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之腳下一頓，聲音疏冷，道：“何事？”

    傅行之小心翼翼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幾日沉魚和大哥走的很近？”

    傅慎之湊過來，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姜沉魚定是想通了要做太子妃了。六弟，現(xiàn)實些，你啊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沉魚才不會因為權(quán)勢而去攀附大哥呢！”傅行之道。

    傅慎之幽幽嘆息了一聲，大搖大擺的走了。

    傅言之見狀，也打算離開。

    傅行之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道：“二哥，你就不打算想想法子嗎？”

    傅言之眼眸如冰，道：“她愛怎樣便怎樣，與我何干？”

    “可若是我們什么都不做，豈不是要眼看著沉魚嫁給大哥？”傅行之急道。

    傅維昭走過來，眼角的余光劃過傅言之的臉，道：“有什么好爭的？人家說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花期都過了，還爭什么呢？”

    傅言之的臉上白了白，一言未發(fā)便拂袖離開了。

    傅維昭嗤笑一聲，望著他離去的方向，道：“六哥，你便是當真去爭一把，也爭不過大哥，還是算了罷。

    傅行之恨恨的一跺腳，也大步離開了。

    *

    “殿下，姜二娘子?！?/br>
    衛(wèi)伉說“姜二娘子”四個字的時候明顯把聲音挑高了幾分，想來是沒想到沉魚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傅恒之笑著道：“今日沉魚閑來無事，我便帶她一起來了，還請舅父不要見怪?！?/br>
    衛(wèi)伉笑著捋了捋胡須，道：“無妨?！?/br>
    沉魚見狀，也甜甜的喚了他一聲“衛(wèi)大將軍”。

    衛(wèi)伉聽著很是受用，眼里的笑意更濃，道：“二娘子客氣，若是不嫌棄，便喚我一聲‘叔父’吧?！?/br>
    “這不成?！备岛阒溃骸斑€是與我一般，喚‘舅父’吧?！?/br>
    衛(wèi)伉一愣，倒是沉魚笑著點點頭，道：“舅父?！?/br>
    “好好好?！毙l(wèi)伉笑得胡子亂顫，看向沉魚的目光也就多了幾分深意。

    沉魚見他們有要事要談，便道：“我還從未來過舅父府上，不知可否允我到處走走，也好欣賞欣賞舅父府上的景致。”

    衛(wèi)伉被這一連串的“舅父”喚的心花怒放，忙不迭的應了，又囑咐府上的侍女好生陪著，這才安心。

    沉魚笑著從前廳走出來，便看向身邊的侍女，道：“我自己隨便走走，不必跟著了?！?/br>
    那侍女點點頭，道：“諾?！?/br>
    *

    沉魚記憶中是來過衛(wèi)伉府上的，可那時她太過年幼，又隔了整整一世，她實在是記不清了。

    她只能按照記憶中的一點點碎片和對于世家宅院的分析，朝著后宅走去。

    于她而言，若想探知一個人的心跡，沒有什么比去他的書房瞧瞧更直接的了。

    衛(wèi)家的下人不多，越到后宅，便越是僻靜。因著府邸不大，她找到衛(wèi)伉的書房也并非難事。

    沉魚順著路走著，越發(fā)覺得衛(wèi)伉不是會謀反的人。他生性溫和謙恭，行事不拘小節(jié)，雖官至大將軍，生活卻極簡樸，也從未聽說他家人有什么欺男霸女之事，實在不像有那等野心之人。

    至于他的副將蘇建，既然在當時徹查之下風波都未能及他，那便應該不是他牽累了衛(wèi)伉了。

    沉魚想著，不知不覺便走到了一處院子。

    這院子不大，外面無人守著，看上去像是什么不重要的地方。

    沉魚微蹙著眉，剛想抬腿進去，便聽得身后響起一個聲音。

    “這是我爹的書房，你要進去嗎？”

    沉魚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站在她身后，他面容清俊，年紀雖小，身量卻已很高，只是臉上稚氣未脫，一看便知是年紀尚小，假以時日，等他長成翩翩公子，還不知要迷倒長安城多少女娘呢。

    他眉頭輕皺著，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眼眸冷峻霸道。

    “你是……”

    “衛(wèi)不疑?！彼?。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沉魚躬著身子，眼睛彎如弦月。

    饒是衛(wèi)不疑這樣冷峻的少年，也不得不承認，她看上去很是和煦明媚，讓人見之便心生歡喜，起碼是討厭不起來的了。

    “姜沉魚?！彼_口道：“前些日子我在宮里見過你，就是陛下為我爹接風洗塵的那次?！?/br>
    沉魚笑著道：“你記性倒好。”

    衛(wèi)不疑嫌棄道：“你生得不難看，又在宴席上大出風頭，我自然記得。我若像我大哥那般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才叫記性好?！?/br>
    他的大哥，便是衛(wèi)不惑吧。

    不知為何，沉魚竟想起了傅維昭，她那樣喜歡衛(wèi)不惑，上一世衛(wèi)家出事，她該是怎樣的痛徹心扉?。?/br>
    衛(wèi)不疑見她不語，便道：“你想進去瞧瞧？”

    沉魚回過神來，道：“我只是好奇，如今知道了這里是書房，便不想進去了?！?/br>
    衛(wèi)不疑卻很大方的推開院門，帶頭走了進去，道：“來吧。”

    沉魚無奈，可他此舉也算是正中她的下懷，便跟著走了進去，道：“你這樣冒然帶人進來，你爹不會生氣嗎？”

    衛(wèi)不疑道：“我爹只喜歡打仗，不喜歡讀書，至于這里，他只有偶爾處理公務的時候才進來?！?/br>
    他說著，推開了書房的門。

    書房不大，卻也算得上窗明幾凈，書架和案幾分列擺好，東西雖不多，收拾得卻很干凈。

    書架上七零八落的擺了兩排書，沉魚淺淺掃過去，大約都是兵書。案幾上放著些信函，就那樣大大方方的擺著，沒有半點避諱的意思。

    沉魚假意四處看著，走到案幾邊，眼睛卻瞥在那些書信上，道：“衛(wèi)大將軍喜歡寫信？”

    衛(wèi)不疑道：“我爹雖識字，卻不通文墨，這些都是給邊境陣亡的將士們的家屬的，我爹會定期給他們寄些體幾錢，問問他們過得是否安好?！?/br>
    “衛(wèi)大將軍有心了?！背留~低嘆道。

    衛(wèi)不疑渾不在意道：“將士們既跟著我們賣命，我們便該護佑他家人安康，這是分所應當之事，算不得什么。”

    “你這么小倒懂得這些?！?/br>
    “我不小了，今年已十二了。再過一兩年，我便可以跟著我爹和大哥打仗了。”

    沉魚道：“打仗有什么好？你想建功立業(yè)？”

    “誰在乎這些？”衛(wèi)不疑不屑道，“我們衛(wèi)家的男兒，生來便是保家衛(wèi)國的?！?/br>
    “這也是你爹教你的？”

    衛(wèi)不疑道：“不必我爹教，他是這么做的，大哥是這么做的，我也會這么做?！?/br>
    沉魚點點頭，不覺肅然起敬。這樣的人家，又怎會做出謀逆之事呢？想來，這其中必有她不知道的事。

    *

    兩人一前一后從書房走出來，衛(wèi)不疑神色未變，沉魚卻有些寂寂。她實在不明白，衛(wèi)家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

    皇帝舅父并非昏君，可在對待衛(wèi)家的事情上，為何會如此草率的給衛(wèi)家上下定罪呢？還是死罪，根本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全然不顧惜衛(wèi)家對大漢的功勞。這到底是為何呢？

    沉魚想著，突然瞥見一個黑影從草叢里略過。

    “什么人！”沉魚大喝一聲，急急朝著那人的方向追去。

    衛(wèi)不疑趕忙跟上去，可那黑影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似的，他們剛一追過去，那黑影便沒了蹤跡。

    “是不是你眼花了？”衛(wèi)不疑四處瞧著，明明昨夜才下過雨，草地上卻半點痕跡都沒有，連草都沒壓彎幾棵，若真有人來過而不留下任何痕跡，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沉魚凝著眉，道：“不可能?！?/br>
    衛(wèi)不疑道：“也許是什么小毛賊。我聽說偷盜之人有一種功夫，練來腳下是很輕的?！?/br>
    “府上可遭過賊？或是丟過什么東西？”沉魚問道。

    衛(wèi)不疑思忖片刻，道：“應該沒有。我們家并沒有什么值錢的物件，不值得盜賊光顧，當然，即便丟了什么，想來爹娘也不會放在心上?！?/br>
    是啊，長安城中人人皆知衛(wèi)家的底細，衛(wèi)家雖是世家，卻落魄許久，全靠衛(wèi)皇后得寵才慢慢繁盛起來，家底根基完全比不上那些世代繁盛的人家。更何況衛(wèi)伉夫婦一向勤儉，也并沒有什么鋪張的名聲，又怎會光天化日之下便招惹了這些盜賊來呢？

    再者，這樣來無影去無蹤的功夫，又豈是尋常盜賊所能有的？除非是……

    沉魚猛然一驚，嚇出了一身冷汗。

    若當真如此，只怕衛(wèi)家之事就沒有那么簡單了……

    她仔細搜索著周圍的一草一木，想找出什么痕跡。

    衛(wèi)不疑只當她是太過小心，陪她找了一會子便徑自離開了。

    沉魚卻久久不能釋懷，直到回到宮中，她也沒有將此事放下。

    她突然明白，也許一切都早已注定，所謂衛(wèi)家的結(jié)局，所謂傅恒之的命運，都早已注定了。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著他走過這段路而已。

    *

    “沉魚，你想什么呢？”薄太后剝了一顆栗子，將飽滿的果rou放在她手心里，道：“嘗嘗。”

    沉魚只覺掌心溫熱，她將那栗子吃下去，果然瞬間便覺得唇齒留香。

    她眼睛一亮，笑著道：“外祖母剝的栗子也比旁人剝的香甜許多?！?/br>
    薄太后笑著道：“你呀，真是一張巧嘴。”

    沉魚笑笑，也幫著她剝起來，道：“外祖母，您聽說過繡衣使者嗎？”

    薄太后見四下無人，方道：“你怎么問起這個？這些骯臟事不該你過問的，沒得臟了耳朵?！?/br>
    “可我將來總有一日要和這些骯臟事打交道的，不是嗎？”

    薄太后聞言，不覺嘆了口氣，她無限悲憫的望著她，道：“有時候連哀家也不知道把你拖入這渾水中來，是對還是錯?！?/br>
    沉魚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外祖母是怕旁人配不上我，唐突了我，我心里明白?！?/br>
    薄太后越發(fā)的心疼起她來，道：“難為你這樣懂事。你母親對我說，定親之事想等你及笄之后再決定，她說，這也是你的意思?！?/br>
    沉魚點點頭，她咬著唇，道：“外祖母，我愿意嫁給傅恒之，可是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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