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結(jié)束后，音樂會也差不多要開始了。

    等其他人離開休息室之后，我換上白色晚禮服。繞頸削肩的樣式，比抹胸或桃心領(lǐng)更讓我有安全感；唯一讓我產(chǎn)生些微疑慮的地方在于，它的裙擺是不規(guī)則的前短后長設(shè)計，很好看，但就是……太好看了一點，我不確定自己的外表能否駕馭這件禮服。

    「你的小腿很漂亮。」這是我在婚紗店換上這件禮服時，書蕓姊姊第一眼的評價。「你的身材比例真的很好?！惯@是第二個評價。

    被接連這么夸讚，我真的很不習(xí)慣。

    我的臉蛋并不特別亮麗，大大的單眼皮配上小臉、白皮膚，頂多算是秀氣、耐看的女生，這也是我從小到大最常聽到別人對我外貌的評價。身材方面，雖然我不矮，bmi也在正常值范圍，但或許是家里經(jīng)濟影響，我的穿衣風(fēng)格著實沒有品味可言，不過我也不以為意，反正學(xué)生嘛，總是穿制服的日子居多，因此，穿著不曾突顯身材優(yōu)勢之下，我似乎也沒聽過誰特別夸讚我的身材。嗯……仔細一想，近期內(nèi)是有聽過一次語帶嘲諷的讚美，語凡學(xué)姊稱我作小狐貍的那次。

    總之，前幾天在婚紗店的那一個小時，書蕓姊姊夸讚我外表的質(zhì)量，幾乎直逼我人生目前為止聽過的總和，對自己外表沒什么自信的我，聽著著實害羞。

    書蕓姊姊將我的長直發(fā)，在后腦扎了個公主頭、在右耳上方別上一隻晶亮發(fā)飾，最后，替我上了淡妝。

    「來，站起來，我看看?！顾笸藥撞?，點點頭，顯然對自己親手打造的成果很是滿意，從上打量到下，看到我的平底娃娃鞋，瞬間驚醒：「啊！差點忘了！」迅速從堆在椅上大包小包的行囊中翻出一盒……「灰姑娘怎么可以少了一雙美麗的高跟鞋呢？」

    「天哪！書蕓姊姊，你又破費了？」

    「不貴不貴，真的?！共蝗菸抑绵?，她打開鞋盒，取出一雙香檳色優(yōu)雅跟鞋擺在我面前：「看你少穿跟鞋，我這次先買粗低跟的，來，穿穿看，我記得你的尺寸，不合腳的話再換回你的鞋沒關(guān)係?！?/br>
    我不相信這雙鞋不貴，因為雙腳踩進鞋里的觸感十分舒適。

    「好了?！挂娙f事終于周全，她牽起我的手，笑吟吟的：「今晚，你會是全場焦點的。」

    「書蕓姊姊……」我已經(jīng)熱淚盈眶：「我不知道要怎么感謝你了……」

    「自信，展現(xiàn)出最自信的你。」她定定望著我：「我只要求這個，你的自信，好嗎？」

    是時候收拾起軟弱搖擺的自己了。吸吸鼻子，眨眨眼，我綻出最燦爛的笑容。

    「好，我會的?！?/br>
    自信。

    在鋼琴前坐下，我閉上眼，仰頭，深吸一口氣。大腦所感應(yīng)到的，是左側(cè)的國家交響樂團、是我面前的琴鍵、是右側(cè)臺下黑壓一片的觀眾，一直延伸到好遠、好遠的紅毯彼端。

    睜開眼，熟悉的白鍵與黑鍵，閃耀著陌生、卻令我悸動的光芒。我恍惚著面對這真實又虛幻的一切。

    此刻，我的腦袋空白一片，絲毫回憶不起樂譜上的任何記號。但我不擔(dān)心，因為我知道，我的身體記得。每一顆音符、每一段樂句所代表的情感，已經(jīng)深植在我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中。

    即將帶領(lǐng)姚依恬，完美成就今晚演出的，是我的身體，不是我的腦袋。

    這就是我的自信。

    與指揮眼神接觸，致意后，我笑著，點了頭。他報以我一個會心的笑，接著轉(zhuǎn)向樂團，舉起指揮棒。

    屬于我的音樂會，正式開始。

    我的腦袋是什么時候被喚醒的呢？

    是指揮親自走下指揮臺、朝我伸出手的時候嗎？還是我起身與他握手的時候？還是，嚴(yán)恆老師笑容滿面從首席座位上站起，邊與我握手、拿著琴的另隻手邊努力想比出大拇指手勢的時候？

    總之，絕對不是被久久不退的如雷掌聲喚醒的，因為當(dāng)我意識到上述那些舉動時，掌聲似乎已經(jīng)響了好久、好久。

    但是，宛如浸泡在溫泉中的幸?；秀睕]有持續(xù)太久，他的出現(xiàn)，將我乍然浸入滿是浮冰的深水中。

    嚴(yán)紹杰邁上舞臺，快速向我接近。

    有那么一瞬間，我懷疑這是夢。但，就在下一個瞬間，他扣住我手腕的那一剎那，我立刻清醒過來。

    「你——」

    不由分說的，他將我拉下舞臺。

    「嚴(yán)紹杰！」嚴(yán)恆老師的怒喝很快被隱沒在一陣譁然當(dāng)中。

    他步伐極快，我甚至來不及分辨從那漸弱的掌聲中傳出的哄堂驚呼和喧鬧，究竟是帶著什么樣的情緒和評價，他已經(jīng)拉著我穿越紅毯、離開表演廳、走在建筑外的廣場上。

    「你……呼……」驚嚇加上奔跑，我一口氣緩不過來，喘得幾乎說不出話。

    三月的冷風(fēng)，讓我的腦袋更加清醒，但清醒的結(jié)果，卻只突顯我的身不由己。

    正當(dāng)我極盡所能的深吸一口氣，準(zhǔn)備再次試著喊他之際，前頭的他步伐一滯，倏地轉(zhuǎn)身，緊扣著我的那隻手順勢一扯，我一個煞不住，直接跌進他懷里，下一秒，強而有力的雙臂自我身后，將我整個身子緊緊裹住。

    「別動，」我一個字都還來不及說，耳邊已響起極具威嚇性的命令句：「這是你欠我的?！?/br>
    一句「你欠我的」，直抵我心底對他那沉積日深的虧欠感。

    一時之間，我忘了抵抗，任由自己感受著他粗重的呼吸聲、強烈起伏的胸口，和劇烈鼓動著的心跳。

    「我想過要放手，我真的想過要放手?！顾畛恋秃?，嗓音里的壓抑與矛盾幾近飽和，彷彿他正極力壓制內(nèi)心那名為渴望的猛獸，而它，就快要掙脫理智的束縛……

    「我都已經(jīng)做好打算，等今天的表演一結(jié)束，確定拿到m高中的入學(xué)資格后，我就要去學(xué)校辦休學(xué)。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我不想再看到你！只要看到你，我就更沒辦法放手！」

    他緊緊箝制住我，強勢得像是要把他所有的情緒宣洩到我身上似的。而我，像得了失語癥，無法言語，只能默默承受他要我承受的一切。

    他身上原本特有的純粹清香，被男士香水及發(fā)雕等等復(fù)雜的味道給掩蓋了去，表演時的正裝還未換下，而我，一身的潔白晚禮服，此刻，若從第三人的視角看來，我們就像一齣戲劇里再般配不過的男女主角，深情相擁……

    怔忡之間，他胸前的起伏終于漸趨和緩。

    「我原本……是真的想就這么放你走的……」

    我能感受到他體內(nèi)兇獸的臣服……

    「可是……今晚的你……真的……太過分了……」

    但臣服之后所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沮喪與哀怨……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告訴我好不好……」野獸的嗚咽，格外令人心疼。

    「我說過了……」我開始蠕動掙扎，想抬起臉看著他說話：「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嗯——」

    不由分說的，他用力把我的頭壓回他懷里。擠壓之下，我悶哼一聲。

    「就這樣待著……」他的嗓音已嘶啞起來：「否則我怕，我會忍不住吻你……」

    聽他這么一說，縱使我悶著……也只好繼續(xù)悶著了。

    耳畔，只剩下淅瀝水聲。

    就在我快要悶壞之際，他終于放輕力道……

    「跟我一起走。」

    我怔住，還不及問他是什么意思，他已逕自接下去：「跟我一起去m高中。反正你和我一樣，是注定要走音樂的人。再給我一次機會，如果這一次，你還是沒有喜歡上我，我甘愿服輸。但是，再讓我努力一次。」

    他主動和我拉開一些距離。

    「跟我走?！?/br>
    有了些空間，我這才看清楚眼前那雙因我而再次閃耀起來的燦眸，也才看清楚我們所身處的似乎是遠離要道的一處靜謐花園，嚴(yán)紹杰身后不遠處還有一方在夜晚照明燈下閃耀著的噴水池，更清楚看見了……池畔，那雙定定望住我們的森冷眸光……

    心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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