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蕭衍牽來一臺機(jī)車，說要載我去看海。

    我坐在機(jī)車后座，被涼風(fēng)吹拂的發(fā)梢掠過肌膚，我搔搔臉頰，隨后默默貼上蕭衍的后背，感受他炙熱的體溫，聽取他沉穩(wěn)的心跳，心里一片安逸踏實，覺得自己終于在人間活過一回。

    蕭衍帶我來到一間位于半山腰的國中，校區(qū)被樹林包圍，放眼望去皆是綠意盎然，我不解地望著他，而他卻什么也沒說，逕自往校園里走。

    今天是假日，學(xué)校沒什么人，只有零星幾個孩子在籃球場打球、踢毽子，童稚的歡笑聲卻也足夠響亮，回盪在川堂不絕于耳，讓人聽出幾分懷念。

    我跟著蕭衍走了一段路，繞出教學(xué)大樓，隨后爬上數(shù)不盡的階梯，正當(dāng)疲憊的腳跟踏上最后一階時，我終于看見蕭衍所說的「?！?。

    自有的記憶以來，我見過的cao場不計其數(shù)，大多以高樓為背景，鐵網(wǎng)為界線。

    但這個cao場不一樣，它擁有最自然的景色襯托——海，無邊無際海。站在這，像是站在燈塔上，能眺望海上船隻往返，能遠(yuǎn)觀浪花浮于粼粼波光，還能看盡沙灘游客嬉戲。這一刻，頓時覺得自己既渺小又無所不能，油然生出一種世界被我踩在腳下的傲然。

    「好美……」我忍不住讚嘆。

    蕭衍立在旁邊，與我一同欣賞大自然美景?？粗粗蝗粡目诖鰺熀校统龃蚧饳C(jī)準(zhǔn)備點(diǎn)上，硬是被我中途攔截。

    「校園內(nèi)不能抽菸啦！」我伸手要奪走打火機(jī)，卻被他敏捷躲過。

    他不聽我的勸告，繼續(xù)完成點(diǎn)菸的動作，甚至挑釁地把二手菸吐在我臉上。

    「怕什么？這里可是校方默認(rèn)的吸菸區(qū)，你自己看，地上都是菸頭?！?/br>
    我皺著鼻子搧去煙霾，低頭一望，還真的在雜草里看見密密麻麻的菸蒂。

    于是我就有了一個想法，「蕭衍，這里是你以前讀的學(xué)校嗎？」

    「嗯?！顾е吸c(diǎn)頭。

    「聽著海浪聲上課的感覺一定很不錯?！?/br>
    「哪里不錯？有夠吵的?！顾托σ宦暎又熥韵蚯白叩讲萜さ倪吘?，在那片陡坡上落坐。

    瞧他動作從容，我以為那坡沒想像中可怖，便跟上蕭衍的腳步。豈料走過去后，我猛地發(fā)現(xiàn)腳下竟是像斷崖的殘壁，雖高度遠(yuǎn)不及真正的斷崖，但底下翻涌的激浪和消波塊仍讓人看著怵目驚心。

    坡有點(diǎn)顛，我努力走到他身邊，然而在即將抵達(dá)時，腳跟突然滑了一下，我側(cè)身一個踉蹌，差點(diǎn)滾到山下變成鯊魚的食物，幸好蕭衍反應(yīng)及時，馬上出手扶起我歪七扭八的身子。

    他皺著眉頭，不悅地叮嚀：「小心點(diǎn)，你死了我不好交代?！?/br>
    我不好意思地乾笑幾聲，在他的攙扶下穩(wěn)穩(wěn)坐了下來。

    這個角度能擁有更寬廣的視野，我怔怔望著橫在遠(yuǎn)邊的海線，由衷欽嘆：「真的很漂亮呢。」轉(zhuǎn)過頭，我對蕭衍揚(yáng)起微笑，「謝謝你帶我來?！?/br>
    蕭衍架起一條腿，沒拿菸的胳膊擱在彎起的膝蓋上，坐姿著實豪放，然而他凝望海的眼底卻極其陰鬱，與他身上的不羈大相逕庭，彷彿有某種東西將他禁錮在幽深的眼瞳里。

    他完成一次深吸長吐，接著用微啞的嗓音道出：「我以前從來都不知道海這么美?！?/br>
    他難得開啟話題，我愣愣地問：「為什么？」

    「因為站在這里的時候，想的都是該怎么跳下去，所以沒時間去好好欣賞?！?/br>
    沒想到話題會如此沉重，我抿唇默然半晌，隨后繼續(xù)問：「后來呢，怎么有時間看海了？」

    「因為發(fā)現(xiàn)老想著破事也沒意思，浪費(fèi)時間，單純用眼睛看還比較簡單?！故种赋殡x，蕭衍呼出最后一口白煙，將菸蒂往地上捻熄。

    「蕭衍?！刮逸p輕地喚了他，待他也轉(zhuǎn)頭回望我才說出：「你做這些事，其實不是自愿的吧?！?/br>
    蕭衍沒有反駁，嘴角扯出一抹歪斜的笑，像是在鄙夷我的話，也像在自嘲。

    我篤定地道：「你也想走。」

    蕭衍輕輕彈了我的額頭，不耐煩地說：「你哪隻耳朵聽見我想走的，沒睡醒？」

    我摀住額頭，用眼神無聲訴出我的無奈。

    說謊。你打從內(nèi)心想逃離這不適合你的地方，不然那天晚上你為什么會有那么多情緒，又為什么違背原則地對我好？

    你說謊，你有罪惡感。

    我發(fā)現(xiàn)蕭衍其實很笨，他不擅長掩藏，卻又得時刻武裝自己，所以只好端上一副冰冷的皮相，用最笨拙的方式回絕他人的猜想。這樣的他像是堆疊千年的冰層，想用厚實的塊冰埋住秘密，或許能輕易呼嚨路人，但他忘了外表是晶瑩透明，饒是有心人都能窺見底下湍湍水流。

    你真的很容易心軟，你才是傻子。

    「蕭衍，你說過我們不是同路人?！?/br>
    我伸手搶過他點(diǎn)燃的第二支菸，湊在嘴邊大吸一口。熱辣的煙從喉頭一路燻到肺底，油生一股想嗆咳的衝動，但我早已不是新手，那股勁很快就滾過去了，所以我始終是淡然地凝視他。

    在他深沉的注視下，我說：「其實，我們可以是同路人。」

    他沒有回答，而是俯身緊緊擁住我的身軀。

    菸被扔在地上，我埋在他的懷里，緊捉著他的肩膀，把衣服都抓皺了也不愿放開。

    我們一起離開，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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