理直氣壯道：“沒干什么啊，這么擠，碰到了不是很正常？”

    洛思微回身道：“你那不是碰，是摸。這么多人都看到了，公交車上也有監(jiān)控?！?/br>
    男人呵呵笑了，不見任何的心虛，反而是滿臉的得意，他繼續(xù)動手動腳：“我就摸了，有本事你打我啊?！?/br>
    洛思微見狀活動了一下手腕，側(cè)頭道：“你這么合情合理的要求……”

    聽了這話，男人的臉色變了，他直接跳了起來，手臂揮舞，想要打洛思微的臉。

    一旁的乘客看到了這一幕都嚇得閃躲。

    有位大媽驚呼：“打人了！”膽小的小孩子捂住了眼，還要男的想要擠過來幫忙。

    洛思微卻完全不亂，她的身體一側(cè)，動作比那男人還快，一個耳光閃電一般打出，隨后巴掌就毫不留情地抽在男人的臉上，把男人打了個眼冒金星。

    清脆的巴掌聲在車廂內(nèi)響起，引起了一陣喝彩。

    男人挨了打眼睛紅了起來，他咒罵了一聲，握緊的拳頭就打了過去。

    眾目睽睽之下，洛思微用左手臂別開了男人的拳頭。隨后她的手腕一翻，五指抓緊，把男人的手緊緊扣住，另外一只手握拳，直擊向男人的臉。

    拳頭最堅硬的地方與男人的鼻子相碰，男人啊了一聲，只覺得鼻子被打得腫了起來。

    男人還想要踹她，洛思微又是先了一步，她一提膝蓋，頂在了男人的腹部。

    每一次都是男人先動手，而洛思微卻能夠在閃躲的同時后發(fā)制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男人想要用的招數(shù)盡數(shù)被她打在了男人身上。

    洛思微的下手毫不留情，這么囂張的男人，若是碰到其他的弱女子，只怕是被他占了便宜還要被他欺負(fù)。

    車廂里的人們看到這一幕，甚至還有人鼓起了掌。

    葉令在一旁錄像記錄著。

    車到站逐漸減速，借著車身一晃，男人掙脫了洛思微的桎梏，急忙往車下跑去。

    葉令看到這里，表面上輕輕一個側(cè)身，實際上伸出腳絆了男人一下，男人哎呀一聲絆倒，滾著就摔出了車門。

    兩代女警配合默契。

    洛思微沖著葉令比了個大拇指。

    看那男人摔了個狗吃屎，一時半會爬不起來，車廂里頓時起了一陣笑聲，還有人拿出了名片遞給了洛思微：“如果需要警察錄口供回頭聯(lián)系我?！?/br>
    車內(nèi)的司機(jī)也說：“對，大家都能作證?！?/br>
    車停穩(wěn)后，洛思微和葉令不慌不忙地下了車，那男人還想跑，洛思微一伸手拉住了男人的脖領(lǐng)子：“身為男人，你總要敢作敢當(dāng)，這旁邊就是市局，跟我們走一趟。”

    處理了這件事，兩人押著那男人到了刑偵樓。她們先把他帶入了審問室，記錄口供。

    坐在了男人的對面，洛思微看著他覺得有些眼熟，她記得這男人是和她們同一站上車的。

    洛思微問：“我們是不是之前見過？”

    男人捂著鼻子回答：“你們是找翟老板看房子的？”

    洛思微這下子認(rèn)了出來，她們在第一次看房的那個地下室里見到過這個男人，當(dāng)時只是擦肩而過。

    坐在審訊室里，男人的囂張氣焰早就煙消云散，他問道：“你們警察是不是在查翟老板??？我都跟了他好多年了，一直在他下面租房子。我……我配合調(diào)查，什么都愿意告訴你們?！?/br>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洛思微問：“你在那邊租房子，有沒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男人皺起眉頭，“他們有房客吸那個，還有女的去外面找男人，賣酒騙錢……”

    沒等洛思微詳細(xì)問，男人就把那些違法犯罪的事情交待了一遍。

    洛思微早就知道群租房魚龍混雜，是違法犯罪的窩點，她沒有打斷他，等他說完了簽字畫押才繼續(xù)問：“關(guān)于老人的呢？有什么奇怪的事？”

    “老人……哦對了，我隔壁房過去曾經(jīng)住過一個老頭。老得可厲害了，估計都沒幾天了，是被兒子從家里趕出去的。有一天，我就聽著老頭在他的房間里面哭。后來來了個女的在房間里和他說話。再后來又過了幾天，老頭就不見了。我當(dāng)時還問翟老板，老頭去哪里了，他和我說不住了唄，你管那么多干啥？”說到這里，男人有些驚訝地張大了嘴，“他不會是……把老頭給殺了吧？”

    洛思微終于收集到了一些相關(guān)的線索，失蹤的老人……

    看來那個姓翟的二房東真的可能和案子有點關(guān)系，她又問：“那房子不隔音，你聽到他們說什么了嗎？”

    “好像是聽到了一點……”男人擰著眉頭想了半天，“他們提到了一個詞——紅葉。不過事情過去好幾年了，我也不確定聽對了沒有，也許會記錯?！?/br>
    隨后洛思微又問了他關(guān)于房東遇害的事，男人沒再說出有用的線索。

    洛思微把男人的口供記錄了下來，低頭思索。

    紅葉？

    這是什么意思？

    和現(xiàn)在的案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處理完了這邊的事，把男人轉(zhuǎn)去了拘留所，洛思微，葉令以及其他參與行動的警員們匯總了信息，他們分別對四名二房東進(jìn)行了探訪。

    四人之中有兩人有不在場的證明，另外一人似乎是身體不好，走幾步路就會喘，這么看下來，嫌疑最大的還是翟已非。

    臨近午休時間，葉令和其他幾名老警員起身離開。

    洛思微送走了人，坐回座位，她正在思考著要怎么調(diào)整調(diào)查的方向，繼續(xù)把案件往下推，法醫(yī)楚時歲就走到門口，敲了敲他們辦公室的玻璃門。

    洛思微見狀起身，楚時歲走進(jìn)來，把一疊檢驗報告遞給她。

    楚法醫(yī)稍稍有些氣喘，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第五名死者的身份確認(rèn)了。通過親屬之前提供的dna鑒別出來的?！?/br>
    一聽到這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組里的其他隊員也急忙圍攏了過來。

    “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