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嬌 第4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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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眸看了一陣,宋濯的面色越發(fā)沉冷,待醫(yī)師給他換好藥后,便立即站起身來,將信紙收入胸口衣襟處,旋即伸手拿起盔甲。 一旁隨侍的苑清,面露憂慮,疾步上前來,攔在他身前,阻攔道:“主公,您整夜未曾合眼,又受了傷,萬不可再去往應(yīng)戰(zhàn)!” 他們行路未過半,便被敵軍察覺,兩軍在半路交戰(zhàn)。 敵方有備而來,他們有些應(yīng)接不暇,好在宋濯率厲文武,身先士卒,所向摧破。 但敵軍手段陰險,他亦受了些輕傷。 正在穿戴輕鎧的宋濯,聞言睨他一眼,眼中冷光乍現(xiàn)。 苑清被那眼神看得脊背生寒,立即噤聲,退至一旁。 利刃泛著冷冷的寒光,旋即劍柄被一只修長冷白的手握住。 宋濯撩開帳簾,疾步走出去,輕鎧后的披風(fēng)翻卷,很快便融入藍黑色的夜色里。 濃沉黑夜中,刀劍碰撞的嗡鳴廝殺聲四起,隨風(fēng)隱約吹入營帳中。 苑清焦急不已,亦連忙提起劍,闊步追隨在他身后。 - 朔方城內(nèi),陳府中。 整整一夜,府中皆燈火通明,來往仆役,皆面色凝重。 書房里,秦頌與陳知州對面而坐,商討作戰(zhàn)應(yīng)對計劃。 他不經(jīng)意抬眼,見陳知州滿頭大汗,一怔,旋即輕笑道:“大人莫要慌亂?!?/br> 陳知州抬袖拂拭額間汗珠,低聲道:“戰(zhàn)事迫在眉睫,臣實在焦灼不已。” 秦頌雙手交疊,抬眼看向窗外蟹青色的天幕,須臾,唇邊勾起一抹笑意,緩聲道:“敵軍攻城未半,急急退去,應(yīng)是我此前放出的消息起到了作用,他們來分走了敵軍兵力,我軍才得以喘息。待敵軍節(jié)節(jié)敗退,我軍便乘勝追擊?!?/br> 陳知州目露惶惶:“可宋相公……” 不待他說出完整的一句話,秦頌便冷聲打斷他:“陳知州,你應(yīng)當(dāng)清楚,你所效忠的乃是姚氏皇族,萬般應(yīng)皆已皇族為先、以城中百姓為先。” 陳知州面上冷汗更多。 “——如若敵軍最終取勝?!鼻仨灤鬼?,看向眼前的地形圖,“即使他們勝了,宋濯麾下軍隊實力不容小覷,敵軍必然會元氣大傷,修整一陣,無暇顧及眼前唾手可得的朔方。屆時,京中援軍亦已到達,敵軍猶如甕中之鱉,你我將是護國有功的大功臣。至于旁人……” “那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br> 他擲地有聲,屋中沉默一陣,陳知州垂下眼眸,低聲應(yīng):“秦公子所言極是。” 秦頌唇邊勾起一抹淺笑,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輕輕拍了拍陳知州的手背:“大人,你我皆出身寒門,沒有什么晉升的機遇,成敗……在此一舉了?!?/br> 陳茹才華橫溢,可惜太過婦人之心,優(yōu)柔寡斷。好在他拿捏住了此人心理,逼迫他逼迫的緊了,倒也算是個有力的幫手。 - 天色大亮,云翳翻涌,卻遲遲不見日光,陰郁的天幕,沉重的壓在人心上。 戰(zhàn)馬嘶鳴,將士低吼,刀木倉碰撞。 宋濯坐于馬上,一劍斬開一名糾纏不已的敵軍,旋即抬起鷹隼一般的眼眸,眺望前方。 馬蹄攪起滾滾塵土,隱約可見,幾里地外的朔方城前,空無一人,巍峨古樸的城門,仍舊緊緊闔著,應(yīng)當(dāng)尚未失守。 他略略定了定心神,繼續(xù)同敵軍將領(lǐng)纏斗。 敵軍有備而來,數(shù)量遠比他麾下軍隊數(shù)量多得多。好在敵方軍隊猶如一盤散沙,而他手下精兵精銳,實力持平。 圍在宋濯身旁的敵軍,接二連三地倒地。 他脊背挺直如松,于馬背上居高臨下,眺望四周,未見對方騎兵的身影,亦未見對方將領(lǐng)的身影,緩緩皺起眉。 沉吟一陣,他喚來副將:“吩咐下去,莫要戀戰(zhàn),即刻前往朔方?!?/br> 副將領(lǐng)命,吩咐下去。 苑清驅(qū)馬行至他身側(cè),宋濯與他對視一眼,將身旁纏連的敵軍逼退,策馬奔向朔方。 馬兒的盧飛奔,揚起濃重的塵土,迷亂人眼。 苑清飛快朝朔方城靠近,高舉著手中令牌,高聲道:“宋都御有令,開城門,迎我軍入內(nèi)——” 他身后,幾名副將隨著揚聲道:“開城門——” 眾人接連朝城門靠攏,仰首注視著面前的城門,城門處卻毫無動靜。 滾滾塵土,漸漸落定。 半晌,城墻上,緩緩浮現(xiàn)一個身影。 宋濯掀起眼簾,略略瞇起眼眸,沉聲道:“詠山?!?/br> 秦頌雙手撐在粗糲的城墻上,俯視著他,溫聲道:“是我。” 他從未如現(xiàn)在這般,俯視著宋濯??粗五谧约好媲埃煨〉娜缫恢幌N蟻,他脊背發(fā)麻,熱血沸騰。 宋濯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眸看一眼,敵軍漸漸圍攏上來,方才消失不見的騎兵,此時驀然出現(xiàn)。 他微蹙眉頭:“開城門?!?/br> 秦頌笑而不應(yīng)。 宋濯清凌凌的目光,掃向一旁的陳知州,嗓音低醇,不威自怒:“陳茹,開城門?!?/br> 陳茹被他看得渾身發(fā)寒,當(dāng)即便要命人去開城門,卻被秦頌狠狠摁住。 他低聲在陳茹耳畔道:“你想死嗎,若是城門大開,屆時敵軍鐵騎入內(nèi),這滿城百姓,你一個也保不了!” 陳茹渾身發(fā)顫,雙手漸漸在身側(cè)緊握成拳。 在宋濯再次沉聲命令之時,他別開了眼。 苑清已意識到什么,雙眸睜大,策馬后退幾步,揚聲道:“陳知州,你莫不是瘋了?!眼前至少半數(shù)人,是你朔方城中出來的,你難道要見死不救不成?!” 陳茹抖若篩糠,秦頌使了個眼神,一旁立即有人上前,將他帶下城樓。 秦頌垂眸與宋濯對視,唇邊緩緩勾起一抹笑容。 他盯著宋濯的眼眸,溫聲道:“公主離開前有口諭,無論何種情況,任何人不得打開城門,抱歉了……” 他唇邊笑容放大:“——我的弟弟?!?/br> 苑清當(dāng)即欲反唇相譏,旋即意識到他話中內(nèi)容,面色一僵,難以置信道:“公主……離開了?” 他驀地看向宋濯,后者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么。 “是的?!鼻仨灥溃昂涟l(fā)無損,安然離開?!?/br> 城門前倏地卷過一陣風(fēng),將地上的一層薄塵揚起,迷亂人眼。 宋濯濃長睫羽垂下,眼眸微微動了動,旋即看向城門上的秦頌,緩聲道:“她離開前,可曾說過什么?!?/br> 秦頌怔了怔,看向逐漸靠近的、張弓拉箭的敵軍,又看向他:“殿下說,要守護好城中百姓。” 這話,分別時姚蓁的確說過,他不曾作假。 宋濯薄唇緊抿,面沉如水,濃長睫羽飛速的顫動兩下。 敵軍已漸漸逼近成一個包圍圈,張弓如滿月。 秦頌在城樓上,微瞇著眼,隔著一層薄薄的塵土,看著宋濯的反應(yīng)。 他已將局設(shè)到這里,未曾將話說滿,但想必以宋濯的智謀,足以想清楚他有心設(shè)置的其中關(guān)節(jié)。 一想到這兒,他便頭皮戰(zhàn)栗著發(fā)麻,胸腔中的一顆心臟,亦是跳動的十分快。 苑清扯著韁繩,眼底惶惶,看向面沉如水的宋濯。 宋濯眼眸緩緩眨動一陣,驀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單手執(zhí)著染血的劍,雙腿夾緊馬腹,如同一道箭矢一般沖向敵軍。 于是城門前的士兵,在漫天箭雨落下來之前,聽見他一聲短促有力的低斥:“殺?!?/br> 他們怔忪一瞬,旋即異口同聲道:“殺——殺——?。?!” 聲浪霎時沖出極遠,響徹天地間,將敵軍震懾住。 箭雨還是落下來了,如同京城中,驚雷過后的急雨。 箭矢與兵器相繼,刀光劍影,叮叮當(dāng)當(dāng),不絕于耳。 苑清疾馳著朝宋濯靠近,瞧見他挽了一個劍花,將身周的箭矢逼退。 流矢劃過宋濯的鬢邊,一縷散發(fā)落在他頰側(cè),旋即被他抬劍削去,飄飄然落在地上。 苑清擊落朝自已飛來的一縷箭矢,再看向宋濯時,卻見他面色沉郁,眼底隱約閃著陰森的血光。 他眉骨上濺著一道血,順著眉尾,緩緩流入眼角,他緩緩眨動眼眸,眼睫染血。 苑清應(yīng)對著箭雨,漸漸手心有些發(fā)麻。 他本欲同宋濯說些什么,諸如,其中必然有隱情,公主不可能利用他們引開敵軍、分散火力。 可城門的確未曾對他們開放。 苑清的手是酸的,眼眶亦漸漸發(fā)酸。 “苑清?!痹谏砼匀巳齼蓛傻瓜?、敵軍的包圍圈漸漸縮小之時,苑清聽見他不帶一絲感情的低語。 宋濯的肩頭深深插入一根羽箭,然而他的唇邊卻掛著一抹違和至極的笑容。 “垚朝……當(dāng)真是有個一心為民的好公主?!?/br> 第38章 重逢(二更) 暮春時節(jié), 蜀中陰雨連綿。 細密的雨簾,宛如薄如蟬翼的綢紗,被風(fēng)吹拂著飄搖, 整夜不休。淅淅瀝瀝的雨絲,順著瓦縫滑落, 丁啷、丁啷,砸落空階上,直至天明。屋舍里外, 盡是混著青草味兒的潮濕氣。 風(fēng)雨飄搖中,細篾竹簾晃動不已,屋舍前栽種一棵桃樹,簾下穗子翻卷時, 桃花花瓣打飐兒飛入支摘窗中,顫悠悠落在宣紙之上, 幽香混著水漬,在紙上緩緩暈開。 一只白皙的手, 提著沾水毛筆, 輕輕一旋,將花瓣蘸起。細膩的花瓣落入掌心, 一時竟分不清人與花孰嬌。 姚蓁擱下筆, 垂眸看著手心中花瓣,半晌, 將花瓣夾入書冊中。 自他們離開朔方,已經(jīng)過了半月余,現(xiàn)今才趕到蜀地邊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