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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荒年在線閱讀 - 第七章〈暮色〉之七

第七章〈暮色〉之七

    副村長的離去使云雨停下了撥弦,那些與人共生的樹,雙眼一早就被云雨剜去,眼不能見,需要琴音才能行動。

    看著場上千馀人,竟有三分之一倒在地上不能動彈。其實也無妨,他本來就不需要這么多條生靈,來此村前本來就只剩五百多的生靈得取。

    細細算來他們不滿二十人,卻撂倒了三百馀村民,也是用盡全力,出人意表了。

    有他們的加入,這齣戲是好看多了。只是,讓他們止于此就好。云雨的計畫必須成功,為此他等了整整五百年了。要奪人性命不難,可要人心甘情愿付出生命卻是難如登天,他走訪各處,越原始的地方就越是容易取信于人,來仁鑫村五十年,應是待過最久的地方,也是最后一站了。

    云雨不知道自己得償所愿后應該會是怎樣的感覺,但那條路明擺著要他走,他必須要走完才行。他要追到天上,將那不聞不問的負心漢抓下來問一問。

    一聲響指,被定身的樹就又隨著琴音移動起來,被蜘蛛妖毒侵蝕的受不了的村民,更是如逃生般往死xue跳,一條條影子入了黑瞳孔之中,眼白之處好似承受不住如此多人重量一般,辛苦的生出條條血絲,這是即將到達負載人數(shù)的徵兆,也代表著他大事將成。

    看著定住的樹又動了起來,沛兒沒有生氣無助,卻像是早就預料到那樣。不過就因為覡想一次擊潰她們,讓她們認為自己只是徒勞,所以反而爭取了時間,定身術本來就有時限,她自然也不貪多。

    只是場上的戰(zhàn)友伙伴們除去之亦邢南,都是妥妥的人類,既是人類也不是鐵打的,體力總有上限。

    雖然是拚盡全力,能攔下的、能丟的、能打暈的效率還是愈來愈低。

    況且蜘蛛妖毒就要發(fā)作,他們見過養(yǎng)凰的死狀,死狀是否相同他們更是連想都不敢去想。

    其馀的村民更是拚死拚活的往巖漿坑去。

    沛兒見云雨大事將成,也隱約料到他們這幾十人,到底是無力回天??伤桓市模膊环?,心下突然暗生一計,湊近娘親對她說了幾句。娘親一臉錯愕的驚呼著:「我能行嗎?」

    「不能行就當作是命了?!古鎯喝绱苏f。

    凌馨刷白的臉更是白得不得了了。

    沛兒一說完,也沒有給凌馨覆誦、練習的時間,立馬旋身,目光如炬對準了覡的方向,凝聚了所有的靈力,紅色的靈光有些松散卻也勉強成了螭龍的形狀。

    靈力消耗的差不多了,這是沛兒最后的奮力一擊。螭龍在空中游轉,在沛兒雙手往前一指的瞬間,拍了尾猛衝而去,引起強風獵獵,周遭的人都要直不起身來。

    覡當然不可能沒有警覺,接下這攻擊不算輕松。一腳向下跺,分明是石板鋪地,卻激起了漫天風塵,風塵細緻卻緊實的聚合起來,赤螭拍尾每當想攻破近身,那些風塵卻如同盾牌一般硬是黏上了龍首,難纏至極。

    另一方面,覡還有暇馀,運氣張爪對著螭龍而來,彷彿有種吸引力,赤螭的紅光漸漸被拆解開來,一點一點的沒入他的掌心。

    「娘親!」沛兒早就預料這個結果,現(xiàn)在正是時機。

    娘親臨危受命,自然是有些無助。但在這個生死存亡之際,她還是硬著頭皮,轉身就對著那個巨大的眼球,唸了一串咒語,很快的唸了一次,又再唸了一次,就是怕自己唸錯,又怕自己法力不足。

    咒一唸完,前方的眼球果然有了變化,從睫毛、眼皮開始融化,像是春天的融雪那樣……

    「不!」覡終于是又急又慌張,只是那赤螭的紅光尚未收完,現(xiàn)在收手,恐遭反噬??赡穷w眼球裝著的卻是他苦心經(jīng)營五十年的心血……

    其實這不過是拙劣的基礎幻術而已,只是覡心急之下,關心則亂,所以才信以為真罷了。

    沛兒也快撐不住了,趁覡注意力被引走,她掐掌以血珠化成血刃,騰身向前一拋,血刃高速旋轉要朝覡身上剮去。偷襲的手段,對于小人也是剛好而已。

    可惜覡警戒心高的很,一回神就勾腳踢上琴臺,讓血刃恰恰橫著切齊了琴弦。

    精力耗盡,千萬之一的靈力支撐那么久已然堪稱奇蹟。她緩緩的從空中墜下,仰著頭已近乎昏迷,加上覡尚未停手,螭龍對抗更是讓她負荷不來,冷汗涔涔從額角向下滴。

    此時有一白衣少年騰空出現(xiàn),從覡身后劃了一劍。出奇不意,沒人對身后設防,到底覡還是個人類,吃痛之馀不得不松手,赤螭的紅光瞬間也從掌心竄逃而出,反彈回到了沛兒體內。

    同時,沛兒落入了一個懷抱中。

    那個面容極其熟悉,偶爾也會出現(xiàn)在她的夢中,那是一個如玉一般的少年郎。

    沛兒看著他,明明疲累至極,卻不捨得閉眼。

    「明知道時辰已過,計劃定敗,為何你還要回來?豈不是傻?」沛兒有些氣憤,嘴上自然不饒人。

    汾璱慷分明只要待在村外,就可以避開這些紛紛擾擾,過上好日子。既然早知趕不上了,又何必要回來?

    汾璱慷擁她入懷,堅定地望著她,第一次開口說道:「我的心上人在這,我能去哪?」

    許久沒說話,有些不熟悉,緊張之馀,甚至有些結巴。

    「心上人?」沛兒皺眉看他,沒有直接了當?shù)膯査钦l,卻從他灼灼目光中找到了解答。一股不自在,讓沛兒轉移了目光,可怎么轉那少年都刻意將臉繞到她眼前,恰好她也累了,下定決心就直接裝睡。

    不是!她最該問的不是問他聲音怎么回來了嗎?可是現(xiàn)在睜眼要問還是尷尬,沛兒咬一咬唇,就把滿腹的疑問都吞下。

    覡顧不得自己背上被劍劃開的皮rou傷,也顧不得自己吸收靈力不成的反噬。他忍著痛楚騰飛到了巨大眼球之前,仔細查看后輕輕笑了,手一揮就解開了幻術。

    最后又落入了五六人,眼白之處已趨近于紅色,黑色的眼瞳轉而發(fā)出金光,愈來愈亮,愈發(fā)刺眼。

    那么多人在凌馨眼前死去,她即使那么努力卻仍是無力,這點也讓她快要承受不住了,定身術什么的她會的都使了,總還有人拚命的鑽著大家的空子,硬擠也要擠下坑去。

    她不得不悲觀起來了,既然那些村民認為那坑底是他們最終的歸宿,那她又何必壞他們好夢呢?沛兒與她說錦葵和奚夫人的故事中提到,奚夫人殞身那時,萬般清醒的說了句:『這夢實在太漫長了?!?/br>
    就算是被騙,這一跳下去,今生的苦厄就能結束,夢就能清醒過來。這對于處于苦境的村民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之法。

    他們這群人自以為是的拯救,真的就是村民想要的嗎?

    光芒越來越盛,大家都知道是來不及了,癡癡也跟著看向那團神圣無比的光芒。場上大略只有契安寧和叔顗的戰(zhàn)斗得專注到旁若無人,現(xiàn)場發(fā)生了什么,也被他們昏天暗地遮掩過去。

    覡攤手一放,還有無數(shù)顆巨大眼球從他身上竄出,也跟著揉成一片刺眼光芒,他站在光芒之中,漸漸也變得透明。羽化而登仙,在場眾人都瞠目結舌的目睹了過程。

    然后,下雨了。

    轟雷一響,竟下起了傾盆大雨,這可是仁鑫村暌違五十年的雨?。s來得不即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所有人都被淋得狼狽,沒人再有力氣去避雨。最純凈的雨水像是在用力洗刷著這片土地上的罪孽,可那么多條人命,又豈是一場雨可以洗得凈的。

    「你終究,到了這個地步,云雨?!挂粋€聲音從天上傳了下來,聽來痛心疾首,哀痛至極。

    云雨又在光亮中顯了形,此刻他已是神胎,藉著原本的rou身化了形。

    他望著天空,卻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到這個地步,也全是你逼的。你終于不再躲我了,舒蒼?!箾]有想像的激動,他竟是一種心灰意冷的口氣,冷冷埋怨著。

    云雨自然是得埋怨的。

    有太多事,云雨從不知情,舒蒼從未解釋過,總覺得時間過了就會好的,但卻讓事情越變越糟。

    真的是太久太久不見了,讓舒蒼猶豫著一見面是該敘敘舊,還是揪扯著云雨的衣襟,揍他幾拳,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可是這一切都是舒蒼一手造成的,是他小看了云雨的執(zhí)念。

    初見是在云雨的前世,那時他只是妖魔界與人間接壤山上的一隻小妖,名字也叫云雨,是舒蒼替他起的名。

    那天舒蒼恰巧路過,看見了他這個剛化形的小草妖,又這么恰巧的手上有一瓶人間買來的佳釀,帶著醉意,心血來潮,舒蒼就向小草妖攀談。

    「小妖,咱們萍水相逢。你剛化形,我恰有佳釀,不如我們對飲,慶祝一番,也不枉良辰美景?!故嫔n瀟灑說著,真當他自己是風流倜儻。

    小草妖瞧著他人形是有幾分姿色,但他初出茅蘆,總要有所防備,壞人臉上可不會寫著壞人二字。

    「你又是什么來頭,我為何要與你對飲交心?」小草妖顯然不識舒蒼的身分。

    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舒蒼倒也不惱,畢竟他尚未自報家門,而也知道初生的小草妖沒有家門可言。

    「我是霑戡魔君之子,少君舒蒼。」舒蒼這輩子沒遇過不知他名姓的,自報家門時也有種志得意滿的感覺?!讣热粍偦危蝗缥揖唾n你一個名如何?小草受雨水滋潤,你就喚作云雨吧?」

    舒蒼自顧自地說了,而那剛化人形的小草妖只是冷冷地看他。

    「魔又如何?生性殘忍好斗,心血來潮就打打殺殺,法力高強動不動就把一個山頭剷平了,可曾想過那寸寸土地上都是生靈?!剐〔菅浩痤^來毫不畏懼,說得是憤慨激昂。

    舒蒼生為魔君之子,從出生開始哪敢有人對他講這些。呆愣之馀,其實也能明白小草妖所言不假,光是他meimei契安寧,在幼年時追著一隻蝴蝶跑了滿山滿谷,最后都沒抓到氣急下就燒了整座山谷。

    「若要與我結交,就先當個名門正派。我年尚幼,只聽過天上的神仙乃是正派,會護佑我們這些弱小生靈?!剐〔菅f道。

    「要與你共飲,還得我成了天上神仙才行?」舒蒼笑道,覺得有些荒謬。

    「是?!鼓莻€小草妖卻是無比認真。

    舒蒼不以為意,笑著笑著就獨自把那瓶佳釀喝完了,留著小草妖乾瞪眼。

    后來舒蒼幾乎天天都去找小草妖喝酒,只是都是喝給他看。

    之后,有日舒蒼照往常來了,只是不知哪的小魔頭正在打打鬧鬧,法術無情的東闖西竄,茂密的山頭都要禿去了一半。見到少君,那些小妖魔就是夾著尾巴逃了,沒有人認為有后果必須收拾。

    小草妖呢?舒蒼遍尋不著,原本住的地方是已經(jīng)被法術焚毀了。他堂堂一個少君,不知為何就不肯放棄找了三天三夜,最終發(fā)現(xiàn)小草妖的妖丹只剩最后一點微弱的氣息。

    既然這個小草妖生前想要走正道之路,看不起什么邪魔歪道。舒蒼不惜逆天改命,運用了爐鼎把妖丹化成一般人的魂魄,摻了一滴自己的淚水,就將他托生輪回入人道。

    再見到云雨,已是很多年后,舒蒼性子懶,活得又糊涂,是記不清到底過了多久。

    舒蒼棄了魔胎,不顧魔族反對上了天。這上天也算是誤打誤撞加點胡說八道,說服天界的人自己法力低微,卻身分尊貴,只要給他一個小仙職來做,他就愿意當人質。天界為避免有天神魔大戰(zhàn),于是也莫名其妙收了他。

    他實現(xiàn)了承諾,成了神。于是就開始找那隻小草妖投生何處,這下他可求得了神職,云雨這個傢伙不能再看不起他了。

    再遇見他,他已經(jīng)是聲名大噪的少年天師了。那日受邀至一村,作陣祈雨,舒蒼恰巧是此方地界的雨師,舒蒼無法克制自己想去見他的衝動,他等了這一刻已經(jīng)等了太久。

    那日的桃花林盡是枯枝,土壤乾燥龜裂,這一山頭上沒什么好景可言。

    舒蒼緩緩向云雨走來,每經(jīng)一處,桃花就會盛放開來,花瓣紅艷飛舞遍地,土地也濕潤生出青草來,舒蒼喝酒壯膽,一路美化環(huán)境,就希望云雨能有個好印象。

    當初云雨看不起他,但輪回過了,記憶全失,這回舒蒼可不能重蹈覆轍。

    舒蒼就這樣一路走到了云雨面前,這個畫面也永久的印在了他的心中。

    舒蒼說著熟悉的那句話,問云雨要不要與他對飲。云雨天師一眼就看穿了他是天神,謙道能與天神共飲簡直褻瀆。

    桃花紛飛,那日他們都喝醉了。

    舒蒼醉酒之下,已是意亂情迷,知道了鹿牽此物專門予人類與天神,含情脈脈,就抓起云雨的手,立下了誓言。

    后來舒蒼后悔了。

    因為他立了這個誓言反而毀了他們一段姻緣。月老說了,云雨這一世得道,自然會飛升成仙,他們本來就可以在一塊兒的,都怪他太著急。

    可是鹿牽沒有解法,唯一就是他們都把彼此忘了,忘了情,鹿也無法牽,鹿牽自然就破除了。

    舒蒼用了無數(shù)的方法讓云雨遺忘了他,可云雨對他執(zhí)念太深,像是刻在靈魂深處那樣,不論怎么消除,他總會再記起來。

    于是舒蒼就開始冷落他,避不見面,云雨所行之處,他這個雨師甚至連雨都不下,就是希望云雨死心,最好把他忘了。

    可是鹿牽一直都在,云雨從那刻容貌就沒有改過。鹿牽之中有分,神若愛人多一點,那就隨人的壽命;人若愛神多一點,那就隨神的壽命;若兩者的愛相當,那便是永生永世。

    云雨好似得到了永生,那便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人愛神多,二是兩者相當。只是舒蒼避不見面,云雨就自己痛苦的認為是他的單相思讓他長命。

    舒蒼,為什么不愛他,還要跟他立下誓言呢?

    于是,云雨必須成神,他要向舒蒼討一個說法。

    舒蒼在落下的煙雨之中裊裊現(xiàn)形,依舊是一身素雅青衣,衣襟總是束得亂七八糟的。他向云雨走去,臉上帶著的卻不是云雨最熟悉的笑臉,那個帶有微醺,兩頰通紅可愛,硬要尋他攀談的憨憨笑臉。

    舒蒼哭紅了眼,再也沒有他骨子里的那股瀟灑,一步步向云雨踏去,每一步都是跨越了無盡的思念而去。云雨只是怔征的看著他走來,他應該恨、應該怨、應該一股氣的傾吐這些年來的憤恨不平,可是此刻,他只是看著他走來,就如同他們在桃花林中初見那般。

    云雨始終穿著妃色袍子,他們初見時就是如此。千回百轉,他們還是沒有變。祭壇外一圈刻意栽植的桃花林,再再說明了云雨苦心籌劃就是為了還原那一刻,心動的那一刻、淪陷的那一刻,誰都沒能想到將是萬劫不復。

    舒蒼向前揭開了云雨的面具,輕柔無比。面具下依舊是那個眉宇間埋著軒昂霸氣的少年,云雨沒什么表情,就是看著他動作。

    舒蒼分明是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代表舒蒼對他并非無情。可若是舒蒼與他愛意相當,怎么可能忍住百多年來的寂寞。他是那么想要把舒蒼擁入懷中、想要天天見他、恨不得就揉成同一個身子再也不得分離。

    如果舒蒼愛他,那又怎能堪得如此椎心刺骨、銷魂斷腸的思念。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云雨猛然伸出手,一手就掐住了舒蒼的喉頭,現(xiàn)在他們都是神身,互相應該傷害得了。或許一用手勁,舒蒼天神就這樣毀于他手。

    「為什么棄我?」云雨冷冷問道。

    他曾以為自己會瘋狂似的激動復仇,可看著舒蒼這個表情,比他更像是深情入骨之人。

    「現(xiàn)在再解釋,也已經(jīng)晚了。云雨,你罪無可恕,一手將你推入懸崖的我,亦是?!故嫔n只是悲傷,儘管喉頭被掐紅了,臉上也毫無懼色。

    「你閃躲我數(shù)百年,連一個說法都不給我嗎?」云雨皺緊眉頭說著。

    「你希望我給你怎樣的答案呢?希望從我口中說出就是我薄情寡義,就是我變了心,就是我忘了你。就是因為我的負心,讓你不惜犧牲同族性命,也要上天與我尋仇是嗎?這種說法會讓你得償所愿,會讓你好受嗎?」舒蒼一邊說著,眼淚止不住的掉,說委屈也不是,就是一股辛酸怎么樣也消除不了。

    難得見上一面,卻是不能一解相思。他們都太貪心,做了太多錯事,已然無力回頭了。

    一段感情中,沉默果然是慢性的毒藥。

    看到舒蒼的表情,云雨沉積百年的火氣也冒不起來,掐住頸子的手松了開來,替舒蒼拂去臉上的淚水,輕柔說道:「別哭了,眼都腫了。」

    原因、說法,過往的種種或許在此時此刻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云雨走向前,把舒蒼拉入懷中。

    舒蒼在他耳畔,乖乖的,毫無保留的,解釋了他們的前因后果,也讓彼此明白了陰錯陽差的命運,走錯了一步,就是永遠的背道而行。

    大雨毫無保留的落下,像是替這段無解的姻緣哭泣。鑄下了大錯,天界又豈能容得了他們。

    舒蒼暗了神色,從云雨的懷抱中出來。

    環(huán)顧了四周的景,有落英繽紛桃花林,有散散落落倒在地上的人們,有昏天暗地打得如火如荼的神魔,啊!那個魔還是他許久不見,冥頑不靈的meimei。

    在故事的最后,他還得以再見他此生此世最美麗的風景,他已經(jīng)相當心滿意足了,舒蒼望著云雨,澄澈雙眸愈發(fā)清亮,露出一如曩昔的俊朗笑臉。

    「鹿牽因愛而生,卻是恐怖至極。連天皇老子都斬不斷,除不盡。云雨,你死不了,只要我還活著,你便會活著?!故嫔n笑著說?!钢皇悄切┬湃沃愣龅木湃f九千九百九十九條生靈,他們的命,又有誰能來贖呢?」

    云雨曾經(jīng)一心正道,鄙視邪魔歪道,最后卻是走得最歪的那個,愛與執(zhí)念如此可怕,難怪天族的人一心都要棄情絕愛。

    舒蒼有點苦澀的笑著,亮光一閃,手中出現(xiàn)了一冰刃。那是上古神器,專門弒魔殺神,只要刺穿心坎,就是連元神都刺穿了。

    「我們一起贖罪吧!」最后舒蒼說。

    舒蒼刺向自己胸口的時候,云雨是呆愣看著的,一瞬之間,他的一生在腦海跑過去。

    他愛過,在那個香味濃郁的桃花林。他恨過,在無限的光陰中永無止盡的思念著。他殘忍、他弒殺、他心機算盡、他把忠心耿耿,眼中只有他的人,也落入了坑里,做了他愛情的祭品。窮忙了一生,到底又奪回了什么呢?換來的只是永不能回頭的錯過。

    「我愛你,一直都是?!故嫔n消失之前,捧著云雨的臉顫巍巍地說道。

    「我知道?!苟朴曛愕男α?。

    雨還是下個不停,欠了五十年的雨,似乎都急著在這一刻償還乾凈。

    可是還有什么用呢?

    罪魁禍首,不論是覡、是舒蒼、是副村長,沒有一個人還在了,可大多的村民也都已經(jīng)葬身坑底。這場戰(zhàn)役,又有誰是真的贏了呢?

    凌馨心痛如絞,一個個人死在面前的痛苦還是平息不過??粗彘L奚扶燁試圖在祭壇上找尋自己女兒時,凌馨更是肝腸寸斷。

    養(yǎng)凰的死狀在腦海中不斷的重復,危機褪去后這畫面更是積極的纏著她。

    她是個好女孩,她會在凌馨身上撒嬌,她想要被疼愛,凌馨也愿意拉她到懷里哄,可是這樣的好孩子,卻是以這么殘忍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

    凌馨向巖漿坑又走了幾步,磅礡的大雨的確澆不熄里頭的火焰,多少人命殞在這里,多少人都是認識的,打過照面的,一個個,都沒了……

    不知道是誰先注意到的,意識到一切早就結束,叔顗和契安寧終于停手。

    還算是有見到哥哥最后一面,契安寧回過神來有看見舒蒼轉瞬即逝的光點,那個隨便的笑臉,不是誰都模仿得了的。

    她坐在原地,她本就傻現(xiàn)在更是無法運轉,久別重逢,卻是陰陽永隔,不!元神俱滅就是什么都沒有了,就算貫穿了陰陽,也再難相見。

    叔顗靜靜得待在凌馨的身邊,看著她傷心欲絕的表情,自己也是心痛如絞。

    「叔顗,不管我們怎么努力。還是全沒了……」她努力想要一肩扛起的使命,只不過是笑話而已。

    「凌馨,別這樣……」叔顗聲聲勸著。

    「你說,要是能以我一命,換得百姓們安生,那該有多好??!現(xiàn)在沒了歹人,也下了雨,農田凈化了就能生長出莊稼,他們就要有好日子過了啊……」凌馨邊說邊是紅透了眼。

    「凌馨,你的命是不能隨便犧牲的。」叔顗捧著她哭花的臉,正對著自己。眼神中有著柔情,有著堅定,似乎是下定了決心?!竸e擔心,我有法子?!?/br>
    能有什么方法呢?

    如果是簡單的方法,叔顗總不會藏著腋著,不一開始就使出來省去了麻煩。

    「叔顗不要!」突然在汾璱慷懷中的沛兒,對著叔顗吼叫著。

    不要……?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一陣強光爆裂開來,卻沒有半點聲響,連雨聲也聽不見了。

    溫柔卻炫目的光拂過眾生,像是安撫著唱著無聲的安眠曲,大家都緩緩的、安靜入眠。

    在那之后,已過了七年。

    那場慘劇過后,大家都睡了好覺,一覺醒來,那些在祭壇發(fā)生的一切,就如同夢境一般,大家是都記得,卻沒人相信是真的。

    村民是都回來了,除了副村長、養(yǎng)凰、還有覡……

    還有……叔顗。

    沛兒說叔顗是以自己的靈力、神胎為祭,強行逆天改命,這個禁術只出現(xiàn)在典籍里還沒有神靈用過,一般神靈也不會像他那么傻,做出這種事來。

    既然神胎自毀,要重新凝聚一個就該吸收天地精華,等個千年百年。叔顗沒有死,這點是肯定的,因為從那刻起,凌馨的容貌就再沒變過,不是因為她保養(yǎng)得宜,而是她在失去的那一刻終于體認到自己有多么的深愛叔顗。

    她愛著他,與他同等的愛著,于是他們仍有永生永世。

    不論千百年,她都會等著,等著叔顗回來與她團聚。

    養(yǎng)凰終究沒有回來,因為她靈魂的碎片已經(jīng)拼湊不回來了。那日之后,凌馨一家子和村長、汾璱慷,一起找到了她的白骨,為她立了墳。

    她的一片情癡,汾璱慷也是看在眼里的。本來汾璱慷回來時沒見到養(yǎng)凰,還抱著養(yǎng)凰可能從未出現(xiàn)過的僥倖,沒想到還是發(fā)生了慘劇,本來該死的,分明是他。

    他懊悔、他痛心疾首,沛兒就在一旁陪著,也跟著弔唁著這個蠢笨卻癡情的薄命紅顏。

    汾璱慷的父親也不回來了。叔顗的逆天改命也改不了他一心向死的夙愿,他的父親,最該遭村民們唾棄,最后是連衣冠塚,他都不敢葬在村里。

    契安寧就在祭壇邊待了三天三夜,呆愣著,一滴眼淚都沒有留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難過,還是只是嫌少了哥哥繼位,往后日子就要天天避著她的魔君老爹。

    「舒蒼,你是幸福的吧?」她自顧自地問著。

    挖了地就把自己臂上的玉釧埋了,那是舒蒼唯一送過她的禮物,舒蒼那么蠢,不配當她哥哥,現(xiàn)在她埋入地下也算是還了。

    捧了最后一壞土,契安寧轉身離開,瀟灑地走了,她這一生就該這么瀟灑。

    七年匆匆過了,等待的時光總是特別漫長。

    沛兒依舊是沛兒,今年已經(jīng)一十八歲,凌馨藏著腋著還總不許她與汾璱慷往來,就是不想女兒那么快嫁,希望她再多陪自己一段時日。

    可是婆家那邊好像巴不得趕快把沛兒娶回家,凌馨知道自己大意了,大意到居然完全沒有瞧出端倪,他們這段情怎么開始的,她可完全沒有參與過。

    后來的仁鑫村群龍無首,本來的村長奚扶燁沒能接受自己女兒成為白骨的事實,雖然是立了墳,雖然是眾目睽睽下就那么一架白骨,他還是率著自己的門生出了村,說不定叔顗早就將她復活了,只是不在這個村里罷了。

    后來附近山寨的頭頭就來接管,成了新一任的村長,也就是汾璱慷的娘親,司徒雉。村民沒有太多反對,司徒雉對經(jīng)商和經(jīng)營頗有一套,整個村子被她打理的有聲有色。她改了仁鑫村的名字,換了新氣象,過往的一切悲痛也就被揭過了,現(xiàn)在叫作蠶跡村,養(yǎng)蠶產絲成了村中的大業(yè)。汾姓成了村中忌憚詞匯,汾璱慷也改母姓為司徒璱慷,他依舊有少年壯志,輔佐著母親打理村中事務。

    他始終很積極,娶親這件事情也是,擋都擋不住。

    沛兒這些年雖然知道自己就是河神,但為了還娘親一個不冷嘲熱諷的好女兒,她刻意淡化過往是河神的回憶,今生便是今生,今生她身為人類,就要把人類的七情六慾體驗個完完整整才是。

    之亦朝著他大妖怪的夢想而去,雖然不捨,但還是毅然決然地去找本來就有些交情的蛟人族修練,兩三年會回來相聚,沒回來也會書信來往,雖然沒人看懂他的字,再不濟也還有轉生鏡,可以看著這孩子有沒有吃好穿暖。

    邢南也有了自己的志向,他想跟沛兒一樣體會人的一生,于是積極的修練人道,至于用了什么法子,沛兒與他討論來討論去,凌馨到底是聽不懂的。

    身邊的家人一一走了,凌馨雖然不說,但內心還是怕著孤單。

    現(xiàn)在不過七年,往后還有千百年要等,她可不能服輸。

    「娘親,不如我為你想個法子吧!」

    那天夜里,她們母女倆在討論的分明就是這聘禮到底該不該收,怎知沛兒突如其來就冒頭一問。

    「什么啊?」凌馨摸不著頭腦。

    「都說人的潛能無限,神靈自然也是。典籍上雖說要花上千百年,但神與人一樣,偶爾需要激上一激……」

    大紅花燭那一天,放出去的消息是母親凌馨,和女兒沛兒同時出嫁的消息。女兒的對象顯而易見是村長之子,只是母親要嫁的對象就是云里霧里了。

    暮冬初春之際,兩座花轎就從神殿出發(fā),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一個往舊汾家走,另一個往山林走去。

    轎夫們也有些迷茫,被吩咐就是要在山林水域間多走幾回,一遇上有人出現(xiàn)就把新娘丟在那兒即可,一天沒出現(xiàn)的話就轉道回神殿。

    春雪初溶,雪景很是好看,以前沒雨自然不會有雪,現(xiàn)在可都是恢復正常了。白雪覆蓋了天地,耀眼的陽光灑了滿地晶透亮光。

    說不期待是假的,可期待又會害怕失望。凌馨坐在轎子里面,一次次掀開蓋頭,偷偷往門簾外看出去。美景盡收眼底,可最想看的,還是看不到啊……

    太貪心了,說是要千百年,區(qū)區(qū)七年就要他回來,簡直是強人所難。

    正當她說服著,安慰著自己要平常心的時候,轎夫躡手躡腳的落了轎。

    才剛說服自己不要感到失望,說不定轎夫就想著口渴了,或扛累了要休息一會兒。凌馨沉住氣,靜靜著在轎子里待著,等著轎子再次升起。

    「小姑娘,兜兜轉轉的,是要嫁入哪戶人家?。俊?/br>
    那個聲音,熟悉無比,剎那之間,凌馨熱淚盈眶。跟初見時一樣,她又再度把臉哭花了。

    她打開了門簾,看著遠方熟悉的身影踏著溶雪而來。她揭開了紅蓋頭,這回沒等到他來揭。

    「叔……叔顗!」也不管這鳳冠有多重,嫁衣有多束手束腳,凌馨不顧一切就要朝他奔去,就算是千年百年,她也會朝他奔去。

    溶雪最是地滑,一不小心,凌馨就將叔顗撲倒了。

    「凌馨,我的新娘子。睽違七年,竟變得如此猴急?!故孱夁种±市δ槪瑢櫮绲脫碇?,一手就往凌馨臉頰上戳。

    一被調笑,凌馨也有點不服,哼了一聲說道:「你要不出現(xiàn),我就真的嫁給別人了。」

    叔顗臉上果然一驚,被嚇個慘白。他會這樣激發(fā)潛能化了形,就是那山林之間,精怪們的間言碎語,嚇得他以為自己妻子就要改嫁。

    也是,當初他從小狐貍變成妖怪也是受了激,凌馨果然是他的良藥,不論何時都挺受用的。

    「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凌馨,你只能是我的妻子?!故孱壉У酶o了,怎么拔也拔不開的那種。

    凌馨淚流不止,卻是帶著燦爛笑臉。

    「好。」

    他們落下一吻,然后是千千萬萬個吻,七年的光陰太折磨人,他們只能用往后的千千萬萬年去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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