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在國公府世子爺院子里當(dāng)廚娘，雖是一樁好差事，但春桃今年十六了，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紀(jì)。

    府里的丫鬟到了年紀(jì)，通常是配給府里的小廝長隨，亦或是外頭鋪?zhàn)忧f子里的管事伙計(jì)，但無論是配給誰，都意味著要繼續(xù)當(dāng)一輩子奴才，就連以后生的子女也要繼續(xù)為奴，也就是所謂的家生子。

    春桃可不想當(dāng)一輩子奴才，更不想自己將來的孩子成為家生子。

    所幸，世子爺是個心善之人，澄暉院的丫鬟到了年紀(jì)，只要想出府，就可以銷了奴籍出府嫁人。

    世子爺身邊本來有四個一等大丫鬟，其中兩個今年年初都放出府去嫁人了，只剩下青鷂和青鳶兩個。

    青鳶已經(jīng)和王大管事的兒子定了親，年底便要嫁過去，平日里除了看管私庫，便是繡繡嫁妝，不大管事兒。

    因而，這澄暉院里的一眾奴仆，如今都隱隱以青鷂為首。尤其是綠鶯和綠燕兩人，為了能升上一等丫鬟，對青鷂格外巴結(jié)。

    也不知怎地，青鷂看她格外不順眼。

    一個月前，她照常提著食盒到膳廳為世子擺膳，一不小心絆了下，手里的湯碗險(xiǎn)些打翻，饒是她反應(yīng)極快地將湯碗端平，也還是濺了幾滴到世子的衣服上。

    所幸世子爺沒跟她計(jì)較，讓她退下了。

    春桃本以為這不算什么大事，一件常服罷了，臟了便洗唄，只要人沒燙到就行。

    后來她才知道，哪怕只是世子一件常服，也能抵她數(shù)年的工錢，且濺了油湯的衣服，世子爺壓根不會再穿，只能拿出去燒掉。

    自那之后，青鷂便總是以此為借口，不讓她為世子擺膳，每日都讓綠鶯和綠燕兩人過來提膳。

    這讓春桃很是懷疑，當(dāng)日她不小心絆的那一下，是不是和青鷂有關(guān)。

    可惜時(shí)過境遷，沒有證據(jù)，她便是再懷疑青鷂，也沒法子證明。

    春桃今日之所以想見世子一面，是因?yàn)榍皫兹胀醮蠊苁伦屓私o她帶話，說是想給她和他的一個侄子說媒。

    她沒有直接回絕，而是托人打聽了下，得知王大管事的這個侄子雖然在謝家的一間鋪?zhàn)永锂?dāng)個小管事，卻不是奴籍，而是自由身。

    不是奴籍，又依附著謝家這座大靠山，春桃不免有幾分心動，誰知繼續(xù)打聽下去，才知道，王大管事的這個侄子是個爛賭鬼，好幾次都挪用了鋪?zhàn)淤~面上的銀子去填賭債，只因是王大管事的侄子，才沒人把這事捅出來。

    春桃于是找到王大管事，當(dāng)面客氣地回絕了他，誰知王大管事竟直接威脅她，說她若是不同意嫁給他那侄子，他就讓她丟掉這份廚娘的差事，讓她一輩子也別想銷掉奴籍出府嫁人。

    王大管事是英國公府外院的總管事，他這般威脅，春桃自然害怕。

    她思來想去，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世子爺，請世子爺替她做主，并且求世子一個恩準(zhǔn)，許她到了年紀(jì)銷掉奴籍出府嫁人。

    王大管事權(quán)柄再大，畢竟也只是個奴才，只要世子爺發(fā)話，她便不用怕了。

    想到這兒，春桃笑著對綠鶯綠燕兩人說：“辛苦二位姑娘特意跑一趟了，不過今日這食盒有些重，我?guī)湍銈兲徇^去吧。”

    “不用，我們提得動?！本G燕冷著臉拒絕。

    “沒錯，快把食盒給我們吧。”綠鶯說著便要伸手接過食盒。

    春桃將食盒稍稍拿開躲過她的手，笑呵呵道：“二位姑娘身嬌體弱的，哪兒提得動這么重的食盒？別到時(shí)候一個沒拿住把腳砸到了可就不好了。何況，砸到腳事小，耽誤了世子爺用膳就麻煩了。二位姑娘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春桃姑娘說笑了，咱們做奴婢的，談什么身嬌體弱？你提得動的，我們自然也提得動?！本G鶯反駁道。

    春桃見她軟硬不吃，沒辦法，只好給藍(lán)鵲遞了個眼神，準(zhǔn)備直接繞過兩人往膳廳去，誰知兩人似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意圖，竟直接伸出雙手?jǐn)r住了她們。

    “春桃姑娘非要去膳廳，是忘了上次把湯濺到世子爺身上的事嗎？”綠燕大聲指責(zé)道。

    “那次的事實(shí)屬意外，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發(fā)生了?！贝禾夷椭宰咏忉?。

    一旁綠燕嗤聲一笑：“即便是意外，可姑娘這一身油煙味兒，去了膳廳也不怕把世子爺熏到？”

    春桃面色變了變，她身上當(dāng)真有一股很大的油煙味兒么？可之前她幾乎每天都給世子爺擺膳，也沒見世子爺被熏到啊。

    她忍不住低頭聞了聞身上的味道，許是因?yàn)樵趶N房待久了，竟聞不出什么來。

    綠鶯見狀嗤笑一聲道：“世子爺是何等高雅之人，怎么可能不嫌棄你身上的油煙味兒？只不過世子爺脾性好，沒說出來罷了?！?/br>
    春桃沒有立即反駁，她心里明白，綠鶯說的這些，極有可能是真的。但今日無論綠鶯怎么說，她都要去膳廳見世子一面求他一個恩準(zhǔn)，若世子真嫌棄她身上的油煙味兒，大不了她以后再也不出現(xiàn)在他面前就是了。

    “綠鶯姑娘可真厲害，連世子爺心里想什么都這般清楚。既如此，不如咱們一起到世子爺跟前問一問，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這般想的?！贝禾艺f完便帶著藍(lán)鵲想要強(qiáng)闖過去。

    綠鶯臉色倏地一變，隨意揣測主子的心思可是大罪，若是鬧到主子面前，別說升一等丫鬟了，她這個二等丫鬟的位子都保不住了。不行，今日絕不能讓她見到世子。

    綠鶯于是拼力阻攔，可即便有綠燕相助，她二人的力氣哪里是春桃和藍(lán)鵲的對手？眼看著就要被她們闖過去了，卻聽身后傳來青鷂的怒聲。

    “你們在做什么？吵吵鬧鬧的，像什么話？”

    綠鶯回頭看到青鷂，連忙指著春桃告狀道：“青鷂姐，是春桃她非要自己去膳廳送膳，我怎么勸她都不聽?！?/br>
    青鷂掃了眼春桃和她手中的食盒，卻沒說什么，而是指責(zé)起綠鶯綠燕來：“讓你們來提個膳都能耽擱這么久，耽誤了世子爺用午膳，有你們好果子吃！”

    訓(xùn)斥完，青鷂才重又看向春桃，笑道：“春桃姑娘若是想見世子爺，不妨先去換身衣裳整理下儀容，食盒就先交給我們帶回去，以免耽誤了世子爺用膳，如何？”

    春桃早在青鷂過來時(shí)就知道今日是見不到世子爺了，青鷂的厲害，她也領(lǐng)教過不止一次兩次了。

    就像今日，她不過是想像往常一樣去給世子爺擺膳，卻被她說成是想見世子爺，還讓她去換身衣裳，擺明了是在嘲諷她心思不正。

    春桃氣得直咬牙，卻也只能吃了這個暗虧，扯起嘴角假笑道：“青鷂姑娘說笑了，我只是怕她們兩個提不動食盒才想幫她們送過去罷了，既然青鷂姑娘來了，有姑娘相幫，我就躲回閑，不過去了?！闭f完便把手中的食盒遞了過去。

    青鷂盯著春桃的臉看了幾瞬，方才笑道：“世子爺今晚要出門赴宴，晚膳就不必準(zhǔn)備了，春桃姑娘可以好好的躲會兒閑了。”

    說完，才接過食盒，轉(zhuǎn)身離開。

    一旁綠鶯也趕緊奪過藍(lán)鵲手中的食盒，和綠燕一起跟了上去。

    春桃則帶著藍(lán)鵲回了小廚房，不知為何，剛才青鷂盯著她的眼神讓她心里有些發(fā)毛。

    “她們也太欺負(fù)人了些，她們就是故意不想讓您到世子爺跟前露臉！”藍(lán)鵲憤憤不平道。

    “沒事，以后總有機(jī)會的。”春桃安撫，大不了明日她做兩道必須現(xiàn)場烹飪的菜，那樣她們想攔也沒法攔了。

    藍(lán)鵲見她一臉平靜，忍不住問：“春桃姐，你可知道青鷂為何這般針對你？”

    春桃搖了搖頭，她還真不記得自己什么時(shí)候得罪過青鷂，她一個廚娘，跟青鷂這個貼身大丫鬟，著實(shí)沒多少交集。

    藍(lán)鵲見她當(dāng)真不知道，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出來：“聽說夫人有意為世子爺納個通房，青鷂的老子娘就在夫人跟前伺候，這個通房的位子，極有可能是青鷂的?！?/br>
    “世子爺不是不收通房的么？”春桃很是驚訝。

    “婚前不收通房那是給未來世子夫人面子，但堂堂世子爺，哪有婚后不收通房的道理？別說通房了，納妾也是極有可能的。等明年開了春，世子成了婚，夫人指定要往世子房里放人的?！彼{(lán)鵲篤定道。

    春桃還是頭一次知道這些，看來藍(lán)鵲作為家生子，消息確實(shí)比她靈通許多。

    “但這和青鷂針對我有什么關(guān)系？”春桃不解。

    “自然是因?yàn)榇禾医隳闶窃蹅冊鹤永镒钇恋?，青鷂怕你搶了她通房的位子，這才處處針對你?！彼{(lán)鵲一臉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她，這春桃姐平日里看著挺聰明的，怎么這么簡單的事情反而看不出來？

    春桃大為吃驚，她怎么也沒想到青鷂竟是因?yàn)檫@樣一個荒謬的理由而針對她，她一心想著出府嫁人，可從未想過要給世子爺當(dāng)通房。能做正頭娘子，誰愿意給人做?。亢螞r通房連‘小’都不算。

    藍(lán)鵲見她不說話，忍不住攛掇道：“照我說，春桃姐你長得這么好看，就該好好拾掇拾掇，多到世子爺跟前晃晃，說不定世子爺心情一好就收了你做通房呢！”

    春桃連忙擺手制止：“別瞎說，我一個廚娘，世子爺怎么可能收我做通房？”

    “廚娘怎么了？像春桃姐你這么漂亮的廚娘，整個英國公府都找不出第二個，怎么就不能給世子爺做通房了？”藍(lán)鵲堅(jiān)持道。

    春桃正要反駁，就見一只五色鸚鵡撲閃撲閃地飛了進(jìn)來，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她右肩上。

    春桃于是給藍(lán)鵲使了個眼神，示意她別再說了，畢竟她肩上這只鸚鵡是世子爺?shù)膼蹖?，又極善學(xué)舌，萬一被它聽到什么回去學(xué)舌給世子聽，那她就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第3章 第三章

    “春桃姐，春桃姐，rou，rou……”肩上的鸚鵡急切地在她耳畔叫喚。

    春桃心下一陣無奈，剛伺候完主子的膳食，又得伺候一只鸚鵡的膳食，可誰讓這只叫春雨的鸚鵡是世子的愛寵呢？

    所幸她有提前準(zhǔn)備，當(dāng)即拿出一個碟子，從砂鍋里撈出兩根用來吊湯的rou骨頭，又?jǐn)[上幾塊之前剝好的蝦rou，再加上一把黍米。

    將碟子放在一旁的小案上，不用她說，春雨就立馬從她肩頭飛到案上開吃。

    見春雨一點(diǎn)一點(diǎn)從rou骨頭上啄rou吃，且吃得極為開心，春桃也不自覺地露出幾分笑意，作為廚娘，能讓食客吃得開心，自是最大的滿足，哪怕這食客只是一只鸚鵡。

    其實(shí)春雨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鸚鵡，而是七年前南詔國獻(xiàn)上的貢禮，不但毛色繽紛鮮艷，還比尋常鸚鵡聰明許多。

    恰逢謝霽庭十歲生辰，貴妃娘娘知道他一直想養(yǎng)一只鳥，便將這貢禮賜給了他做生辰禮。

    謝霽庭幼時(shí)就極喜愛鳥雀之物，從他給院子里這些丫鬟們賜的名就能看出來。

    但國公夫人擔(dān)心他身體不好，一直不讓他養(yǎng)鳥，十歲時(shí)他身體略好了些，這鸚鵡又是貴妃所賜，才松了口。

    謝霽庭得了這只五色鸚鵡，自是愛寵有加，先是從‘春雨有五色’這句詩里取了‘春雨’二字給它做名字，又專門指派了兩名丫鬟專門照顧它。

    春雨雖有專人照顧，但一直跟著謝霽庭吃素，自從兩年前春桃來到澄暉院，春雨知道了小廚房有rou吃，便時(shí)常自個兒飛到小廚房來尋rou吃。

    來的次數(shù)多了，便學(xué)著藍(lán)鵲，也管她叫春桃姐。

    她叫春桃，它叫春雨，不知道的，聽見它‘春桃姐春桃姐’的叫，還以為它是她弟弟呢。

    春桃搖搖頭，將這好笑的想法拋出腦后。

    見春雨很快就啃完rou骨頭啄完蝦rou黍米，飛出去玩兒了，春桃想著，反正今晚世子不在府里用膳，不如去大廚房看看師傅，順便蹭點(diǎn)好吃的，臨走前她把自己的那碗火腿給了藍(lán)鵲。

    藍(lán)鵲自是喜不自勝，這火腿實(shí)在太好吃了，她正嫌沒吃夠呢。

    這廂，青鷂沒走幾步便將手中的食盒交給身后的綠燕拿著，食盒重不過是春桃那妮子的借口，她身為一等大丫鬟，自然不可能一直提著。

    綠鶯見青鷂一路都沒吭聲，且臉色不大好看，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小心翼翼地問道：“青鷂姐，你在想什么？”

    青鷂此刻滿腦子想的，自是春桃那張漂亮到過分的臉蛋，還有她那灰衣布裙也遮掩不住的窈窕身形。

    一個整日泡在廚房的廚娘，本該油頭垢面滿身油煙，怎么反倒出落得愈發(fā)艷麗嬌嬈了？

    聽到綠鶯的問話，青鷂下意識地把腦中所想說出了口：“春桃那丫頭，幾日沒見，瞧著是愈發(fā)艷麗了?！?/br>
    綠鶯聞言和綠燕對視一眼，連忙道：“她滿身俗氣，再艷麗也不過是俗艷罷了，世子爺何等清雅，怎么可能看上一個俗艷不堪的廚娘？當(dāng)初她來咱院子里時(shí)，世子爺可是連名兒都沒給她賜呢?！?/br>
    “綠鶯說得對，世子爺才不可能看上春桃呢。倒是青鷂姐你，侍奉世子多年，這情分，多少個春桃都比不上呢?！本G燕拍馬屁道。

    青鷂想起自己侍奉世子爺?shù)倪@些年，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她和世子爺這些年的情分，確實(shí)不是一個才來兩年的春桃能比的。

    春桃絲毫不知青鷂三人是如何在背后說她閑話的，她正高高興興地走在去往大廚房的路上。

    要說這英國公府是真大，從僻靜的澄暉院到大廚房，得穿過大大小小幾個園子，便是腳步快些，也得走上一刻多鐘。

    今日難得有半日空閑，春桃便不急著趕路，只慢悠悠地往前走，一邊賞花一邊想著日后出府嫁人的事。

    世子心善，只要她找到機(jī)會開口相求，他一定會應(yīng)允。

    至于嫁給誰，其實(shí)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三個人選了。

    一個是城西朱家酒樓的小少爺，一個是住在謝家后巷的姚童生，還有一個是在衙門當(dāng)差的趙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