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嬌 第1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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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蔑手指翻飛,將信封拆開,掏出信紙,捧在手中瀏覽。姚蓁目光掃向那信紙,一眼便辨認出,這是驪蘭玦的字跡,神色微變。 她沒有去看信,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腦中急速思索。 姚蔑看罷信,惶惶地看姚蓁,欲言又止道:“皇姐,這是驪表兄幾日前寄來的信……” 姚蓁沒有應(yīng)他,而是垂眸望著地上跪著的秦頌,喉頭發(fā)緊一陣,澀然道:“秦詠山,你這是何意?!?/br> 言罷,她掃向他身上的黃門裝扮,忽地想通了什么,面色一僵,低聲道:“前幾日送來信的人,是你?” 秦頌輕咳兩聲:“是我?!?/br> 他此言一出,不待姚蓁作出反應(yīng),姚蔑便迅速斥問道:“信是你送來的?你有何等目的?!” 秦頌苦笑一聲,沒有立即回應(yīng),而是指著胸口的大片血跡,反問道:“詠山已為庶人,能有什么目的?” 姚蓁緊抿著唇,額角的脈搏“突突”直跳,心中的不安感越發(fā)強烈。 “公主?!鼻仨炍嬷目?,面容痛惜,恨鐵不成鋼道,迭聲道,“我早叫你除去宋濯,為何遲遲不動手?” “現(xiàn)如今他偽裝的滴水不漏,卻將整座皇城玩弄于鼓掌之下,宮中滿是他的人!他如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往來訊息皆被阻斷。你們?nèi)缃裉幘?,猶如被他養(yǎng)于籠中的雀鳥。我實在不忍公主、陛下被蒙在鼓中,拼死尋來被攔截的臨安來信,幾乎九死一生地送到你們面前——” 他提著一口氣,字句擲地有聲:“你們都被他蒙騙了!” 第93章 愛恨 秦頌低啞的嗓音回蕩在空曠的議政殿中, 如同在喉嚨間含著粗糲的砂石,刮過燈罩,將燭火拉扯的飄搖亂舞。 晦暗明滅的燭光傾在姚蓁明凈的臉龐上, 她眉眼清湛,沉靜道:“你雖言之鑿鑿, 但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我為何要信你?” 秦頌低笑起來,看著她, 眼神猶如在看著一個身在迷途而不知返的人,有些輕蔑地嘲諷著她的天真。 “殿下,證據(jù)確鑿如此,你還要為他開脫嗎?這皇城中, 現(xiàn)今除了宋濯,還有誰能一手遮天?” 姚蓁神情淡然。但只有她自己知曉, 袖擺下,她的指尖有些緊張地微蜷。 姚蔑惴惴不安地望向姚蓁, 道:“皇姐……” 姚蓁朝他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 望向秦頌,道:“倘若他只手遮天, 你又是如何得知這些的?” 秦頌被她問的一愣, 似是未曾想到她問這個,停頓一瞬, 緩聲道:“宋濯所舉,現(xiàn)今已觸及世族利益。這些,是世族查出的?!?/br> 姚蓁沒有再說話。 燭光透過燈盞, 泛著暖黃色的光暈, 溫柔地映在她臉上, 遮掩住她過于蒼白的臉色。 殿中的氣氛,在這種冷靜的沉默中,變得極有壓迫感,沉沉的壓在人心頭。 姚蔑聽了方才一席話,有些慌神,看看她,又看看他,不知該做些什么,最后,只讓秦頌起來說話。 秦頌仰頭看著姚蓁,面有戚戚之色,片刻后才緩緩起身,站到姚蓁面前,而后動手解自己的外袍。 姚蓁立即偏過臉,眉眼微冷,低斥道:“你做什么!” 秦頌一言不發(fā)地解衣帶,褪下外袍,用力甩到地上,而后指著身上的破爛的血跡縱橫的襯袍,詰問道:“事已至此,你為何不肯信我?我拼命從他的嚴防死守中入宮,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保住一條命,只想告訴你們真相!公主,你以為你能夠出入宮中便是自由,可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他宋濯的計謀,他看似給了你自由,實則是令你放松警惕!” 姚蓁渾身發(fā)冷,被他連聲逼問,竟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秦頌語速太急,說到最后,急急地咳嗽兩聲,嗓音有些撕裂,像是嗓子被人劈開:“我險些喪命,公主,我能有什么企圖?我只是想讓你看清他的真面目!” 余光掃到他血rou淋漓的胸口,姚蓁的眼睫劇烈撲簌起來,有些伶仃的立在燈下,不知聽沒聽進去他的話。 燭芯“嗶剝”一聲爆裂,姚蓁像恍然驚醒一般,有些哀傷地看著秦頌,緩聲道:“……如你所說,他這般做,有什么理由呢?” 秦頌無力地看著他,欲言又止,半晌,低聲道:“他如何想,我不得而知。至于理由,權(quán)勢利益熏天,誰知道人心會不會變?公主若仍不信,大可親自去問他,拿著這些鐵證同他對峙便是了。” 同他對峙。 這幾個字,重重敲在姚蓁心頭,令她的心緒混亂如麻。指尖深陷在掌心皮膚里,細微的痛覺漫上心頭,她才理出一絲清明的思緒。 秦頌的話,未必盡然可信。但他有一點說的不錯,她的確得問一問宋濯。 就算不為了試探他是否攔截了信,如今驪將軍身死,亦得同他理一理嶺南的戰(zhàn)事。 她眼睫輕眨一下,看向秦頌。 方才他話中的欲言又止,她大致猜出他想說什么;她曾迫于形勢,委身宋濯,以命相挾才得以脫身。如若宋濯控制整座皇城,想必其中有一部分理由是為了她。 所以她不能親自去問。 ——宋濯的目的,如若當(dāng)真是為了蒙騙她、繼而掌控她,一旦沖突爆發(fā),恐她會落到往先被囚困在清濂居的下場。 她想到宋濯曾提及過的密室,脊背一冷。 思忖良久,姚蓁清湛的目光,看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姚蔑。 殿中,燭火幽冥。 窗外,天幕晦暗,墨云翻涌,陰暗的仿佛在醞釀著一場大雨。 - 次日,朝會后。 宋濯一身渥丹色官服,緩步邁下玉階。 幾名科考后入仕的年輕新貴跟在他身后,遙遙望著他鶴立如松的身姿,你推我搡一陣,在宋濯行到宮門時,終于有一人被推搡出頭,自身側(cè)攔住宋濯,怯懦地同他請教一些疑問。 宋濯頓足,望向他,緩聲作答。 他的態(tài)度既不輕慢,也不熱切,挺直如松,雖清冷矜貴,但并非倚權(quán)弄勢的傲慢,只有經(jīng)驗者對初學(xué)者授學(xué)時的嚴謹。其余學(xué)士見此,對視幾眼,漸漸朝他圍攏過去,一個接一個地提出自己的疑問。 其中有位膽大的學(xué)士,見宋濯唇色泛白,關(guān)切道:“晨間濕寒,大人可是冷著了,臉色為何這樣白?” 宋濯被他問的一怔,頓了頓,緩緩搖頭:“無事?!?/br> 被人眾星捧月般圍攏著,身旁道路上人來人往,不時投來艷羨的目光,宋濯被那些目光望著,眉宇間亦未見驕傲自滿,神情依舊淡然,緩聲一一解答。 晨曦噴薄,金光傾覆,灑落宋濯漆黑的眉眼間,宛若覆雪明燭,被派遣來的小黃門遠遠瞧見這一幕,竟瞧得呆了呆。 須臾,他回過神來,上前請宋濯:“大人,陛下請您前往議政殿一趟?!?/br> 圍攏在宋濯身旁的學(xué)士們一聽,便不再打擾,躬身行禮后道別。 宋濯回之以禮,隨后由黃門在前引路,前往議政殿。 殿中,宮人屏退,姚蓁已等待他多時。 她站在窗子旁,遙遙望見宋濯披光自甬路盡頭而來,心臟難以抑制地急跳起來。 坐在龍椅上的姚蔑見狀,有些不安地望向她,姐弟二人深深對視一眼,姚蓁什么話也沒說,沉默著向偏殿走去,隱退身形。 她走到偏殿時,姚蔑忽然喚了一聲:“皇姐?!?/br> 姚蓁回頭,粲然而溫暖的晨光落在她臉上。 姚蔑的神情有些糾結(jié),頓了頓,輕聲道:“偏殿有暗門,侍從已被我事先屏退,皇姐如若發(fā)現(xiàn)事情走向不對,便從暗門悄然離去吧?!?/br> 姚蓁溫和的望著他,沒說好與不好,折身入偏殿。 她闔上門,留了一道窄窄的細縫,方便交談聲傳入。 偏殿門窗緊閉,光線昏暗,有淺薄的一道光線通過那道門縫透進來,搭在裙角上。 姚蓁立在門后,側(cè)耳聽著正殿的動靜。 不多時,輕緩的腳步聲隱約傳過來,姚蓁聽著那熟悉的韻律,心中一緊,知曉是宋濯來了。 分明應(yīng)是緊迫的情形,在這一瞬間,姚蓁的心境卻忽而平靜下來。 她的額頭抵著門板,手指搭在門扉上,眼睫撲簌,心想,但愿這一切,皆是秦頌用謊言堆砌出的騙局。 · 宋濯邁入殿中。 迎面便同小皇帝的視線對上,對方好似對他的到來早有預(yù)料一般,在他踏入門檻的一瞬間便投過來視線。 宋濯眼眸輕眨一下,躬身行禮:“陛下尋臣前來,所謂何事?” “沒什么大事?!币γ锾至钏缴?,溫聲道,“并不是多要緊。——宋卿的唇色為何這樣白,可是凍著了?” 宋濯在靠窗處落座,垂眸望著自己泛白的骨節(jié),輕輕搖頭:“并無大礙。” 姚蔑沒有再出聲。 宋濯抬眸睨向姚蔑:“陛下若有事,但說無妨?!?/br> 姚蔑面色猶豫。 宋濯面容沉靜地等待他出聲,鼻頭微動,忽地問:“容華殿下才來過?” “啊?” “沒什么。” 二人頗為尷尬地搭了幾句話,姚蔑面色幾變,終于開門見山道:“首輔,朕想要國璽。” 聞言,宋濯眼尾掃向他,漆黑眼眸中情緒深不見底,“哦?陛下為何提及國璽?” 他語氣淡淡,但這般看人時,壓迫感極強,姚蔑頂著來自他周身氣勢的壓力,咬了咬牙,依照他同姚蓁昨夜商議的那般,一字一句道:“朕要國璽,乃是為了下一道圣旨。昨日臨安傳來急報,嶺南蠻夷犯我朝邊境,驪將軍同他們鏖戰(zhàn),戰(zhàn)死沙場,現(xiàn)今兵力有所不足,驪通判書信受阻,近日才紛沓而來,朕須得下旨令指派將領(lǐng)前往,鑄我朝邊境?!?/br> 說完這段話后,姚蔑忽地覺得,殿中陷入冰冷的死寂中。 宋濯神色淡然地看他片刻:“臣未曾收到軍情?!?/br> 姚蔑喉間聳動,站起身來,沉聲道:“請首輔歸還國璽。” 宋濯一言不發(fā),沉沉盯著他。 姚蔑平靜地回望他。 他的神情還算淡定,實則書冊遮擋處,他的手指緊緊的扣著桌沿,用力到筋脈緊繃。 須臾,宋濯緩緩開口:“公主知曉此事嗎?” 姚蔑愣了愣,須臾反應(yīng)過來他的問句是什么意思:“皇姐暫且不知。” 宋濯又陷入沉默。 有黃門端著茶水,依次放在二人面前的桌案上,而后退至一旁。宋濯望向那熱氣裊裊的茶盞,端起來啜飲一口,淡聲道:“陛下,臣同你做個交易如何?” 姚蔑警惕地望著他的一舉一動,遲疑著道:“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