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所存也不多，還是得小心使用才是。”淑嵐一邊看那賬本，一邊說道。

    “是，是，奴才回去定讓他們小心再小心，絕對不會再出差錯?！痹燹k處總管聽了這話，見淑嵐并沒有大罵的意思，終于松了口氣。

    “等等?！笔鐛购鋈灰痪湓?，讓他剛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怎么了娘娘……是有什么不妥嗎？”造辦處總管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這帳不對。”淑嵐點了點其中一項。

    銀錢進(jìn)出，她還遲鈍一點，但是關(guān)于食物，這巧克力的出產(chǎn)量，她則是十分敏感，尤其是之前有人有齷齪的手段夾帶，她便更是留心了。

    這巧克力怎么不翼而飛了一部分？

    她瞧著總管的臉頓時變顏變色，在“裝傻糊弄過去”和“坦白說實話”之間兩種情緒反復(fù)橫跳，最終還是露出了心一橫的表情，選擇了后者。

    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地，又哭喪著臉開始坦白：“娘娘，都是奴才的錯，奴才知道這溫度計極為貴重，打碎之后，奴才是生怕娘娘怪罪，故而沒有立刻上報……這時來了個江湖騙子，不知從哪兒聽到說了這事兒，來找上奴才，說他跟洋教士學(xué)過秘技，知道怎么做溫度計，奴才是鬼迷了心竅啊……才聽信了他的話……”

    雖說是坦白，但話也是一半真一半假，話里話外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

    那日是他碎了溫度計，眼見著生產(chǎn)就要叫停，秉承著能瞞就瞞得原則，他便趕緊放出話去，高價收購，這才有人找上門來。

    見淑嵐沒說寬恕自己，也沒說要降罪自己，那總管繼續(xù)提心吊膽地說下去：“那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拿出來的東西……瞧著倒也像那么回事……幸虧奴才留了個心眼，將他帶著一同試用那自制溫度計，才沒讓這騙子拿了錢就跑了……”

    “哦？那騙子的溫度計，效果如何？”淑嵐生起好奇心來。

    這種事，一試便知，這騙子倒真敢騙皇家的人，也不怕被當(dāng)場拆穿？

    畢竟這個時代，敢這么干，可是真的會小命不保的。

    “自然是那騙子原形畢露……雖外形與御用的溫度計相似，但那溫度計一上鍋中，便炸裂開來，碎得到處都是，還有不少碎片落入鍋中，這才……”造辦處總管復(fù)述起此事的表情，似乎回憶起的當(dāng)時的慘狀。

    他不必說下去，淑嵐便知道了后續(xù)了，定是玻璃碎片掉進(jìn)巧克力鍋里，這一鍋原料恐怕是廢了。

    可惜啊，可惜。淑嵐長長嘆息一聲。

    “說來也怪，這騙子見那溫度計炸了，也不急著跑，直接楞在了原地，嘴里還說什么，不可能，他做過試驗的，還一幅心疼的模樣……倒像是奴才把他的東西弄壞了似的……倒真是古怪?！蹦窃燹k處總管低聲抱怨道。

    這話倒是引起了淑嵐的注意，自己做試驗，還好用，難道此人不是騙子，真有這本事？

    那溫度計炸了，說不定只是過了量程，或是……

    淑嵐想起，此時天冷，溫度計想必是妥善放在隨身的盒中，驟然接觸高溫，私人燒制的琉璃定然因材質(zhì)不均、受熱不均而炸開。

    溫度計雖然在現(xiàn)代人眼中不算什么稀罕物，但其中所需工藝，在這個時代是掌握在少數(shù)人手中的秘密。

    若真能仿制個八九不離十，此人倒真是有兩把刷子，只是沒有在合適的場合使用，被打成騙子也太冤枉了些。

    淑嵐想及此處，手激動得都有些發(fā)抖。

    損失一點原料，在她眼里已經(jīng)不算什么了。

    人才比什么原料都要緊！若是將此人收入麾下，說不定能像戴梓一樣，制出什么天才的發(fā)明來。

    淑嵐此時臉上風(fēng)云變幻，那造辦處總管見淑嵐半天不說話，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問道：“敢問主子此事，要如何處置？”

    “此人如今還找得到嗎？”淑嵐輕咳一聲，按住心中的激動問道。

    “能！能找到！”造辦處總管連連點頭，話語里是滿滿的咬牙切齒。

    “那作假的溫度計一炸，奴才就知道他是騙子，當(dāng)即就一聲令下，三五個太監(jiān)就將他按在地上了……”造辦處總管話語間依然不忘表達(dá)一下自己逮捕騙子時的英明神武。

    “按住啦？”淑嵐聽到這話，嗖地一下站了起來，“現(xiàn)在他人在哪兒呢？”

    那總管聽了這話，連忙對淑嵐抱拳一躬，“娘娘您放心！當(dāng)場就抓起來了，現(xiàn)在正在刑部大牢里關(guān)著呢！絕對跑不了！”

    淑嵐聽了關(guān)在牢里，總比打一頓扔出去的強，連忙道：“好好，快將他帶過來見我，我有事問他?！?/br>
    “主子，處置這等小人，這種事讓奴才們辦就是了，哪里值得勞您大駕……”造辦處總管一臉諂媚，心中簡直哼起了小曲兒。

    這下好了，德妃娘娘把怒火轉(zhuǎn)移到這個騙子身上，自己的錯漏就可一筆勾銷了，說不定還因為抓騙子有功，得到德妃娘娘的賞賜呢……

    正說著卻被淑嵐打斷了話頭。

    “少廢話，我自有我的緣由，你們可別出什么差池，明日就送進(jìn)來。”淑嵐連忙道。

    “是，是，奴才明白，定然把人給您帶來?！蹦强偣苓B連應(yīng)聲。

    好啊，德妃娘娘要親自處置，可見德妃娘娘怒火之盛！

    這造辦處總管倒也有些私心，只因一向只有他被別人捧著的份兒，這次倒被個江湖騙子給糊弄了，不但丟了面子，還害他在主子面前落不了好，連連賠罪，早就暗示牢頭狠狠教訓(xùn)這騙子一通，以出他的惡氣。

    至于以后怎么處置，若是主子要處置三十棍，就給他加到五十棍！若是主子要他流放三百里，就給他加到五百里！

    第192章 發(fā)明

    淑嵐本以為會等個三五日才見到這位手搓溫度計的民間天才, 不想上午她吩咐下去把人帶來，下午這人就被送到淑嵐眼前。

    造辦處總管效率就是高……淑嵐心中感慨。

    其實想來并不是辦事效率高, 只是這總管好不容易找了個背鍋的, 自然要拎來給淑嵐泄憤。

    這人確實是被“拎”到淑嵐跟前的。

    兩個虎背熊腰的內(nèi)廷侍衛(wèi)一左一右，一人一邊胳膊地拎著他，便往淑嵐眼前一扔。

    這人倒也有些文弱書生氣, 跟兩個侍衛(wèi)一比簡直像小雞仔似的，被扔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爬起來。

    但似是有幾分文人風(fēng)骨似的，對這種粗暴的對待, 狠狠地整了整衣冠以示抗議。

    “娘娘，人給您帶來了, 您要怎么審都行?！痹燹k處總管一副皮笑rou不笑的表情。

    淑嵐最惦記的，自然還是這人是不是真能造出溫度計來, 便問道：“那溫度計, 真是你做的？你能不能說出其中原理？”

    “自然是我做的！”說到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這書生臉上一洗方才的窘迫, 立刻露出驕傲的神情來, 繼而, 便滔滔不絕地說起如何觀察到了熱脹冷縮原理，又如何想著利用這個原理制出精準(zhǔn)測量冷熱的器具來。

    淑嵐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點了點頭。

    看來自己是找對人了，此人不但有觀察能力，實踐和動手能力都很強。

    這個時代的人, 老百姓生活艱苦，日日在地里刨食, 一日下來累得沒有別的心思, 能擠出時間觀察、發(fā)明, 實為難得。

    淑嵐又問：“你那溫度計，除了炸了的那一支外，可還有別的嗎？”

    提到此處，那書生又露出十分rou痛的表情：“沒了……！娘娘您是不知道，要買凈度稍微好些的琉璃有多貴，我可是一次次試驗，就得了這么一支……虧得我一個月的燒餅的不舍得夾rou，就這么炸了……可惜，可惜……”

    說著說著，他便十分痛惜地拍起了大腿。

    “可惜什么可惜，娘娘那一鍋原料毀了還沒說，你倒在這兒說可惜了……”造辦處總管說著，就抬腳準(zhǔn)備給這書生一腳。

    “罷了，先不提這個?！笔鐛冠s緊揮手制止，又問道：“你這溫度計，當(dāng)真能用？”

    見自己的發(fā)明成果被質(zhì)疑，那書生立刻有些著急，“那是自然！我制出來后，掛在門上，只消瞧一瞧刻度，便知道今日是冷是熱！準(zhǔn)極了！只是……”

    “只是什么？”淑嵐問。

    “只是鄰居街坊都笑我，說冷不冷熱不熱的，一出門不就知道了？難道還要日日瞧著刻度添換衣服？”那書生說起自己被嘲諷時的情景，頗有些惱。

    淑嵐點了點頭，許多發(fā)明確實是沒什么用武之地，不被人所理解也是正常的。

    “后來呢？你是怎么找上他的？”淑嵐指了指身邊站著的造辦處總管。

    造辦處總管驟然聽見自己被點名，驚得臉上橫rou一抖，連忙丟給那書生一個眼神。

    敢胡說八道就宰了你！

    “本來我也覺得這東西沒用，本來都收起來了，不想那一日，街坊里消息靈通的貨郎同我說，有一位有錢人高價求購這能量冷熱的器物，同我說，不如拿去試試，能有不少賞錢?！蹦菚f到此處，便瞧了一眼那造辦處總管，眼神很是怨念。

    “哦？他給了你多少賞錢?。俊笔鐛股龊闷鎭?，指著那造辦處總管問道。

    “不是他給的，我是被引去見了一位姓李的公公?！蹦菚鸬馈?/br>
    淑嵐抬頭瞧了瞧總管，總管連忙道：“那姓李的小太監(jiān)是奴才的手下，奴才是派他出去尋找溫度計的……”

    “是了，便是這位李公公，見我取出我自制的溫度計，便連聲說‘差不多，就是這個樣’，便要將這溫度計拿走……”那書生說道。

    “我自然是不肯讓他拿去，這可是我花了不少銀錢制的，他便說若是好用，便給我五十兩銀子?！睍f到此處，眼神十分閃亮，伸出手來比劃，“五十兩?。∥冶阃赓u給他了……后面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在屋里試用的時候還好好的……”

    “這小李子……！我明明給了他二百兩去辦事，結(jié)果竟被他吞了一百五十兩……”造辦處總管的心思倒全在自己被中飽私囊的銀錢上，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而聽了這話，那書生并沒有淑嵐意料中的生氣，而是嘆道：“五十兩就夠了，我娘整日哭我不務(wù)正業(yè)，整日只會做些沒用的東西，還說，再不出去弄些錢回來，就將我做出來的那堆破爛兒全扔了……可惜，本以為能帶回家些錢的，不想?yún)s挨了一頓好打?！?/br>
    “那堆破爛兒？”淑嵐眼睛一亮，“都是些什么東西？”

    “那可多了……除了這驗冷熱的器具之外，我還制了一個可以預(yù)測明日雨晴的，配著一同使用；還有這一物，我給起了個名，叫‘瑞光鏡’，可以夜里使光照數(shù)里，冬日里可以讓人身子發(fā)熱暖和……”這書生掰著手指頭，對自己的各種發(fā)明如數(shù)家珍。

    說完，還是垂下頭去，一臉的遺憾，“這又有什么用……京城難過活，我又不擅長耕種做活，年后怕是要隨母親回老家投奔親戚去了……”

    你以為得罪了皇妃還能走？造辦處總管剛要開口呵斥，淑嵐卻抬手止住了他。

    “既然有這等能耐，你為何要浪費自己的才能？”

    “才能？”那書生語氣中帶了一絲自嘲，“我哪有什么才能，我也想明白了，與其做些沒用的東西，不如回老家踏踏實實種田的好……”

    “這溫度計對于手藝要求極高，有這手藝，怎么不去造辦處一展才華？”淑嵐問道。

    據(jù)她所知，造辦處為供皇室所用器具，所需頂尖匠人的數(shù)量巨大，每年都從民間選拔匠人，難道這人不知道？

    不提造辦處還好，一提到此處，那書生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娘娘，實在是小的無能，只會制作些無用之物，這造辦處所搜羅的，唯有制瓷、制表、制首飾和制玉的匠人，實在是沒法躋身其中。”

    淑嵐點點頭，心中也生了些遺憾：朝廷將最頂尖的工匠匯聚于造辦處，卻不想著創(chuàng)新工藝，只是為皇家制造奢侈品，實在是太浪費了些。

    曾經(jīng)的戴梓，倒是進(jìn)宮了，但也不是走的造辦處這一途，而是曲線救國，先是參軍，再選入宮中入了翰林院。

    雖然剛開始時有些明珠蒙塵，但現(xiàn)在跟了太子，前途一片光明。

    眼前這位……若是參軍嘛，自然不必說了，顯然是沉迷案前搞發(fā)明，身子缺乏鍛煉，估計是走不了這條路的。

    “那你何不科考入仕，也好過如今的境況啊。”淑嵐又道。

    務(wù)農(nóng)的平民家庭，家中白養(yǎng)活著一個人，可是挺大的一個負(fù)擔(dān)。

    “小的唯有對算數(shù)制物感興趣，演算結(jié)果能寫上厚厚一沓……可這八股文章，小的就不行了，對著白紙十個時辰，也憋不出兩行字。”那書生似是被淑嵐提及了痛處，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淑嵐聽他做的幾樣?xùn)|西，便知其中涉及學(xué)科諸多，數(shù)學(xué)、物理、材料科學(xué)……可惜這些學(xué)科都是現(xiàn)代才成為考生必學(xué)，而這個八股取士的年代，就算你是理科狀元，也得文章寫得一級棒，才能夠到讓自己發(fā)揮才能的門檻。

    而作為極度偏科的理科生嘛……也就只能像眼前這位一樣了。

    “若是我與皇上說說，破格提拔你入造辦處，就說……你能制出洋人配方保密之物，于生意……咳咳，于社稷有益，你覺得如何？”淑嵐問道。

    造辦處匠人雖然每日要為主子隨時任性的需求忙碌個不停，主子急要的時候，加班加點熬通宵更是尋常，但是為皇家辦事，自然是報酬豐厚，可比他之前呆在家中，不事生產(chǎn)要強多了。

    淑嵐本以為，自己提出的這個條件，是眼前之人絕對無法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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