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額娘別擔(dān)心?！必范A拖著長聲，顯然這話已經(jīng)聽得耳朵起繭子了，“這比賽馬我不如他，這比摔跤，演武場上的比試，您兒子可沒輸過?！?/br>
    “他”自然便是前一日賽馬時以一馬位之差勝過胤禔的般迪了。

    惠妃還要說什么，胤禔卻從她身邊泥鰍般地溜開，往場上去了。

    淑嵐并不太懂具體的規(guī)則，只知道若是上半身出了圈或是著了地便是輸了，而摔跤手頸上皆套五色穗子，若是贏了一人，便多掛一串。

    最后場上只剩兩人，果然是胸前五彩穗子飄揚(yáng)的胤禔和般迪二人了。

    負(fù)責(zé)判罰的令官一聲令下，兩個少年便如兩頭年輕的斗牛一般，互相鉗制，各不相讓；般迪自然是身長臂長，無比靈活，而胤禔則是下盤扎實(shí)，一力降十會。

    一時間，比賽也焦灼起來，就一向在圣駕前自持的惠妃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再看向玄燁，此時面上雖還波瀾不驚，手中的翠玉珠串早已被捏得咯咯作響。

    淑嵐只愛看快刀斬亂麻的比試，如此僵持著的局勢，她倒不覺得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在座的觀眾面色有趣。

    而此時的大公主，表情更是糾結(jié)，小臉都擰成了一團(tuán)，更是不自覺地將嘴唇都咬的發(fā)白了，也不知她心中是期望誰贏。

    待到場上忽然呼喊聲連連，淑嵐才抬起頭向場上看去。

    摔跤的持久戰(zhàn)對于體力消耗極大，只要稍稍露出頹勢，便會被對手逮住間隙，一個吐息間，便足以讓形勢倒轉(zhuǎn)。

    這樣的間隙轉(zhuǎn)瞬即逝，而般迪顯然是捕捉對手頹勢的好手。

    只在電光火石之間，便見他反擰住胤禔的胳膊，緩慢而堅定地向下壓去。

    “胤禔！堅持??！胤禔！”惠妃一時也不顧得許多，用手籠著聲音喊著。

    雖不知賽場喧嘩，胤禔聽沒聽見額娘的喊叫聲，但觀賽之人皆有目共睹，他是個執(zhí)拗不肯認(rèn)輸?shù)摹?/br>
    敗勢一旦形成，便如開閘的洪水一般一發(fā)不可收拾，明明已經(jīng)處于極其不利、幾乎無法逆轉(zhuǎn)的情勢之下，胤禔卻依然全憑著一股蠻力制成著，胳膊、肩膀的關(guān)節(jié)都被強(qiáng)壓成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仿佛一把彎到了極致的弓。

    淑嵐一眼就看出不對來了：少年人不懂得自己的身體極限在哪里，只懂得逞能用蠻力頂過去，殊不知再這樣下去，關(guān)節(jié)骨骼肌rou，皆會受損。

    輕者，便是胳膊脫臼，若是嚴(yán)重些，硬生生掰斷脫位也是有的！

    但此刻的氣氛，已經(jīng)到了狂熱的巔峰，兩位少年更是一時間被圍得水泄不通。

    只要認(rèn)輸，認(rèn)輸就可以停下了！

    淑嵐想起，只要以手拍擊地面三下，或是舉手向令官示意棄權(quán)，便可以以認(rèn)輸結(jié)束比賽，剛想喊上兩聲提示胤禔，卻瞧見旁邊惠妃戒備的眼神，生生地將聲音收了回來。

    再看場上苦苦堅持的胤禔，兩眼充滿血絲，額頭上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響，顯然是一副抵死也不會認(rèn)輸?shù)哪印?/br>
    此時能讓這一些停下的，只有玄燁了。

    淑嵐立刻起身，向堂上玄燁的方向走去，卻還沒走到一半，便聽見身后爆發(fā)起一陣?yán)坐Q般的叫好聲，歡呼聲。

    淑嵐不可思議地回過頭去，發(fā)現(xiàn)二人皆力竭倒在地上。

    胤禔認(rèn)輸了？淑嵐剛這么想著，卻見圍觀的眾八旗子弟、陪練的哈哈珠子歡呼著將胤禔抬起來，歡呼著，而那令官也將五彩穗子給了胤禔。

    而方才還占據(jù)著絕對優(yōu)勢的般迪，此時則側(cè)著臉伏在地上，無人問津。

    “發(fā)生了什么？”淑嵐望向離著最近的佟皇后，后者也是一臉的茫然。

    而大公主的眼淚已經(jīng)在眼睛里打轉(zhuǎn)了，“胤禔他犯規(guī)！”

    但她一個人的聲音自然蓋不過喧鬧的眾人，待下面的眾人簇?fù)碇搏@今年摔跤第一的胤禔去領(lǐng)彩頭時，淑嵐才瞧見般迪一直捂著一邊的臉，此時正有血從指縫中冒出來。

    他剛要悄然融入人群中去時，玄燁卻沉聲開了口，“你，隨朕過來?！?/br>
    第160章 破相

    玄燁面沉入水, 望了一眼臺下的般迪，便轉(zhuǎn)身回了身后用以休息的大帳。

    般迪本以為比都比完了, 已沒自己什么事了, 不想?yún)s被皇上叫走說話，頓時臉上又有些不安來。

    “不必害怕，走吧。”佟皇后瞧出他眼神中的惶恐, 對他點(diǎn)點(diǎn)頭以示安慰。

    而大公主此刻礙著皇額娘在側(cè)，雖然不好說什么，也低聲道：“走吧, 皇阿瑪很溫和的，不會兇你的?！?/br>
    對于大公主這樣的說法, 淑嵐心中吐槽：那是你皇阿瑪對你溫和，從不兇你罷了！你看看他對差點(diǎn)把他兒子胳膊擰折的人, 會不會再笑臉相迎？

    雖說比賽場上刀槍拳腳無眼, 但你看看誰真敢下狠手往愛新覺羅氏的人身上招呼的？

    淑嵐實(shí)在是好奇玄燁會怎么判這公案，見佟皇后和大公主都進(jìn)了帳子, 自己便也跟著進(jìn)去了, 盤算著若是玄燁真要罰這般迪, 就算是為了大公主不傷心，自己也要替他說幾句情。

    惠妃坐在案幾之后，伸長著脖子，喜滋滋地瞧著遠(yuǎn)處的胤禔披紅掛彩地被拉著慶功，剛要轉(zhuǎn)頭對皇上說上兩句夸贊胤禔的話, 一轉(zhuǎn)頭時卻發(fā)現(xiàn)，皇上竟然不知何時已不在座位上了。

    不光是皇上, 連皇后、德妃, 統(tǒng)統(tǒng)不知何時退了場, 自己旁邊倒空了一大片。

    這下可好，好不容易胤禔得了個滿蒙漢中的第一，倒是連個可夸耀的對象都沒了。

    惠妃頓時覺得無趣起來，見著胤禔被簇?fù)碇笫痔嶂笳髦拥谝坏那镀邔毜目楀\來布爾，右手端著那如今王宮貴胄個個趨之若鶩的秋狝禮盒，面帶喜色地往自己這邊來時，她才稍微又高興了些。

    “額娘，兒子給你爭了個第一！”胤禔喜滋滋地將彩頭往惠妃面前的案幾上一堆，“是不是說話算數(shù)？”

    “哼，這倒也罷了，若你平日里功課上也這般用心，你皇阿瑪定然更中意你……”惠妃故意提高了聲調(diào)?！暗昧说谝挥秩绾危慊拾斶@會兒不知去哪了……”

    雖然她的心思是讓身旁那些沒兒子傍身的嬪妃們聽聽，但胤禔聽了這話，方才臉上的喜氣一時蕩然無存。

    “額娘，兒子可真不懂你，沒得第一也要念，得了第一也要念，真是沒一日安生。”胤禔當(dāng)即將桌上的彩頭往懷里一攏，巧克力也不給惠妃留，自去尋他平日的摔跤陪練搭子吃去了。

    惠妃瞧著兒子憤而離去的背影，這下臉上掛不住了。

    面對那些似笑非笑看過來的周遭嬪妃的目光，她恨不得一個個都瞪回去。

    瞧什么，瞧什么，還不是嫉妒我有大阿哥傍身？

    惠妃哼了一聲，索性不去看那些似笑非笑的目光，泄憤似地用筷子將面前的盤子攪動得叮當(dāng)作響。

    玄燁帳內(nèi)。

    玄燁坐在書案之后，盯著堂下的少年的目光如鷹般銳利。

    還是大公主先耐不住這樣氣氛，先打破了沉默的空氣：“皇阿瑪，演武場上比的是拳腳能耐，您不能因?yàn)檫@個就責(zé)罰……”

    還不等她說完，玄燁便抬了抬手，大公主也只好悻悻地閉了嘴。

    “你方才，讓了胤禔。”玄燁開門見山，語氣篤定。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的目光從看玄燁的臉色，立刻轉(zhuǎn)為聚焦于堂下的少年。

    而般迪依然保持著低著頭，一手捂臉的動作，開口道：“是大阿哥摔跤更勝一籌，奴才不敵，讓皇上見笑了?！?/br>
    “把你的手放下，朕瞧瞧?！毙钣值?。

    般迪遲疑了半晌，才放下了一直捂在臉上的手。

    他這一放下來，眾人才見他臉上一道長長的口子正冒著血，按著的手一放下，更是擦得半張臉都是紅色。

    淑嵐見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幾乎聞到了血腥氣；更別提大公主了，捂著嘴才沒叫出聲來。

    “快，去把太醫(yī)找來。”佟皇后擋了大公主的眼睛，免得她瞧見血害怕。

    不多時，張懷便拎著藥箱匆匆而至，準(zhǔn)備好了敷料和消毒器物處理起了傷口。

    “回皇上，皇后娘娘，般迪公子這只是皮外傷，雖然創(chuàng)口大，但不深，將養(yǎng)幾日想來便無大礙，還請皇上、皇后娘娘放心?！睆垜褜⒀棺?，細(xì)細(xì)貼敷料，才對玄燁一禮后回了話。

    “張院使，這會留疤嗎？”大公主急急地問。

    張懷還沒回答，玄燁便開了口。

    “般迪又不是如你一般的女孩子家，留不留疤有什么要緊？戰(zhàn)士哪有不留疤的？”玄燁從書案后走出，走近般迪，背著手打量了一圈，“朕看你啊，原先長得雖好，卻總有些不足；若真添了道疤，倒更有草原戰(zhàn)士的英氣了?！?/br>
    淑嵐瞧了瞧還在狀況外的玄燁，又瞧了瞧聽了這話又要哭出來的大公主，一時間哭笑不得。

    皇上啊，你喜歡草原戰(zhàn)士的英氣也就罷了，你女兒可不想喜歡的人破了相。

    待到張懷收拾好藥箱告退后，玄燁才又道：“朕明明瞧見你已占上風(fēng)，何不乘勝追擊？你要在朕面前說謊，可是欺君之罪?！?/br>
    聽了這話，般迪才終于開口：“是，奴才乃是方才不忍?！?/br>
    “有何不忍？”玄燁抬了抬眉。

    “大阿哥在演武場時便常說，自己不在詩文上為見長，唯獨(dú)在這武藝一門上，能讓阿瑪額娘爭臉。大阿哥已輸了奴才一項(xiàng)馬術(shù)，若是再輸一門，想來心中難受?！卑愕蠐P(yáng)起臉望向皇上，“奴才想及家中阿瑪，也是如惠妃娘娘一般心懷期望，故而不忍大阿哥兩場皆熟?！?/br>
    “……但在這秋狝大會上讓他，豈不是將比賽當(dāng)兒戲？”玄燁聽了他的解釋，雖然臉色和緩了些，但還是臉沉如水，“朕瞧見你驟然卸力，胤禔這孩子才重心不穩(wěn)，他那護(hù)腕上的白銅釘才打在你臉上將你刮傷的……你不后悔？”

    般迪下意識地去摸了摸已經(jīng)包扎好的臉，還是疼得嘶了一聲，還是開口道：“……不后悔。若是方才不松手，大阿哥的肩膀必然受傷，說不定會落下病根。而奴才不過傷了臉罷了，如皇上所言，不礙事。”

    “好，好?！?/br>
    玄燁瞧著玄燁的臉色終于由陰轉(zhuǎn)晴，也松了口氣，看來般迪答的這兩問，很得圣心，不光保全了皇家顏面，亦保護(hù)了大阿哥的身體，哄得玄燁龍心大悅。

    “你確實(shí)是個懂規(guī)矩，知進(jìn)退的。朕必然會好好嘉獎于你，你且退下養(yǎng)傷吧。”玄燁對般迪擺擺手，般迪便被梁九功引著出了帳子去了。

    “皇阿瑪說話可別不算數(shù)，說要賞人家的，可別忘了?！贝蠊髑埔姲愕洗鸬玫皿w，此時小臉也興奮得紅撲撲的。

    “你皇阿瑪說話，什么時候食言過？”玄燁挑了挑眉，“定是個科爾沁部中子弟從未得過的大恩賞。你就不要再打聽了，陪著你德娘娘去前頭接著看比賽吧，朕同你皇額娘還有話說。”

    “嗯，宣琬告退?！贝蠊髀犃?，高高興興一禮后，拉著淑嵐便出了帳子。

    “你瞧你樂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皇阿瑪不是賞了他，而是賞了你似的?！笔鐛骨浦蠊鲙缀跏且槐囊惶爻隽藥ぷ?，還哼起了小曲的樣子，忍不住開口調(diào)侃。

    “我哪有！”大公主立刻揚(yáng)起頭抗議?！拔腋吲d是替胤禔高興……”

    這話說得太心虛，說到最后尾音已細(xì)微不可聞。

    “好啦，我都瞧出來了，你賽馬第一場，胤禔得了個第二，你也是替他高興來著？”淑嵐又笑著問?！斑€有從前你在御花園與他相見——”

    “淑嵐jiejie！”大公主聽了御花園三個字，立刻臉都漲紅了，立刻一臉緊張地捂著淑嵐的嘴，一邊四下張望，看有無旁人看見。

    “御花園我與他相見，不過是他教我練武，我投桃報李罷了，淑嵐jiejie可別誤會?！?/br>
    “我……可什么都還沒說呢?！笔鐛官M(fèi)了好大勁地掰了大公主捂著自己嘴的手，一臉無辜地開了口。“宣琬就這么緊張，難道是……？”

    “好吧……淑嵐jiejie，你若是不告訴皇阿瑪，宣琬就告訴你?！贝蠊魉剖窍铝撕艽蟮臎Q心一般瞧著淑嵐。

    “知道了，我絕不告訴你皇阿瑪，行了吧？”淑嵐揉了揉她的額發(fā)。

    而大公主也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難得的傾訴對象，既已決定說了，便把這許多年的心事竹筒倒豆子地與淑嵐說了個干凈。

    “淑嵐jiejie可千萬別與皇阿瑪說，皇阿瑪定會責(zé)罰他的……”大公主咬了咬下唇，“宣琬不愿意他因?yàn)槲沂茇?zé)罰……”

    “你倒是真知道為他考慮?！笔鐛谷嗔巳嗵杧ue。

    “因?yàn)樗矠槲铱紤]呀！”大公主反駁道，“旁人都說宣琬不該如男人般學(xué)武藝，學(xué)騎射，讀書也無需讀些個四書五經(jīng)，治國韜略、兵法策略更是為阿哥們準(zhǔn)備的，連皇阿瑪和皇額娘都這么說……唯有他不這么說，還陪著我一起學(xué)，也不嫌著宮女衣服來瞧我是丟臉之事……宣琬想做什么，他便陪著宣琬去做……難道宣琬不該也為他考慮嗎？”

    “這倒也不錯。”淑嵐點(diǎn)點(diǎn)頭。

    自己站在大公主這邊，只覺得大公主是個顏控，看上人家的臉后一見鐘情了；如此看來，這般迪倒也不是空有皮囊之輩，大公主心悅于他，倒也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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