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你沒有什么兩樣。
「是太少了嗎?」當鋪的掌柜摘下單片眼鏡,問夏綠蒂道。 夏綠蒂不說話。 「那,800里弗?!?/br> 夏綠蒂只是不熟悉當鋪的氛圍,感到緊張,才沒有說話。聽到「800里弗」這一超出想像的數(shù)字,她扣緊了手指。 項鍊的吊墜在掌柜手里,鏈條還纏在夏綠蒂的指間。 「800里弗??再加30蘇爾給你。不能再多了?!挂娤木G蒂還是沉默著不松手,掌柜轉(zhuǎn)動眼珠看了一眼她身上裙子褪色的胭脂紅,繼續(xù)說道,「這條項鍊你是哪里弄來的?」 「一個朋友的?!?/br> 「800里弗不是小數(shù)字了。」 「我知道。」 「你還想賣更貴的話??你等等,我怕看走眼。」 掌柜招呼學徒過來,在他耳邊交代了什么,學徒就從后門離開了。 夏綠蒂突然抽走了項鍊,轉(zhuǎn)身就走。 「喂,等等!你不當了?」 「不了?!?/br> 夏綠蒂出了門,正好看見當鋪的學徒跑遠。 夏綠蒂知道,他會回來的時候,必然要給夏綠蒂帶回不小的麻煩。 夏綠蒂站在陌生的街區(qū),陌生的鐵門外。 「我找讓?!?/br> 「讓?這里是泊松夫人的宅第,沒有叫讓的人?!?/br> 「讓真的不住在這里嗎?就說是夏綠蒂要找他?!?/br> 門房沒有開門,不過口氣緩和了不少:「你等等,我去問問主人?!?/br> 鐵門的柵欄之后,是一個不大的花園,不夠用來散步,至多能用來曬曬太陽。花園之后的三層小樓也說不上氣派,會建成三樓也多半是因為在平面上已經(jīng)爭取不到更多的空間。即便如此,這樣的花園和宅第在王都熙尚里也算難得。 門房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為夏綠蒂打開了門:「請進,夏綠蒂小姐。讓先生在等您了。」 跟著門房從樓里出來的侍女提起裙擺向夏綠蒂行禮后,垂下眼睛領著夏綠蒂穿過門。 一進玄關便能看到樓梯。夏綠蒂的左手邊裝飾著一尊身體略微傾斜,半裸著上身的雕像。雕像的頭發(fā)像古人一樣梳起,肌rou線條透露出時下繪畫里不常見的力量。她的雙手沒有遮住自己的身體,而是有所懷抱一樣自然地放在身前。夏綠蒂沒有太多古代歷史的知識,她猜測雕像刻畫的應該是一位女神,最合適的執(zhí)掌莫過于天地間的愛。 侍女沒有領她向客廳,而是直接帶她上了三樓,引她進入了一間臥房。 除卻墻邊的床鋪,房間中央還有一扇刺繡屏風。奇怪的是另有一張放著筆墨尺牘的書桌,上面鑲了一面鏡子,樣式更像是梳妝臺。 侍女告退后,讓從屏風后面踱出來,除了沒穿外套,裝束和上次見面的時候一模一樣。 大概是讓的假發(fā)才上過香粉,氣味和房里的灰塵糅合在一起,讓夏綠蒂的鼻子癢癢的。 「謝謝你能來?!棺屩缓蚜艘痪洌父嬖V我,我能為你做什么?」 「我想借一筆錢。」 夏綠蒂的直白反倒教讓猶豫了一下,之后說道:「我愿意繼續(xù)資助你。你我之間不必說『借』?!?/br> 「不,我只想借。」 「借錢可是要還的?!?/br> 「我會還?!?/br> 「你憑什么保證?」 「憑這個?!?/br> 夏綠蒂從口袋里掏出項鍊,吊墜垂下來,在陽光里搖晃,蛋白石同周圍的細小碎鑽一道放出光芒,如眾星拱月。 「這條項鍊押在你這里??我會想辦法把錢還上?!?/br> 「這是哪里來的?」讓伸手托起吊墜,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拈了拈玫瑰金的鏈條。 「一個朋友給我的?!?/br> 「我也是你的朋友?!棺屗砷_手,逼近了夏綠蒂,「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在意這些。我可以給你錢,也不用你押什么項鍊?!?/br> 夏綠蒂的另一支手伸進了口袋,握住了手槍。 「我給你手槍是為了防身的,防熙尚那群骯臟下流的男人。」讓注意到了夏綠蒂的舉動,不過沒有任何后退的意思,「你現(xiàn)在要用來防我?」 「你也是熙尚的男人。你沒有什么兩樣。」 「你討厭男人?」 「本來說不上喜歡。但是,經(jīng)過這一路來到熙尚,我確實是討厭男人了。」 「你總有一天也會嫁給一個男人。」 「我沒打算活到那一天?!?/br> 讓抿嘴微笑,離開夏綠蒂,踱回了屏風之后。 「夏綠蒂,你相信有不受男人吸引的女人嗎?」屏風后傳來讓的聲音。 「一定有?!?/br> 「如果我不是男人,你還會討厭我嗎?如果我不是男人??」 「可你是男人?!?/br> 「如果我不是男人??」 讓的假發(fā)被從屏風后仍到了地上。 就在夏綠蒂被假發(fā)吸引注意力的時候,從屏風的另一邊走出了裸露上身的褲裝女人。 從胸部的隆起到腰肢的收斂,再從肩頸的瘦削到手臂的緊實,她柔軟卻帶有力量的身體線條讓夏綠蒂想起了在玄關新結(jié)識的女神雕像。但是,她讓人熟悉的眉眼卻過分凌厲,凌厲得有了男子氣。明明一模一樣的眉眼生在讓臉上的時候,一直教夏綠蒂覺得過分陰柔。 女人舉起手,毫不遮掩身體,用手指把頭發(fā)梳開;她黑色蜷曲的頭發(fā)像星夜里河水的緊密漣漪,黑得柔順水潤,看不出一丁點風吹日曬的痕跡。 「你會愛上我嗎?」 這是讓的聲音。 就在夏綠蒂明白過來的同時,對方已經(jīng)貼了上來,昂起頭,托著夏綠蒂的后腦,壓低夏綠蒂的臉,用她的嘴覆上了夏綠蒂因為驚訝而微微張開的雙唇。 吻越來越深入。她的手順著脖子、背脊,一直滑倒腰際,摟住了夏綠蒂;夏綠蒂想要用右手推開她,卻被她的另一只手捉住,放到她自己柔軟的胸脯上。 夏綠蒂一時間掙脫不了強押上來的纏綿,一些經(jīng)歷過的事情,一些沒經(jīng)歷過的想象,丑惡的、美好的,悲傷的、快樂的,全在夏綠蒂的胸臆中被攪合到一起。 在夏綠蒂視野里的一個小角落,還能看見窗簾漏出沒能濾盡的陽光。 窗簾周圍那一圈淺金色的柔光,就像淺金色的頭發(fā),特蕾茲的頭發(fā)。 夏綠蒂不再用力掙扎。 對方發(fā)覺夏綠蒂的身體軟了下來,也就滿意地移開了嘴唇。 「叫我讓娜。讓娜·泊松?!?/br> 「讓娜??」 第一次被夏綠蒂呼喚自己真正的名字,讓娜不自覺地笑了,可夏綠蒂眼角流下的一顆淚珠凍結(jié)了讓娜的笑。 讓娜又輕吻了一下夏綠蒂的臉頰,用舌尖舔掉了沾上自己嘴唇的眼淚。 讓娜松開了夏綠蒂,到屏風后面拾起背心,掏出口袋里的錢包,整個塞到夏綠蒂手里。 「我不能??我不可以?!?/br> 讓娜坐到梳妝檯前,把散開的頭發(fā)攏到一邊,把后頸露給夏綠蒂:「錢是借你的。幫我把項鍊戴上?!?/br> 夏綠蒂這才注意到,項鍊的鏈條仍糾纏在自己的指間。 站到讓娜身后,夏綠蒂解開鏈條,伸手把吊墜送到讓娜胸前。 「夏綠蒂,」讓娜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摸上了胸前夏綠蒂的手背,「你還記得你剛到熙尚的時候嗎?」 「我記得?!瓜木G蒂從讓娜的手心抽出手,繼續(xù)為讓娜戴項鍊。 「那時候我剛遇到你,是在慕先咖啡館門口。我邀請你進來聽我的演說?!?/br> 「遇見你的時候,我已經(jīng)到熙尚很久了?!?/br> 「那天,我看見你的眼睛被我的演說點亮了。被一個沒有國王,沒有飢餓和壓迫的芳思共和國點亮了?!?/br> 「在那以前,從沒想過我的飢餓和不幸和國王有什么關係。」 「之后,我給你安排了住處,供給你生活所需?!?/br> 「謝謝??」 「你說過,我把你從地獄里救了出來,讓你看到了天堂的光?!?/br> 「??芳思共和國的光?!?/br> 「是的,共和,很重要。愿國王和他的黨徒都從芳思的沃土上消失?!?/br> 「國王的黨徒??支持國王的人,也有不那么討厭的?!?/br> 夏綠蒂的指尖變得笨拙,扣上鏈條花去了額外的時間。 「比如你的新朋友嗎,夏綠蒂?」 終于扣上項鍊的夏綠蒂后退了一步,沒有作答。 讓娜轉(zhuǎn)過身,仰視夏綠蒂的眼睛,繼續(xù)說道:「我們是朋友,一樣追求共和的朋友,對嗎?」 「為了共和,為了芳思?!?/br> 「也為了友誼。獨一無二的友誼。」 「下次再要刺殺王族,安排我在最前面?!?/br> 「下次??」 敲門聲打斷了對話。 「夫人,厄內(nèi)斯汀小姐在等您?!归T外的侍女說道。 「我知道了。進來幫我收拾一下?!?/br> 夏綠蒂同讓娜簡單道別,走出了臥室。 下了樓梯,夏綠蒂在雕像前駐足。 站在這里,她正好能看到另一邊的客廳??蛷d里坐著一位淺褐色頭發(fā)的小姐,穿著鵝黃色的衣裙,也正好看到了門口的夏綠蒂。 夏綠蒂連頭也沒有點一下,走出了泊松夫人的宅第,回到了熙尚的街上。 她的兩側(cè)口袋里,分別有讓的手槍和讓娜的錢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