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做小朱的長得瘦瘦高高的，非常年輕，臉上有幾顆不太明顯的青春痘，穿著標(biāo)準(zhǔn)的中介襯衣加領(lǐng)帶，聊了幾句，小朱就引著她們往會談室里走：“這邊客戶多，我們里面說話比較安靜?！?/br>
    進(jìn)了小會議室，小朱給倪湘和洛思微一人倒了一杯水。

    洛思微低頭觀察著小朱拿水杯的手，男人的兩只手握著一次性的紙杯，杯子里的水在輕輕地?fù)u晃，他的手在抖。

    洛思微頓時明了了，說什么外面客戶多不過是個借口，眼前的年輕人是在害怕什么。她嚴(yán)肅道：“請你給我們身份信息，我們做一下登記?！?/br>
    小朱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證。

    這人叫做朱盛，今年25歲，在這個店子里做中介已經(jīng)兩年了。

    朱盛擺出了一副職業(yè)微笑，坐在她們對面，手里把玩著一根筆：“兩位警官想要了解什么？”

    洛思微從籍貫，個人信息問起。

    這看起來不像是問詢，倒像是審問。倪湘在一旁進(jìn)行著記錄。

    洛思微問完了那些基礎(chǔ)信息，開始步入正題：“你最后一次見到包鴻源是什么時候?！?/br>
    朱盛想了想：“一年以前吧。我好久沒有見過他了。網(wǎng)上留言，他也沒有回?！?/br>
    洛思微問：“你當(dāng)時是因為什么事情聯(lián)系他？”

    朱盛道：“去年的八月，正好有個房客房子到期了，當(dāng)時這一單是從我們店里走的，客戶退房找不到他，就找到了我這里，我替房客結(jié)了房款，連押金都是我墊付的……”

    洛思微對一個詞敏感起來：“墊付？”

    朱盛感覺自己說漏了嘴，慌忙解釋：“我當(dāng)時想著，包先生應(yīng)該是有急事去外地或者是去哪里了，我先墊一下，他等于欠我個人情，以后總是要還給我的，誰想到他一直都沒有再出現(xiàn)……”

    洛思微問他：“你寧可自己墊付了押金都沒報警？”

    “扣除了水電費，錢就不多了，我非親非故的，也沒必要因為兩千來塊錢多事?！闭f著話，朱盛卻有些心虛地臉紅了，那是面部毛細(xì)血管擴張的結(jié)果。

    洛思微問：“租客退租的房子后來怎樣了？”

    朱盛說話聲音變低：“就一直空著了?！?/br>
    “空了？”洛思微再次反問。

    朱盛為了證明自己所說的，開口道：“鑰匙我這里有一把，你們可以現(xiàn)在去看?！?/br>
    “一直嗎？”洛思微又問他，她直視著朱盛的雙眼。

    朱盛呃了一聲，出現(xiàn)了一個短暫的表情停頓，然后他自己用力點了點頭：“一直?！?/br>
    一邊點頭，一邊說出肯定的答復(fù)，這是一種希望別人認(rèn)可自己回答的表現(xiàn)，恰恰能夠表現(xiàn)出他的極度心虛。

    洛思微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謊言：“房子只是現(xiàn)在空置了吧。包鴻源都失蹤了那么久了，你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所以把這個房子當(dāng)做自己的私人房源拿去出租了？”

    朱盛慌了：“沒……沒有?！?/br>
    洛思微沒有放過他：“或者說，你從開始墊付押金時，心里就是這樣的打算？你知道包先生房子多，如果他出現(xiàn)了，你就說自己幫他墊了錢，賣他人情，如果他不出現(xiàn)，你就可以帶人占著房子，賺著房租，如果他一直不出現(xiàn)，錢就都是你的了?！?/br>
    洛思微把小中介那點貪婪的小心思分析得透徹。

    她剛說到這里，朱盛的手一抖，啪嗒一聲，筆落在了地上，他急忙彎腰去撿。

    趁著這個空隙，倪湘和洛思微的目光相交，交換了一下信息。

    倪湘的疑問是：他會是兇手嗎？

    洛思微輕輕搖了搖頭：不是，真正的兇手不會心理素質(zhì)這么差。這應(yīng)該只是一個看到房東一時不在起了貪念的年輕人。他應(yīng)該也不知道包鴻源已經(jīng)遇害了，否則不會在這里和她們這么說話。

    兩個人無聲地交流了瞬間，扭回頭正襟危坐地面對著撿起筆來的朱盛。

    “非法租賃他人的房屋是違法犯罪?！甭逅嘉?，“你把房子租給誰了？非法盈利一共有多少？”

    到目前為止，她們都沒有透露有關(guān)包鴻源死亡案件的相關(guān)情況，洛思微是在詐眼前的年輕人，讓他覺得她們是因為這件事而來。

    朱盛的手指蜷握了片刻，額頭上出了汗，他放棄了抵抗輕聲問：“能先不告訴店里嗎？我會丟工作的，這事你們聽我解釋……”

    洛思微道：“你說?！彼⒉患庇谌ヌ幚磉@名年輕人，反正人也跑不了，從他口中得到消息才是正事。

    朱盛的臉上顯出了懊惱的神情，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房子真的沒有租多久，就兩個月，我當(dāng)時也是看包先生一直沒有回來，想著他的房子空著，影響他的收入，正好有人問過來，我就……就牽了個線?！?/br>
    倪湘一旁記錄著，心里卻想，無論朱盛現(xiàn)在說什么，也無法改變他起了貪念的事實。

    “至于錢，我沒拿多少……也就把我墊的押金給賺回來了，真的……而且我運氣不好，那房子沒有出租多久，還惹了大麻煩，房客一個勁罵我呢?！?/br>
    洛思微問：“你詳細(xì)說一下，事情是怎么回事？”

    朱盛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開始說：“我們店子上次幫包先生租掉的是一套四單元8樓的房子，是802戶，三室一廳，租給了一家人，后來房子到期，他們就找到了我這個中介這里?！?/br>
    “我最初真的沒想那么多，當(dāng)時聯(lián)系不到包先生，客戶很著急，說是從我們這里租的房子，要投訴我，我怕麻煩，就幫忙墊了押金，想著房子也跑不了，包先生回來我再和他要?！?/br>
    “結(jié)果包先生一直不出現(xiàn)，我就想……反正鑰匙也在我手上，于是，我就低價租給了一對正好來看房子的小夫妻?？晌覜]想到，他們住了一個月，就來找我了?！?/br>
    “那對小夫妻說，樓上的人有問題，經(jīng)常半夜了會有聲音，就像是鋼珠落地，桌角摩擦地面，或者是走路的聲音，還有人晚上不停地沖馬桶。他們想和鄰居溝通一下，就上樓去敲門，結(jié)果樓上沒有人開門，他們從樓下往上看，那戶902也一直關(guān)著窗戶，拉著窗簾，感覺奇奇怪怪的?！?/br>
    洛思微問：“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朱盛道：“就算是晚上經(jīng)常睡不好，但是看在房租便宜的份上，他們也還是愿意租這里的，真正讓他們退租的，是因為后來發(fā)現(xiàn)的一件事。

    “有一天，那個女房客早上坐著電梯去上班，在路過七樓的時候，701里出來了一個戴著口罩的男人，背著一個老太太進(jìn)入了電梯。女房客就想，大概是因為父母活動不方便，所以他背著老人出去。當(dāng)時她還主動讓了一下位置?！?/br>
    朱盛講到這里，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語速。

    “過了幾天，她又看到了那個男人，背上還是背著一個老太太。奇怪的事情是，這個老太太和之前的一個老太太，完全不一樣。而且，他背著那個老太太，瘦到像是個骷髏似的，那個老太太就像是沒有骨頭一樣趴在他的背上，她的眼睛是閉著的，就像是……”

    洛思微問：“像是什么？”

    “像是一個死人?！敝焓⒌?，“這是那個女房客的原話了，她說她早上在電梯里看到這一幕，嚇得魂都沒了，而且那老太太的身上還有一種明顯的臭味，她也不知道是沒洗澡還是失禁了，或者是……尸臭味?！?/br>
    “那天她回家的時候，抬頭往上望，發(fā)現(xiàn)這間701也是拉著窗簾，奇奇怪怪的。到了周末，她就和男人一起來找我退房子了，說什么也不要再租了?！?/br>
    說到這里，朱盛擦著眼角的淚：“警察同志，我說的都是實話，這就是全部的事情了，我真的就是想彌補一下我押金的損失，等包叔回來再和他說，到最后也就差不多平了賬，你們要是不信我把租戶的聯(lián)系方式還有轉(zhuǎn)賬記錄給你們看。”

    倪湘把那些資料收集了，付款的記錄確實和他說的金額差不多。

    洛思微和倪湘對了對表格，四單元701，902，這兩套也都是包鴻源的房子。她問朱盛：“你知道這兩套房子是租給誰了嗎？”

    朱盛道：“不清楚，包先生的房子有好多套，是這附近有名的房東，他和附近幾家的中介關(guān)系都挺好的，大家有了客源就會往他那邊帶，有時候他也會自己把房子往出租，給一些二房東什么的?！?/br>
    “二房東？”洛思微問。

    朱盛說起來義憤填膺：“這邊是有一些二房東，會從房東手上把房子簽過來，自己經(jīng)過裝修以后，改成群租房或者是隔間房，出租給別人。他們一般和房東幾年一簽，有的房東圖省事，就會把房子給他們。”

    倪湘抬頭問：“物業(yè)不管嗎？”

    “管什么??？那些二房東都給物業(yè)塞好處費。附近的民警也認(rèn)識，真要鬧到報警的話，警察也不好管?！敝焓⒌?，“總之，那些房東就是被他們的花言巧語給騙了，這些年卷款跑路的二房東不在少數(shù)。那些二房東就是欺上瞞下的，根本就不想好好做，我見過一套三居室被隔成能住八個人的鴿子籠的，你房子給他們，幾年就廢了?！?/br>
    洛思微繼續(xù)問：“那你能夠確認(rèn)，那兩戶卻確實二房東租住的嗎？”

    朱盛又語塞了：“呃……我也拿不準(zhǔn)?！?/br>
    洛思微起身道：“那你帶我們過去現(xiàn)場看看?！?/br>
    第48章 紅葉09

    他們聯(lián)系了開鎖匠, 來到了朱盛所說的三單元。

    朱盛首先用鑰匙打開了那間802室，里面是三室一廳的房子，看得出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有人居住過。這里就是普通的出租屋的布置，房間里非?？諘纭?/br>
    隨后鎖匠打開了樓下的701房間, 這里現(xiàn)在也是沒有住人的。

    一打開門, 洛思微就發(fā)現(xiàn)迎面撲來了一股有點怪的味道, 像是臭味或者是什么東西散發(fā)出的霉味, 她皺眉走了進(jìn)去, 屋子里沒有開窗，窗簾拉著, 看起來和普通的房間沒有什么不同。

    倪湘也被這里的味道嗆到了, 咳了幾聲, 捏著鼻子往里走。

    樓下和樓上的802是統(tǒng)一裝修的，結(jié)構(gòu)相反，布局幾乎完全一樣，甚至連配備的家具都差不多, 給人的感覺卻截然相反。

    可能是因為這一套房子常年拉著窗簾, 陽光照射不進(jìn)來，屋子里滋生了霉菌, 有了霉臭味。

    味道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 卻能夠大大影響人們的心情。

    洛思微戴了鞋套, 屏息走到里面, 看了看廁所里的鏡柜還有門的把手，她開口道：“打掃過，這里很干凈?！?/br>
    倪湘明白了洛思微的意思, 剛才她們剛從802出來, 兩個房間看起來類似, 其實卻有細(xì)節(jié)處的不同。802的鏡柜上，有著一些指紋，門把手上亦然，屋子里還有一些未丟棄的垃圾，而現(xiàn)在的這間701房間卻格外干凈，像是有人刻意打掃過。

    洛思微覺得這樣的情形非常古怪，哪個正常的房客搬走的時候會把所有的指紋和痕跡完全抹除？

    隨后他們又來到了902房間，屋子里也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和701房間的味道有些類似，但是明顯難聞程度要好上不少。

    這間房間同樣是拉著窗簾，幾乎沒有任何的陽光照射進(jìn)來，屋子里有一些灰塵，地板和窗戶精心打掃過。

    看完了這幾套奇怪的房間，洛思微讓倪湘拍了照片，然后她讓朱盛回去等警方的消息。

    洛思微坐電梯下樓，發(fā)著信息，準(zhǔn)備讓郭正堯帶著物證人員過來好好檢查一下。

    她們剛走到樓下，迎面就看到遲離和幾名警員走了過來。

    洛思微一抬頭被抓了個正找，她和遲離瞬間四目相對。

    洛思微做了個軍訓(xùn)一般標(biāo)準(zhǔn)的向后轉(zhuǎn)動作，正準(zhǔn)備開溜，就聽遲離在她身后道：“回來，護士都打電話告訴我了?！?/br>
    想想也是，醫(yī)院的護士下午還要查房的，不可能對她溜走一直無知無覺，醫(yī)院里緊急聯(lián)系人填寫的是遲離，自然就問到了他那里。

    事情穿幫，洛思微有點無奈，她擺了個微笑，又轉(zhuǎn)回身去：“對不起遲隊，我也是心急案子，加上下午沒有什么治療，我現(xiàn)在就回醫(yī)院去……”說完話她準(zhǔn)備再轉(zhuǎn)回身離開。

    “等下?！边t離又叫住了她。

    洛思微一愣，回頭看向遲離。遲離俊秀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洛思微的心懸著，她沒法推斷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遲離看了看時間道：“一起查完這幾套房子再回去吧?！?/br>
    洛思微挑眉，有些不明所以，她不知道為何遲隊長這次這么開恩。

    遲離向她解釋：“化驗結(jié)果出來了，指標(biāo)已經(jīng)基本正常，醫(yī)生給你開了藥，等下我?guī)慊厝マk離院手續(xù)?！?/br>
    洛思微這才明白過來，她整個人都放松了，長出了一口氣，小聲嘀咕：“早知道剛才就不躲了……”

    遲離問：“你說什么？”

    洛思微忙道：“我剛從中介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比缓笏桶阎焓⒄f供出來的事情和遲離說了。

    一邊說，她一邊注意著遲離，這位副支隊長昨晚趕了一晚上的報告，今天帶隊出來搜查，忙到了現(xiàn)在，還是看起來神采奕奕，原來真的有人能夠連軸轉(zhuǎn)，不眠不休，不知疲憊。

    他們樓上樓下都簡單看了看，遲離道：“物證人員分成兩隊，我負(fù)責(zé)7樓，你去查9樓?！?/br>
    洛思微點頭：“好，等會見?！?/br>
    走進(jìn)了701室，遲離摸了摸鼻子，他也聞到了這屋子里奇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