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啞童〉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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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習習,沒有書中說的那樣春風送暖,也沒有春寒料峭,行的是中庸之道,不偏不倚,溫涼適中。 離村子中心愈來愈遠,沛兒的警戒心反而愈來愈低,走著走著,竟也有欣賞美景的間情逸致。 感悟到這一點時,她才猛然察覺自己,最害怕的竟是人心。 她嘲笑著自己,小小年紀,才沒吃幾口飯也沒走過多少橋就跟人強說愁,對于人心她又懂得多少,竟也學會懼怕了。 一般孩子這個年紀,都是自己走走迷路害怕哭的,而非像她,離開人群方得安心。 此處不見楊柳,卻見楊花如雪從天涯盡頭捲來,平白無故,不知從何而起。 沛兒不禁好奇著邊玩邊走,捧起棉絮,又擲了出去,雪白飄飄然散落開來,美不勝收。 沐浴楊花之中,源頭恰恰與她同路,像是引著她要往哪里去一樣。 連同落入河水的柳絮,都跟隨著她順流而下,一探究竟。 不知不覺,她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村口立了塊石碑,外頭那面爬滿了濃綠青苔,而朝向村子的這面乾燥且風化到有些斑駁。 上頭還是明顯刻著『仁鑫村』三字,陰刻痕里還留有些許硃砂紅漬。 除了石碑之外,還有一條手臂粗的麻繩劃定邊界,綁著石碑和邊緣林子的樹干上,彷彿在警告著,生人勿近。 一條麻繩而已,又不是銅墻鐵壁,要闖還是輕而易舉,但卻沒有人愿意這樣做。 真的是因為有妖狼魂魄作祟,還是村民都被流言嚇唬了,沒有人敢嘗試踏出一步? 而當初她和娘親就是從此處進來的。 那時,只有石碑而沒有封鎖的麻繩。 這是為什么呢? 如果麻繩一直都是綁著的,為什么當初她們到來時卻解開了呢?如果當時她們看見這好像在封鎖什么一樣的麻繩,她們就不會踏進這村一步了吧? 所以,可能是有人早知她們將至,于是解開了麻繩? 用意是……誘導她們進村? 沛兒越想越不對勁,這村子分明如此古怪,為什么村子里面的人都沒有警覺呢? 沛兒想起她在大宅院時打滾在書堆的日子里,有天碰巧看了一本禁書。那禁書也沒什么,教導人的是釣語術。所謂釣語術就是從言語中找到突破點以獲取更多的線索或是探知人心。 在書中說過的,人只分為兩種。一種是牧羊人,另一種是羊群。 而羊群終其一生不知道自己掌握在牧羊人手里,自以為自己所做的決定,都是別人一早就為牠鋪好的道路,牠們樂在其中而不自知。 沛兒一直認為,當羊群沒有不好。就算牠的一生受到控制,可牠沒有覺知,所以不會有清醒過后的痛苦。 而牧羊人一生機關算盡,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然后呢? 未必會有傻傻的羊群來的快樂吧? 傻人總有傻福,就像娘親那樣。 沛兒看著那分明一蹴可幾的出口,內心卻覺得無限遙遠,因為藏著太多太多的未知數(shù)了。 當羊群是沒有不好,但當個有覺知的羊就太痛苦了。 走到了這一步,她也沒有道理收手。 想也容易,但要跨出那一步可不簡單。 到底還是個孩子,還是一個特別會計算后果的孩子。要是真的有妖狼魂魄,她當真可以全身而退嗎? 又躊躇想著,可要是一切真的都是捏造的,這一探不就安心多了嗎?今日惑若不能解,層層疑慮堆在心口上,恐怕再難以安枕了。 『一是攜手過江梅雪飄裙,二是晚景落瓊杯照眼云山翠作堆。 三是知情何限處處銷魂,四是空有朝吟夜怨別夢已隨流水?!?/br> 沛兒嘴里哼著她拼湊而來的小曲兒,這四句乃是從書中故事或身邊傳聞所囊括下的體悟,大家都喜歡大團圓的美好結局,可她所見的所聽聞的,都是最終深情散盡,色衰愛弛的凄苦故事,乃至小小年紀的她,對感情也是一片慘霧的悲觀。 她也沒想多,哼哼唱唱權當壯膽。該是要唱大聲點更有壯膽作用,可又怕驚擾些什么,只能斷斷續(xù)續(xù)的咕噥唱著,在外人眼中,更顯膽子小了些。 當然她沒有發(fā)現(xiàn),她這一路沐浴在楊花下,邊是玩耍邊是自得其樂的樣子,在他人眼中,會是怎么樣閃耀的美景。 她步步靠近,仍是不敢貼齊界線,她是個聰慧的孩子,先是拾了顆石頭,拋擲過了麻繩之外,看來沒有什么阻擋,也沒有什么魂魄隆重登場,當下舒心不少。 成功的第一步不是嗎?看來謠言破解就在她踏出的這一步了。 沛兒輕撩裙角,小心翼翼地踏下了這一步。 實實在在的踏過麻繩,踩著的也是踏踏實實的土地,小小的腳左右扭動了一下,在那側留下歪七扭八的鞋印,即使這樣做了,還不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嘛! 合情合理。 沛兒得意一笑,正要將小腿兒抽回來。 然而…… 嗯? 沛兒疑惑著,看著身后有個人火急火燎的狂奔向她。 如風一般狂飆而至,任由紛飛柳絮撲面,也半點無法沾其身。 沛兒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就保持姿勢呆站著。直到她感受到一陣刺骨寒風領著無形的壓力從另一端襲來,她回頭朝著邊界的林子里看,一頭淺藍色模糊的野獸身影正向她奔馳而來。 一瞬就靠的極近,就在她的眼睫之端,眨巴眨巴眼睫彷彿都能搔到那滿是腥臭的狼鼻子。 再見了,這殘酷的世界。 沛兒閉上眼來,不忍再去看。眼前的狼縱使只有輪廓,但仍看得出被扒了皮毛,血淋淋的筋rou和裸露的骨骸,相互磨動讓血液噴散更快,更加怵目驚心。 沛兒不知是不忍看牠,還是不忍看自己慘死狼口,總之閉上了眼,就希望一切能過得快些。 然而這一刻沒有到來。 她感受到自己被攔腰抱起,奔離了邊界,亦是奔離了那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沛兒知道,或許、可能、應當她是脫離險境了。 可她陷入了另一個險境。 救她的是誰?為何要冒險救她?那人會不會問她到底為什么要跨越邊界?那人不知意欲何為? 可有人救了她,總得要道謝的。 娘親有教誨過的,做人最重要的是品德,連道謝都不會,那便是不配為人了。 還是得面對,她本來是想裝暈的,但還是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人將她輕柔地放下,一聲不吭的靜靜看著她。 這下沛兒認得了。 不是他不愿言語,是他說不了話。 如玉一般的人,此時用一個帶著擔憂卻滿是善意的眼神望著她。 沛兒只是看了這個眼神,就彷彿能讀懂他,也讀懂他知道了她能讀得懂他。 這個汾璱慷,沛兒第一眼見他時印象可不太好。 畢竟他在另個孩子受欺侮的時候,看似最高高在上的他,沒有伸出援手,也沒有落井下石。 他的眼神是那樣空蕩蕩的,彷彿妄想脫離一切,遙游虛空像是不存在那樣。 可這時,他望向沛兒的眼神卻是充滿溫度的。 導致沛兒沒有辦法將『壞』或是什么負面詞匯加在他的身上。 就當此刻,白如雪的楊花紛飛,包裹著他們,沐浴著他們,張揚的散落在他們眼前,分明不知從何而起…… 他們無語的交流下,卻是汾璱慷先移開了眼神,純白的柳絮沒有沾上他凈白的臉頰,卻泛出微微紅暈。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難道是剛剛跑得太劇烈,身體負荷不了,有些難受了嗎? 畢竟因沛兒而起,她移著身子靠近他,替他撫了撫后背順順氣。 這時她才赫然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汾璱慷高了她近兩顆頭,之前遠遠看他還沒瞧出這樣的差別。 他們是這樣的天差地遠,只希望這個汾大少爺今后可別告密,讓她們母女倆在村里難做人。 汾璱慷蹲下身子,默默地撿起枯枝在軟土上寫下他的名字。 合情合理,初次見面應當互報家門姓名。 于是沛兒從善如流,接下他手中的枯枝,也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了這名字,他點點頭??蓮乃麄兊难凵窠涣髦?,知道了彼此分明早就知道對方的名姓。明瞭這點后,他們一開始就是尷尬的笑笑,最后不知為何就笑上癮了,可能是覺得荒唐,又可能覺得對方也同樣荒唐,分明可以一眼看穿卻又這樣拘泥禮數(shù)……他們開懷大笑,由衷地笑。 特別是沛兒,從入村以來一直都保持著警戒,現(xiàn)在終于有一刻是敞開胸懷的笑了。 她本來也不是不愛笑的,只是有這樣的傻娘親,她必須幫忙注意的地方太多了,不得不養(yǎng)起她謹慎的性格。 兩個孩兒傻傻地笑完之后,適才命懸一線的恐懼才涌了上來。 站在此處還遠遠眺望的到適才的邊界,那兒再沒有妖狼魂魄血rou模糊的徘徊,也沒有滴落四處的濺血痕跡,一切就像不曾存在那樣。 「那是幻覺嗎?」沛兒理性思索著,緩緩說道。 而汾璱慷握住了她的手,讓她對上了他擔憂的眼神,彷彿在說著:「你沒命再試!」 沛兒眉頭輕蹙。彷彿在抱怨著,她也沒有傻到會再去嘗試。 至少,她不會拿自己去試。 「汾兄……汾兄……你在哪兒呀——說要採蘑菇,跑到不見人影?!惯h處傳來一個人大大咧咧的叫喊著,這一聽就知道是阿哲。 「認真點找,別抱怨了?!古赃呡p輕柔柔的傳出了個軟膩纖弱的女聲,聽來就是那個一刻不扒著汾璱慷就不能好好站立的奚養(yǎng)凰了。 這個名字,是昨日娘親才跟沛兒隆重介紹的,那可是村長一家嬌養(yǎng)的女嬋娟。 說是養(yǎng)凰,外表也光鮮亮麗的,但村子里的人們都知道這女娃命苦。 聽說當初奚夫人懷的是龍鳳胎,生了男孩稱為養(yǎng)鳳、女孩稱為養(yǎng)凰,只可惜男孩沒有女孩生的好,早早就夭折了,從此之后曾經艷冠群芳的奚夫人一蹶不振,還認為是女孩兒在胎中時搶走了男孩的養(yǎng)分才讓他如此脆弱。 村長奚家,一開始在此處落地生根時,帶著的是一票不死拳派的弟子。而這不死拳的密技只傳男不傳女,沒了一個兒子之后夫人性情大變,既不愛接觸女兒,亦不肯再與丈夫相處,成天將自己關在庭院里不出一步。 沒法再有個兒子,奚村長只能希冀自己的女兒能給他一個好女婿,最好是有武學根柢的好苗子。 而年紀輕輕的汾璱慷就成了目標。 奚養(yǎng)凰遵聽父命,也就打小與他相處,培養(yǎng)著感情…… 家族聯(lián)姻,鞏固政權,這也是兩方家屬樂見的。 汾璱慷聽見叫喚有些慌張,急忙又寫下:『小心』和『琴』字,在他們越離越近之后,終于鄭重地放下了沛兒的手,然后用腳把有著字的泥土踏渾了。 汾璱慷先一步走了,讓阿哲甚至沒有看見在后端的沛兒。 可女孩的直覺卻敏銳多了,奚養(yǎng)凰向后看了一眼沛兒,有些疑惑,眼里還是寫不盡的悲傷,永遠都是那樣的神情。 村里都流傳著奚養(yǎng)凰是為了家族、為了父命而這樣攀著汾璱慷??烧l又能像沛兒一樣讀懂她看著他的每一刻都是充滿情意的呢? 分明還是孩子,卻能將那慕戀之情深刻在眼神中。這大概也是沛兒可望而不可及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