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百念叢生

    「原來，是這樣阿......」

    危險當(dāng)頭，東方祈卻是垂下手，人偶的面頰永遠(yuǎn)柔軟而滑嫩，氣色也永遠(yuǎn)是白里透紅，東方祈想，如果他是人，遇上這樣恐怖的畫面，一定是臉色蒼白、渾身發(fā)顫，大腦一片空白了。

    可是他不會，他只能維持健康漂亮的表象，思維也異常的清醒，一點一點地將最近發(fā)生的事情拼湊起來。

    他終于明白，為何俞川先生突然要離開。

    在他從俞川先生的手里獲得小豬后不久，一群孩子闖入廢棄的空屋，雖然最后他跟俞川兩人成功解決，但受到波及的老師與孩子們?nèi)匀恍蒺B(yǎng)了好一段時間。

    在那之前，其中一個孩子就曾經(jīng)推著他一起去探險。

    東方祈也不知為何他會這么受孩子們歡迎，但大多數(shù)的孩子總是喜歡找他出來玩，尤其他不再去俞川家后，那些孩子似乎判斷現(xiàn)在的東方祈是「可以出借」的狀態(tài)，更頻繁的來找他。

    某種程度上，這也讓他除了打工以外，還多了些事情做，不會成天都想著俞川先生。

    之后幾天，出事的是他工作的餐館，雖然那天的班表沒有他，但一大早老闆有請他過去幫忙，而等他離開不久，邪物便匯聚而生了。

    在那之后又陸陸續(xù)續(xù)發(fā)生了許多事件，邪物有大有小，但回想起來，幾乎都與他有關(guān)。

    所以，俞川先生恐怕也察覺了吧，察覺到近來詭譎而反覆發(fā)生的邪穢，與他脫離不了關(guān)係，才急著趕赴城市，他去那兒是想要──遠(yuǎn)離他？或是消滅他？

    不，問題并不在于此，關(guān)鍵是，為何自他身上，會跑出這些穢氣？

    邪物，大多來自于人心產(chǎn)生的負(fù)面情感，貪嗔癡妄、怨仇憎惡，東方祈迷茫的眨了眨眼，伸出潔白的手，摸了摸心口，他居然，是這樣丑陋的存在嗎？

    如果他真如俞川先生所說，擁有「靈魂」，那么，只因為他偷偷渴望了不被允許的感情，才會衍生出這些臟東西，他的思慕帶來的只有這些黑暗污穢的現(xiàn)實，所以，東方鳴所言才是正確的，他，不是什么完美的作品，甚至還會帶來危險，應(yīng)當(dāng)被消滅、徹底毀去。

    打從一開始，他就是充滿缺陷的人偶。

    東方祈張開雙臂，總是清澈乾凈的紫色眼眸覆上一層陰翳，他輕聲說：「進(jìn)來吧，我知道，你們想要我?！?/br>
    一邊說著，他潔白的肌膚也同時產(chǎn)生龜裂，那是他的意志所形成的傷痕，恰好將俞川先生繪在他身上的防護(hù)陣破開，霎時間，這方地域如魍魎群聚，詭譎的呼嘯聲中，原本蔓延在周遭的黑氣如同受到吸引，瘋狂的再度鑽入東方祈的軀體之內(nèi)。

    東方祈輕喘著，重新流入的東西黏稠如有實體，就像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一樣，他感覺自己幾乎無法控制這身體，而是不由自主的抬起腳，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那兒有燈光、那兒有活人。

    ──鮮活、溫?zé)岬膔ou體，悅耳的尖叫聲。

    ──過去吧！過去吧！

    東方祈的腦海中好似出現(xiàn)了諸多聲音，那并非屬于他的意識，卻與他某種潛藏的渴望融合為一，他驀然了悟，他們，都是一樣的。

    這些混亂的黑霧，渴望著容器，讓它們可以如人一般活下來，就如同他也希望自己更加接近俞川先生一樣，不同的原因、相似的希冀，所以，他才會不斷的召來它們，最后變成一大片難以化解的混沌。

    距離此地最近的小鎮(zhèn)，便是第一個目標(biāo)。

    東方祈的步伐矯健，林間夜風(fēng)流過他的發(fā)間，路邊的草叢沙沙作響，他的鞋子踩在略帶濕氣的地面，絲毫不沾泥帶水，甚至不像是被邪物cao控，很快的，便來到鄰近處。

    ──往前、往前。

    ──男人、女人、小孩子，都想要。

    東方祈一直安靜傾聽著那些囈語，時刻已經(jīng)來到夜晚，鎮(zhèn)上有的人早早歇下，還有些屋子里燈火通明，他的耳力向來極佳，但即便沒有親耳聽到，他也能想像那里頭的歡聲笑語。

    「是時候結(jié)束了?！箹|方祈低低開口，他閉上眼睛，再度張開時，整個人都如同雕像一般，屹立不動。

    ──什么？發(fā)生什么事了？

    ──被困住了，放我出去！

    原本得意的雜音頓了下，逐漸轉(zhuǎn)成驚愕憤怒，東方祈卻是極為平靜：「你們早該知道，我不是普通的人偶?！?/br>
    有了強(qiáng)大的自我意識，便是天然的屏障，甚至可以反過來困住它們，俞川先生所繪的陣法不過是多一層保險，實際上，就像第一次被邪物入侵的狀況，他一直都能維持自制力。

    「出自我心，便該與我同葬此地?！箹|方祈一字一字，緩慢而堅定地說。

    不需要勞動俞川先生了，東方祈不想要被俞川銷毀，與其放任自己逐漸崩壞，讓這些由他而生的邪惡滋長，又傷害到他所認(rèn)識的人們，那還不如在此同歸于盡。

    在見到那封信的同時，原本零碎的記憶也拼湊了一部分，東方祈這才想起來，原來東方鳴曾經(jīng)告訴他，自毀的方法。

    那時，東方鳴是這樣說的：「祈，我親手完成的孩子，如果有朝一日，你不想要再活下去，那么，只要啟動這個機(jī)關(guān)，你就可以陷入永遠(yuǎn)的沉眠?！?/br>
    早在最初，東方鳴就已經(jīng)預(yù)見了這種可能的未來了嗎？

    祈的黑發(fā)在空中飛揚(yáng)，細(xì)軟純黑的色澤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他的眼里透著寧靜，一點波動也沒有，緩緩的張開手。

    「小祈！」

    「俞川先生？」

    東方祈訝然轉(zhuǎn)過頭，就見到氣喘吁吁的俞川。

    總是一絲不茍、溫和又從容的俞川此刻狼狽極了，他的衣服因為奔跑的緣故而歪了些，眼鏡也不知何時拿了下來，汗水自額際落下，從眉尾滑到眼角，就好似一滴淚珠，欲落未落的掛著，他的嘴唇微張，正在費力調(diào)勻氣息。

    「你一個人在那兒站著做什么？快過來！」俞川的聲音仍有些不穩(wěn)，可能是方才跑得太急了，他說著話，又咳了起來，從隨身背包中掏出一瓶水，轉(zhuǎn)開灌了幾口。

    「你回來了。」東方祈的聲音不高不低，不像過往總會開心的跑過去，他面無表情，凝視著不遠(yuǎn)處的身影：「俞川先生，你在說謊。」

    「胡說什么？我何曾騙過你？」俞川面色微變，但仍是維持鎮(zhèn)定，他對著東方祈伸出手：「聽話，過來，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對勁。」

    「你沒有騙我，只是選擇性地告訴我而已?！箹|方祈的嘴角淡淡揚(yáng)起：「你明明知道，那些邪物的源頭來自何處，你去城市，不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我，現(xiàn)在就要準(zhǔn)備結(jié)束這一切?！?/br>
    語畢，東方祈再度張手，他穿的單薄，配上天生纖細(xì)的身體，在山邊夜色下，更顯得搖搖欲墜。但他卻站的異常筆挺，月光均勻的灑在每一處，讓他的面龐也微微發(fā)出光芒，看上去就像不屬于人間的精靈般。

    「住手！」

    俞川揚(yáng)高聲音，往東方祈的方向衝去，迅捷如電，身姿宛如大型的掠食猛獸，總是溫和含笑的雙眼變的鋒銳無匹，彷彿一把雪亮的刀終于被拔了出來，毫不猶豫的撲倒東方祈。

    分神只是一瞬，從沒見過這種模樣的俞川先生，讓東方祈有了片刻怔愣，直到被按倒在地，他才回過神來。

    「俞川先生！」

    原本被壓制在體內(nèi)的龐大邪物，開始蠢蠢欲動，東方祈恍神的那短暫時間里，無疑是重新開啟了一道縫隙，陰沉黏膩的穢氣絲絲縷縷自東方祈身上涌出，覷準(zhǔn)了近在咫尺的俞川，就要發(fā)動攻擊。

    俞川卻是冷冷一笑，自懷中掏出一顆稜形的透明水晶體。

    「我這次離開，就是為了商討此物，不管有多少，都能一舉讓你們──」俞川眼神盡是陰戾：「灰飛煙滅！」

    「唔阿！」那物像是永不知飽足的饕餮，伴隨著古怪的慘嚎，東方祈體內(nèi)殘存的穢氣也盡皆被吸食乾凈，徹底消散。

    危機(jī)就這樣解除，東方祈愣愣的看著仍然坐在他身上的俞川，有些茫然。

    「雖然是一次性的寶物，但還真是好用?！褂岽▽⑺掌穑瑵M意一笑，目光重新落在東方祈身上。

    「你方才，是想要自毀吧？」彷彿褪去所有的偽裝，俞川的面容是再不掩飾的怒意，他的手抓著東方祈，力道異常輕柔，但表情卻近乎咬牙切齒：「現(xiàn)在，該你解釋了，為何要這樣做？你最好給我一個理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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