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問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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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了一早的說故事時間,也錯過了午后的散步時間。許忠懷原本還以為自己是睡迷糊了,分不清時辰。但他一直等,就乖巧的坐在榻上,感受到窗外的光影變化,冬日都劃過了半邊天際,對重獲光明的企盼,終于是壓制不住了。 想來恩公說今日便是痊癒那刻,許忠懷第一個想見的,便是那個照料他半年歲月的大恩人,可他卻是缺席了。 這也不難理解,恩公連姓名都不愿告知,還說自己貌丑不愿他看見。理解是理解了,但仍解不開心中的落寞,本以為解開那瞬間會有種重獲新生,欣喜若狂的感覺,而他卻只是抬起雙手,把腦勺后打的結(jié)松開,把覆在雙眼前的布摘了下來,適應(yīng)了光線,然后一點點走過以往用其他感官建構(gòu)的周遭環(huán)境,想像著他們相處的片段并融合在場景之中,再用眼銘記下來。 許忠懷想著,有恩不報非君子,縱他沒有金山銀山,但他愿用畢生積蓄來償此恩德。以身相許可能做不到,畢竟他許忠懷生來就是帝王家的奴,早就沒了自己,既然沒了自己,也就沒有自己可以相許。他會用盡其他方式報答這份恩情的。 少了那個身影,一切都不再特別了。他匆匆晃過他們相處半年的院落,總期待在某個轉(zhuǎn)角就能遇見,然而結(jié)局也只是失望而已。許忠懷步出大門,靄靄白雪覆蓋天地,伴隨著刺骨寒風刮過來,這一點都沒有阻擋他離去的腳步。他必須先去打聽主公消息才可以,從來他就先是主公的貼身侍衛(wèi),而后才是他自己。這大半年忘記身分,本就是罪大惡極。完成這個首要任務(wù)后,他會扛著自己的畢生積蓄回來找恩公,求著見他一面,一天不見就明日再來,或許有天他們能像往日一般,面對面喝茶談天,或許能更方方面面的熟悉彼此,或許能成為一生的知己好友…… 許忠懷這樣想著,越發(fā)覺得自己腳步不能停歇,唯有快點離去,才能快點歸來。 可是看在他眼里就不是這一回事了。 何羨月站在山尖,冷冷地看著許忠懷離去的腳步,是那么的堅定,那么的迅速,沒有半分猶豫、半分留戀、半分椎心刺骨。 不需要他一步三回頭,只要他回頭一次,哪怕是他初見光明還不太好使的眼睛,都能清楚看到他的恩公就站在院落后山的頂上??伤淮味紱]有回頭,居然是那么的瀟灑,拿得起,放得下?;蛟S,他從來就沒有拿起過,更沒把他這個恩公放在心上。 何羨月其實很怕今日的到臨,他昨晚就佇立在這兒了,身邊的足跡都被一夜鵝毛大雪隱沒,他還是選擇了站在最明顯的地方,只是這結(jié)尾卻也是如此明顯…… 這世間的冷冽到底不似山上雪,雪一摀也就暖了融了,那個傢伙他摀了半年,卻發(fā)現(xiàn)那外層是冰,里邊從頭到尾就是個石頭,怎樣也融不了的。 尋常人遭負心該是什么舉動,尋死覓活向人討要個說法?何羨月苦笑著。那負心人,走的是那么決絕,那么瀟灑,他又怎么能輸給他? 既然走到這個地步,死纏爛打就算庸俗了。當初如此勇敢投入,就該不問結(jié)果、不論成敗…… 他停在原地站成一棵松,頹敗卻硬是站直了的松,任由那負心人,化成黑色的小點,緩緩走出他的視線。 后來一把火把院落燒了,在一片雪白中赤紅竄入天際焚了三天三夜。 半個月后,陽國主公下令普天同慶、大赦天下,只為那奮勇犧牲,卻失而復(fù)得的貼身侍衛(wèi)。 再過半月后,許忠懷終于走完了慶祝的所有流程,勉強與主公請了十天的假,循著原路上山,雪已融盡,草木欣榮,只是那記憶中的院落,已面目全非。 人都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忘了恩公喜怒無常,和尚也是有可能先把廟都燒盡的。 后來又過了幾個寒暑,說不清是好過還是難過,他的人生是重新走回正軌,可一切似乎都不一樣了,不太感受到時光的流淌,他的日子彷彿停在了那一年的秋冬。明明他們相處過程中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事,卻讓他反覆回想,幾乎是難以克制的程度。 「你的表情好噁心?!?/br> 這天許忠懷依舊守在主公門外,御醫(yī)倇老正要例行請脈,經(jīng)過他身邊時,就這樣毫不留情地說了這句話。倇老算是看著他與主公長大的,人善性情直,就是一張嘴特別壞。 「倇老來啦!」對于倇老的惡言惡語,許忠懷習慣的不得了,身為后輩還是得起身拱手打個招呼。 「你這是病了?!箓{老一臉沒在開玩笑。 「什么?。俊顾柕?。 「相思病?!箓{老說的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倇老在判斷病情時從不開玩笑,許忠懷暗想著,相思是確實的,未必與情愛相關(guān),他這個有恩必報的性情,怎堪得恩公與他相別甚久,無處報恩的他輾轉(zhuǎn)反側(cè)、茶飯不思,據(jù)倇老說法該是病入膏肓了。 「可有解?」既然病那么重,自然得求醫(yī)了。 「我無解,別找我解,找相好的去!」倇老毫不留情面,說罷就入寢室,把許忠懷甩在后邊。 這些年來主公的病情反覆,一開始就是些不礙事的小病,對癥下藥也就好了,可近些年卻愈來愈險峻,次次都往鬼門關(guān)繞,御醫(yī)們研討出來的結(jié)果,是當初主公吸入些微的毒粉,中毒未解,始終消磨著身子,才導(dǎo)致主公愈發(fā)虛弱。 御醫(yī)是束手無策,也尋訪了天下名醫(yī),誰不想醫(yī)好了主公揚名天下,可最后都失敗收場,也讓主公病危之事不脛而走。 許忠懷不通醫(yī)術(shù),除了寸步不離之外也別無他法,他當然有想過要找恩公,不過他行跡成謎,又不知面貌更不知名姓,即使想託人去尋也沒個根據(jù)。 這天診完脈,倇老又是搖著頭出來。許忠懷不敢想像,要是沒了主公,這天下又會掀起多少腥風血雨,主公雖有一妻卻沒同房過,子嗣沒著落,皇室震盪,外敵虎視眈眈,舉國覆滅都是一瞬之間。 「其實最近陽國境內(nèi)出現(xiàn)了個脾氣古怪的俠醫(yī),他自稱撈月,若醫(yī)好人分毫不取,醫(yī)不好才向人索要藥錢。只是他醫(yī)術(shù)高明,沒有失手過,這么好的醫(yī)者不知用什么維生??!」倇老的小徒孫突然出現(xiàn)說。 「開什么玩笑?隨便的江湖郎中就找來治主公??!我們未必落魄到如此地步!」倇老氣到不行。 撈月……?許忠懷愣住了,原本平靜的心湖,被一滴水珠驚擾,破了水中慘白殘缺的月,泛起漣漪無數(shù)。 幾乎就能確定是他,或許是太過希望那位撈月俠醫(yī)就是他,心頭的酸楚涌了上來,竟是感動的閃了淚光,卻又笑了出來,一時之間俊帥的臉扭曲成不知如何形容的表情。 小徒孫在一旁悄聲問:「太師父,這是什么病???能不能治?」 倇老皺了眉頭說:「藥石罔顧,無藥可救?!?/br> 按捺不了多久,許忠懷認為那便是恩公給他的信號,給他一個機會可以償還恩情,況且主公病情險峻,是恩公的話定能治癒,實在無法再耽擱了。 他自請去尋,主公在榻上病的迷迷糊糊,牽著他的衣角,說了句:「忠懷,別離開我?!苟麉s是給主公一個堅定無比的眼神,說道:「主公,我定把他帶來,他能醫(yī)好我,主公也能好起來的?!?/br>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違令,卻也是必要之惡。 他打聽了下,這撈月俠醫(yī)不僅行蹤成謎,樣貌、性別是成謎,有些病人說是男的,有些說是女的,蒐集了特徵想去找,卻是徒勞。就算守城侍衛(wèi)一一檢視過出城人民的身分,有嫌疑之人定會被攔下,可俠醫(yī)的消息卻仍像星點一般,幾日前在甲城,幾日后在乙城,毫無阻礙,應(yīng)該會易容偽聲還很懂偽造身分。 這作派許忠懷是懷念不已,卻又是怨恨茫茫人海中無處可尋??沼袧M腔熱血,也只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能為力的感覺包裹著日日夜夜的思念,讓他時而抑鬱、時而憤慨,消息走到哪他便追到哪,可惜總是遲了一腳慢了一步。 這天他追到了病人家,又是遲了一步,俠醫(yī)已走了大半日。屢戰(zhàn)屢敗讓他有些頹唐,卻也不許自己失落太久,天就要暗了,他尋了個客棧下榻,明日繼續(xù)努力。 走近那家客棧時,發(fā)現(xiàn)前方有個廣闊湖泊,對于湖光山色的美他沒什么感受可言,只是覺得莫名熟悉,卻也想不起何時見過。 進了客棧后掌柜的上下打量著他,緩緩開口:「客官可是許忠懷?」 許忠懷疑惑回道:「正是在下?!?/br> 掌柜點點頭,若有所思后臉上掛著坐等八卦的曖昧淺笑,說道:「有位郝公子替客官包下了小號,并要伙計們撤離一日。等會兒,這客棧就唯客官一人了。每間都可以住,每隔半時辰換一間也還有剩的?!?/br> 「郝公子……可是……好相公?」許忠懷激動不已,抓著掌柜晃來晃去問道。 「客官說什么不正經(jīng)的。」結(jié)果一向阿諛的掌柜也不得不翻了個白眼。 被耍了,又被耍了。果然不可能叫這個名字!許忠懷放開了掌柜,急問道:「那這位郝公子現(xiàn)在在何方?」 「敝人只是個小小的掌柜,怎么能知道呢?不過他前腳剛走,會來這附近,大抵是來游湖吧?」掌柜如此說。 于是許忠懷就坐在岸邊,一路柳昏花螟都不見,只盯著那平靜無波的水流,終于想起了這是那日遇襲之地。他們的緣分,也從此開始。 小舟只停泊在一處港灣,他在便在那處等著,一一確認著上船下船的人中,有沒有他熟悉的身影,只是哪有什么身影可言,他從未見過他。雖然有些擾民,他一個個問著你是撈月嗎?還湊過去聞有沒有熟悉的清新草藥味道,結(jié)果就是搞壞人家生意,沒人敢近。 通常游湖生意一到晚上才是最盛,艄公本該狠斥許忠懷的作為,可第一是憐他情癡,二是天色不好就要下雨,于是就早早收攤,沒再與他計較。 許忠懷就這樣坐在岸邊,烏云盤踞遮擋了本該露面的月,一瞬之間,傾盆大雨,他沒想著要躲,也沒想著要逃,就是癡癡的守著,等著那人會來?;蛟S他再落一次水,說不定他就得再救他一次。 掌柜見雨勢大了,好像早就料到似的湊了過來,遞了一把紙傘予他,說是郝公子交代要給的。然后下句就遞上鑰匙,說入寢后千萬要鎖門免得有宵小入侵,語畢就消失無蹤。 許忠懷抓緊了傘柄,卻沒有撐開,死死抓著。 他好不甘心,次次都被耍了,這回恩公又要躲去哪里? 全身被雨砸著卻感受不到痛處,他仰面對著天空,雨點無情賜他無數(shù)巴掌,對著湖面大吼著:「你在哪啊——」 你到底在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