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人偶工房

    那之后，東方祈回到自己的房里，安靜的坐在床上一整晚，他沒有過去追問，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答案，所以他只是睜著一雙過份漂亮的眼，感受著持續(xù)燒灼的心口，一語不發(fā)。最后，他在清晨時起身，推開窗戶，目送著俞川的車子揚長而去。

    而后，他做了一件事情。

    東方祈輕巧的躍入隔壁的圍墻內，熟練無比的走著，他的步伐像貓一般輕盈，身形如鬼魅，加上又是一大清早，即便有晨起的老人家，也絕不會注意到他的行動。

    他闖入了俞川的家中。

    黃老師已經(jīng)離開了，也不知道有沒有過夜，屋內并沒有人，俞川的住家一如他這個人一般，擺設簡潔整齊，一塵不染，東方祈走入了俞川的臥房，看著疊成正方形的被子，慢慢將整個人躺了上去。

    柔軟的枕頭、還有很快就被他弄亂的被子，無論是哪一種，都散發(fā)出俞川的氣味。即使東方祈能夠認知到這種行為的專有名稱是「擅闖民宅」，但是在最早的時候，他也曾跟俞川住在一起，所以，他只是回來而已。

    「特別的、存在?！箹|方祈的姿勢如幼兒般，整個人蜷縮在其中，輕聲吐出幾個字。

    俞川是唯一的、沒有人可以取代的那個人。

    第一眼相見時，俞川將他安置在擅長修復人偶的友人家中，主要是為了確認他的狀況，在他清醒后，便將他帶來小鎮(zhèn)，之后，花費大量的時間陪伴他。

    「你的父親東方鳴，與我可說是鄰居，雖然他幾乎不回來住。」俞川笑著說：「所以，我就在隔壁，你隨時能來找我?！?/br>
    全新的世界，陌生的一切，他唯一能緊握住的浮木，只有俞川。所以東方祈大多時間都窩在俞川的家中，在那時，他們就像室友一般，無論何時，只要他想，他就能找到俞川。

    「你讀得真快?！褂岽樗麕泶罅康臅尽⒂捌?，作為理解世界的鑰匙，他就像海綿般快速的汲取了當中的內容。

    「我將這些都讀完了，你開心嗎？」他問。

    俞川的書房很大，可以想見他絕對是愛書之人，木質的地板佐以同色的書柜，延伸出淡雅沉靜的安逸感，窗邊的綠色植栽總在風過時輕輕晃動，東方祈喜歡抱著書席地而坐，午后的陽光在房間里拉出一大塊光亮的位置，連同地板也跟著溫溫的，非常舒服。

    偶爾，俞川也會轉開音樂，讓輕柔的旋律流淌在房里，他不一定會看書，可能是在角落的工作檯擺弄他的器具，即使兩人之間一句話也不說，東方祈仍是相當喜愛這種時刻。

    「俞川先生?！雇浭悄囊惶欤瑬|方祈終于發(fā)問了：「比起書里的風景，我更想知道實際的樣貌?！?/br>
    有了一就會想要二，深居簡出的人偶，也終于無法滿足于這些不能真實觸摸到的描繪。

    「總有一天，你能夠獨當一面時，就能以你的自由意志親自去看?！褂岽▍s是微微一笑，輕描淡寫的丟出一句話：「這段時間以來，你也差不多習慣這個小鎮(zhèn)，所以，小祈，你該試著獨自生活了?！?/br>
    俞川的聲音依舊溫柔，但這并不是他想聽的。

    他只想要跟俞川在一起，東方祈張開嘴，看著眼前青年一如既往的笑容，突然發(fā)覺，這個人，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對自己是如此，對于他人，大抵也是如此。但這樣的俞川并沒有錯，錯的只能是他，在俞川身上追逐額外的感情。

    最后，東方祈乖巧的點頭，說：「好，以后，如果沒有必要，我不會再來了?！?/br>
    「唔......」東方祈把臉埋在枕頭里，發(fā)出細微的哼聲，雖然他有鼻子，但他其實并不需要呼吸，就算他將自己完全打包在俞川的被子里三天三夜，也不會有事。

    「俞川先生，我說謊了。」東方祺悶悶的說。

    他明明想來的不得了，明明想要俞川更多的目光，也想要一直留在俞川身邊，但這樣的話，他總是說不出口。

    「好的。」

    「沒問題。」

    「嗯?！?/br>
    總是如此，不管重復多少次，面對俞川，他只會這樣回答他。

    大概，就像小豬還是需要另一隻小豬一樣，他心底深處也明白，俞川先生需要的是另一個人類，不是人偶，不是他。

    「阿，小珠！」想到小豬，東方祈這才突然想起被他扔在家中的小豬，他趕緊坐起來，匆匆的跑回去。

    ──小豬是很害怕寂寞的生物，非常需要陪伴。

    那本書冊這樣說，所以，他該回去了，他絕對不會拋棄小豬。

    只是，他到底為了什么，要出生在這樣孤單的、沒有任何同伴的世界？

    不知不覺又是數(shù)日過去，俞川這次去的有些久，還特地來電告知他有些事情耽擱，會晚幾日回來，而這陣子，鎮(zhèn)上的邪祟事件卻越發(fā)頻繁，就像是在針對著東方祈一般，有時候東方祈前腳剛離開，邪物就現(xiàn)身，無形中也影響了鎮(zhèn)上的氣氛，走在街上時，人少了很多，大多臉上也都有著不安與憂慮。

    東方祈也依照俞川的話，找了些傀儡師幫忙，他們的實力明顯不如俞川，不過數(shù)人合力，還是能壓下這些穢物，至于東方祈，雖然他也提過要幫忙，但那些傀儡師以「小孩子不可以進行危險動作」的理由，直接把他阻絕在外面，反而有些悠間。

    有了空檔，就能去思考更多。而疑問一旦發(fā)芽，便會在心底滋長，攀附在四肢百骸里，不得到答案，就會渾身不對勁。

    于是，東方祈打算去人偶工房一趟。

    他沒有去過那兒，但他知道殘址在哪里。雖然聽俞川先生說過，人偶工房已經(jīng)因為一場大火而付之一炬，但或許還有某些訊息被留下來。

    製作出他的那個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呢？擅自賦予了他思想，又擅自拋下他離世。東方鳴，對于他，可曾有過任何期望？又希望他做些什么？

    如果能夠得到答案，或許他能從如今無解的苦悶中解脫也說不定，更甚者，假如東方鳴能為他指引一條明確的未來，那他只要照著走就可以了，什么也不用多想，自然也毋須煩惱。

    決定了就該行動，東方祈從來不會遲疑不決。

    「東方哥哥，我真的可以暫時照顧牠嗎？」紀心馨開心的抱住小豬，聽著小豬哼哼叫著，笑得更開心了。

    「嗯，麻煩你了，我要去后山一趟，不方便帶著牠?！箹|方祈將小豬給住在附近的小女孩照顧，雖然曾被邪物附身，但孩子體力恢復的快，紀心馨氣色又恢復了紅潤，而且，她一直都非常喜歡他養(yǎng)的這隻小豬。

    「可是，已經(jīng)午后了，很快就會天黑?！孤牭綎|方祈要去后山，紀心馨立刻說：「爺爺說過，晚上待在山里很危險，而且最近的鎮(zhèn)上也很不安全?！?/br>
    「不必擔心，我腳程很快，也有做好準備?！箹|方祈拍了拍背包，估算了下時間，又補充道：「而且，我很強?！?/br>
    沒錯，他彷彿與生俱來就擁有戰(zhàn)斗本能，這也是為何俞川先生會送他細劍的原因，因為他只花了三天，就完全掌握了這種武器的使用方法。

    小鎮(zhèn)依山而建，人偶工房就坐落在后山里，東方祈看過照片，從外觀來看，只是個佔地廣闊的宅院，若是不知曉內里玄機，只會認為這是喜愛清幽環(huán)境的大地主。

    因為大火的緣故，現(xiàn)場所遺留的只是焦黑斑駁的斷垣殘壁，東方祈順著當初俞川說過的構造，走到了研究室所在的方位，正是昔日東方鳴最常窩著的地點。

    現(xiàn)場幾乎什么也不剩了，也沒有電源，室內一片昏暗，東方祈從背包中翻出手電筒，在強光的照射下，仔細地翻找著。

    他不相信那個人什么也沒有留下來。

    或許是東方祈的執(zhí)念奏效，居然還真的被他翻出了個東西。

    那是一片看似薄薄的紙，奇蹟似的毫發(fā)無損，東方祈將紙捏在指尖，特殊的觸感讓他想起，俞川曾經(jīng)教過他這種極度耐熱的材質，即便被大火燃燒也不會有事。

    東方祈走到外頭的空地上，那兒曾經(jīng)應該是中庭，還能看到噴水池，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了，還不到深夜，但他也該準備回去。東方祈從背包中取出工具，俞川當時也一併告訴了他如何閱讀這種紙所傳達的文字。

    搗鼓一番后，紙上終于浮現(xiàn)一段文字。

    『俞川，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很抱歉，我失約了。

    我已身懷絕癥，但在最后的日子里，我完成畢生最杰出的作品，也不再有遺憾，你應當還記得他的名字，東方祈，就放在人偶室里。

    東方家所有死去的人都會被做成人偶，然而我并不愿意，所以，我決定用火焰結束一切。

    雖然祈是我費盡心思所完成的人偶，可是他或許也會帶來危險，如果他有朝一日讓你困擾了，就毀掉他吧。

    再次甦醒后，他不會有完整的記憶，一切，端看你的選擇?！?/br>
    東方祈的手指用力的捏著紙張，直到紙張幾乎要被他的勁道給毀去，他安靜的佇立不動，淺淺的月色下，他面無表情的模樣僵硬如一尊毫無生命的人偶。

    他在試著理解東方鳴的話語。

    所以，東方鳴創(chuàng)造了他，沒有任何原因，只為了滿足自己的成就感，也對他沒有任何期望，所以才會跟俞川先生說，只要他有危險性，就可以除掉他。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人需要他，即便是創(chuàng)造者，也不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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