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不滿意，得嘗過了才知道，”商人們拿著夫婦倆遞過來的紫花麥餅，輕咬了一口，頓時麥子的清香混著紫花的熏香在口齒中綻放，滿意地挑了挑眉，“味道不錯?！?/br>
    “客人喜歡就好。”見商人們利落地付了錢，夫婦倆利落地收了錢，又開始招呼起下一撥客人來。

    商人們在街道上吃飽喝足，這才跟著那些吆喝帳篷的小二住進(jìn)帳篷里，趕了好些天的路，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地帳篷里睡上一覺，給個神仙都不換。

    一整天，方天祿都帶著何冬菱和他兒子在互市街待著，看互市街的反饋，順便等天黑的時候，把稅收收了。

    衙門的互市街是不收攤位費的，都按照鋪子收稅收，小生意，一百稅一。

    一百文收一文錢的稅，收到多少稅，就能計算出互市街今日一天商人們的消費。

    “三百五十文，”何冬菱家以前是開錢莊的，數(shù)銅板數(shù)的可快了，三百五十文的銅板幾乎是一入手就掂量了出來，張口就報出了數(shù)目，“也就是說今日來的商人們花費三十五兩銀子，這還是超過百文收到的稅收，沒有超過百文的鋪子也不少，我估摸著他們今天一天的開銷有四五十兩?！?/br>
    一天四十五兩，一個月下來也有一千三五百兩，怎么都能收到十到十五兩的商稅，不少了。

    而且百姓手里有了錢，就像陳烈酒說的，經(jīng)濟(jì)也能夠轉(zhuǎn)起來了。

    “走，我們找地方辦面廠去?！币鼓唤蹬R，店家和商人們都休息了，方天祿又帶著何冬菱和方行簡去看了看辦面廠的地點。

    他想把這面廠建在水磨坊旁邊，這樣取材也方便。

    考察過水磨坊旁邊的地不錯后，他向自家兒子道：“明兒找人過來建廠吧。”

    方行簡有點傻眼：“爹縣衙哪有錢?。俊彼烧嫘?，衙門上剛收上來三百五十文的稅收，他就敢拿這三百五十文建廠，“嬸嬸不是說了，等稅收都收上之后，再建面廠么？”

    “等到稅收收上來再建，黃花菜都涼了。”拿自家的錢補(bǔ)貼衙門，做過一回的方天祿已經(jīng)一回生二回熟了，“先拿咱家的錢建，讓衙門打借條，務(wù)必讓這些商人走之前，讓他們再帶些面條回去?！?/br>
    方行簡想了想，他家本就不富裕，先前他幫著衙門把互市街給建起來，已經(jīng)借了家里不少銀子了，現(xiàn)在又借，這是要把家底兒都給掏空啊。

    但寫習(xí)慣寫借條的何冬菱已經(jīng)以最快的速度掏出紙筆，寫好了一張欠條：“方大人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問題，沒問題簽字畫押給錢，欠條正式生效?！?/br>
    見他爹快速地簽好了借條，方行簡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但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在心底期望他們新面廠的面條大賣。

    只要面條的面條大賣了，他們家的錢就能回來了！

    來盛北買蚯蚓肥和麥子的商人們絡(luò)繹不絕，這就也就意味著盛北百姓的生活，終于能夠走上正軌了。

    彩鳳是一個在水災(zāi)中失去丈夫和家人的女人，原本她還有個孩子的，但是由于她的孩子太小了，最終孩子也沒有活下來。

    全家只有她被驍勇軍給救了下來。

    一開始，她也不想活了，她一個沒有家人，沒有孩子，沒有依靠的女人，就算被人救了又怎樣，最后依舊難以生存下去。

    是陳大人，陳大人組織了一些人手，日日來勸說她們，好死不如賴活著，全家人就你一個活下去的，你就要帶著全家人的那份一塊活下去。

    她這才沒有輕生的。

    后來，許大人和陳大人又讓她們捻羊毛線、織毛衣，自己掙錢。

    一個冬下來，彩鳳掙了將近有一兩銀子！一兩銀子，她在家時和當(dāng)家的手中都沒有過這么多的錢。

    不是家里沒有銀子，而是她一個新媳婦，嫁進(jìn)婆家還沒有到能夠管家的時候，家里的財政大權(quán)都婆婆掌管著，有多少銀子也不清楚。

    她和丈夫手里的存銀，就只有剛成婚時，她娘家給的一兩百文嫁妝。

    就這對他們來說，都是很大一筆錢了，準(zhǔn)備攢著將來給兒子做身衣裳來著。

    只是沒有想到，一場災(zāi)難，把這一切都給毀了。

    現(xiàn)如今，她手上握著比當(dāng)初的嫁妝錢還多得多的銀子，彩鳳心里就沒那么慌了，好歹有點保障了。

    就算是沒有田地，有了這錢，她一個能夠生存很長一段時間了，至于往后，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算不了那么長遠(yuǎn)的。

    但她沒有想到，一兩銀子只是一個開端，后面還有更大的驚喜在等著她。

    許大人給他們這些盛北遭了災(zāi)的女子、哥兒，每個人都分了五畝地的田地！

    一般女子、哥兒，哪兒能有田地分，他們都是賠錢貨，生下來就是給家里增添賦稅的。

    只有男子才是寶，生下來，過了十八歲，家里就能多十畝地了，如此當(dāng)然是男丁越多越好，只要一家老小有十幾位男丁，家里就有幾百畝地，一躍從貧窮變成中農(nóng)甚至是富農(nóng)，成日里在苦日子里泡著的貧民們，誰不想過那樣的日子。

    因此，他們這些嫁人的女子、哥兒也希望自己生下來的孩子是男孩，是男孩，熬過了前頭十八年，日子就好過了。

    是女孩，就還得專門為她準(zhǔn)備一筆嫁妝，留著到婆家好交賦稅。

    不然嫁到婆家還得看婆家眼色，一旦被休棄，就再沒有立足之地了。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們女子、哥兒也能有五畝地的田地，每年的賦稅他們自己就能交。

    不論自己肚子里生下來的孩子是男是女還是哥兒，都可以不用叫做賠錢貨了！

    這里外地的商人來盛北收麥子了，五畝地交給賦稅，留足自己今年到明年要吃的八石麥子，她拿了十石出來賣。

    商人很爽快，一石麥子三百文錢，十石給了她三兩銀子。

    不少了。

    擱在以前，全家人的田地留了自己吃的糧食，還賣不到這么多錢。

    現(xiàn)在她一個人就能有這么多的稅收，后半生徹底有了保障，再也不用擔(dān)心她一個沒了家人男人的女子會活不下去了。

    “彩鳳，賣了糧回來了??！”

    她賣了糧回去，沿途不少認(rèn)識她的人都給打招呼，她大方地應(yīng)著：“是?！?/br>
    還好心地跟那些還沒有運糧去賣的人說：“現(xiàn)在人不多，過去剛好，待會兒可能就得排隊了?！?/br>
    “哎，那我得趕緊去，地里的活晚一天也沒有關(guān)系?！庇腥寺犓@么一說，趕緊將手上拿著的工具放下，火急火燎地回去搬糧食去賣了。

    賣了糧食不著急的彩鳳慢慢在田間走著，看見不少賣了糧食在商人們哪兒買了貨物給自己心儀的女子、哥兒送禮物的男子。

    會心地笑了笑。

    年輕的哥兒有潮熱期，當(dāng)初哥兒們被驍勇軍從水里救上來，不少哥兒都想隨便再找個男人再嫁，反正都遭了災(zāi)，大家都一樣，誰也別嫌棄誰。

    許大人嚴(yán)厲阻止了，他說：“我知道，你們潮熱期是一個跨不過去的坎，現(xiàn)在也沒什么藥物可以抑制，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得嫁人，但是我希望，你們嫁的人都是良人?！?/br>
    “別因為一個潮熱，稀里糊涂把自己所嫁非人，將士們辛辛苦苦把你們從水里救起來，是讓你們重新過上好日子的，不是讓你們再重新掉進(jìn)一個新的漩渦的?！?/br>
    有了許大人這番話，哥兒們再擇婿的時候，謹(jǐn)慎多了，不到潮熱期臨近，不會嫁人。

    就算嫁人也是確定過這人可以嫁才去嫁，要是婚前看走眼了也沒有關(guān)系，可以去縣衙說清楚原因和離。

    一開始，男人們對哥兒們的和離威脅還滿不在乎，你要離就離，離了我，我看你還能找個什么樣的。

    幾千年來，男人們對女人、哥兒害怕被休棄的思想根深蒂固，他們覺得女人離開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了，哥兒更甚。

    但是，許大人給女子、哥兒這一分田地，自大的男人們傻眼了。

    以前女子、哥兒嫁給他們是賠錢貨，什么都沒有，還得負(fù)責(zé)每年交賦稅，現(xiàn)在人家自己就能交還能有富裕的，不少人家瞬間就改變了女子、哥兒的看法，對家里的媳婦、夫郎態(tài)度好多了。

    畢竟，一場水災(zāi)，讓很多人失去了家人，打光棍的人不在少數(shù)，要是家里的媳婦、夫郎跟他們鬧和離，前腳剛從縣衙和離出來，人家后腳就能找到下家，不對他們態(tài)度好一點，自己不僅損失一個媳婦、夫郎，還相應(yīng)地要損失五畝田地。

    就連以前那惡婆婆，都不敢絮絮叨叨地說的媳婦、孫女、哥兒不好了，不管男男女女哥兒，都是他們家的寶。

    沒有什么比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更有效的解決方式了。

    衙門口，搬著麥子來賣的百姓們一波接一波，來買蚯蚓肥的商人們看到這么多的麥子，是徹底地相信了蚯蚓肥能使麥子增產(chǎn)，一個個堵在縣衙門口，要在方天祿哪里買蚯蚓肥。

    “一個個來，”對此，方天祿只得將商人們領(lǐng)進(jìn)縣衙，還好縣衙修得夠大，完全招待得下這么多人，將一份報表遞給他們，“把要買的蚯蚓肥數(shù)量登記好，我們會根據(jù)你們要的數(shù)量給你們配貨的?！?/br>
    商人們低頭一看，是一份購買蚯蚓肥的契約，上面要寫上買蚯蚓肥的人的姓名籍貫以及數(shù)量和支付的價錢，簽字畫押給錢后，會有人帶著他們?nèi)ジ鞔髠}庫拉蚯蚓肥。

    價錢都是定死了的，一百文一袋，二兩銀子一車。

    他們拉回去賣多賣少，縣衙不管，總之蚯蚓肥這個東西，想要掙錢，就不能賣得比糧食還要貴，再高價格也高不到哪兒去。

    總得讓人家掙些路費。

    商人們一看價格如此便宜，好些人都恨不得給他們包圓了，奈何這次來盛北的商人著實是多，就算他們想要包圓，也得給別人留一點，不能把人都給得罪死了。

    他們填數(shù)額的時候，都是斟酌了又斟酌的，盡量買自己適合范圍內(nèi)的蚯蚓肥。

    縣衙這邊有方天祿管理著，許懷謙和陳烈酒也放心地收拾行李回京了。

    盛北離京城不是很遠(yuǎn)，幾百公里，許懷謙只是回京述職，又不是回了京城不回來了，因此，兩人只是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要回京了。

    “……怎么我才剛來，你們就要走了！”許懷謙和陳烈酒剛收拾好東西，正要上馬車時，他們身后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他倆轉(zhuǎn)過身，看到一個熟悉的人，都驚訝了一下：“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就不能來了？”裴望舒放下自己的行李，看到他倆驚訝的表情，笑了，難得看到這兩人也有驚訝的時候。

    許懷謙挑眉：“翰林院沒錢供你們這些庶吉士讀書了，把你們這些庶吉士都給放任了？”一般官員沒有任職是不能隨意出入京城的，就算只是閑職也不可以，裴望舒能夠出京，總不能是來他這兒任職的吧？

    “想哪兒去了？”裴望舒擦了一把自己額頭上的汗，看了看許懷謙的帳篷周圍，沒什么可以坐的地方，直接往他倆的馬車車沿上一坐，“我是來做生意的?！?/br>
    “做生意？”許懷謙挑了一下眉，“你也來買蚯蚓肥？”

    “我家開綢緞鋪子的，又不種地，買蚯蚓肥干什么？”裴望舒搖搖頭，笑道，“我是來賣衣服的。”

    “賣衣服啊，”許懷謙還沒開口，從下人口中聽到裴望舒來了，在自己帳篷里替許懷謙做事的章秉文聽到這話，毫不留情地向裴望舒嘲笑道，“你不會是在翰林院里學(xué)傻了，你那衣服，在我們盛北哪有市場？”

    章秉文可沒有忘記，裴望舒做的衣服可都是五彩斑斕，適合有錢人家小姐穿的，他拿他那個衣服跑到他們盛北來賣，腦子沒病吧？

    現(xiàn)在盛北的百姓，有幾個買得起他那些衣服的？

    “你才學(xué)傻了呢，”裴望舒對上章秉文就開杠，“我除了綾羅綢緞的衣裳能賣，我就不能賣普通老百姓穿的衣裳了？？”

    這下輪到章秉文發(fā)愣了：“普通老百姓穿的衣裳？”

    “嗯吶，”裴望舒指著章秉文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又指著街道上，幾乎都沒有什么好衣裳穿的百姓們，“你看看你們這兒，都找不出幾個能穿衣裳的人了。”

    許懷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確實，街道上不論富不富裕的人，身上的衣服都皺巴巴補(bǔ)丁打補(bǔ)丁，找不出幾個穿得干干凈凈，漂亮漂亮的人了。

    沒辦法，來到盛北，許懷謙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吃、住上，為了能夠讓他們有糧食吃，開荒種地養(yǎng)蚯蚓肥，為了讓他們有地方住，燒磚、燒瓦修房子，為此，他至今住的都是帳篷呢，那還有閑工夫注意到他們衣著。

    “你們盛北百姓這次賣了麥子，手頭上總有余錢買衣裳吧，”裴望舒從包袱里拿出一套普通百姓常穿的棉麻衣服，“看看我在京城盛北區(qū)開的作坊做出來的衣物，連讓他們買布匹回去自己裁縫衣服的空隙都省了?！?/br>
    許懷謙把裴望舒手上的衣服拿過去看了看，一套裁縫得很好的普通百姓的衣裳，材料也適中，他問道：“你這樣一套衣服賣多少錢？”

    “麻布的六十文，葛布八十文，棉的要貴一點，要一百五十文?！?/br>
    許懷謙估摸了一下，一匹麻布一百二十文，能做兩套衣服，裴望舒這衣服比買布回家自己裁縫還便宜啊。

    他疑惑地向裴望舒問道：“你這不虧本？”

    “不虧，”裴望舒給許懷謙說，“你們買的麻布都是人家賣出來的價格，我們進(jìn)貨要不了那么高的價錢，再付出一點人工，只是說賺得沒有那么多，但賺肯定是賺的。”

    同其他商人一樣，裴望舒走得也是薄利多銷的路子，他算過了，如今盛北，人人忙著種地修房子，很少會有婦女有閑心在家縫衣裳。

    需要買衣服的人，至少都得有百分之八十的人。

    一千萬的災(zāi)民，那就得八百萬人了，就算一件衣服他只賺一個銅板，他也能賺八千兩了。

    何況，他還不止只賺一個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