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一顧 第82節(jié)
好像一桶水澆下來,顧茴胸中壓著的火一下子滅了。 這時候顧茴重思那女子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兒,也才意識到這個太尉的妻子,身上有問題。這人她自然要去探查清楚,只是礙于自己心中生了所困之念,竟讓她一直選擇避而不見…… 顧茴氣消了大半,這才看向佛子,理直氣壯道:“那你也不能放她進來?這里是誰都能進來的嗎?” 佛子頓了頓,又抬眸看了顧茴一眼,輕聲道:這是她提出的唯一要求。 顧茴這時再顧不上其他,上前一把抓住佛子的手腕:“以后,再不許讓她進來哪怕半步!”顧茴知道經(jīng)文對佛子的意義,下次這人再夢到新的經(jīng)文,佛子很難不想一觀,正想著如何說服佛子,就聽到佛子的聲音:“好?!?/br> 佛子如此快就答應了,反讓正冥思苦想如何勸說佛子的顧一愣,“好?” 佛子安靜的眸子看向她:“你說不許她再來,好?!?/br> …好?她的那些經(jīng)文……顧茴還沒有弄清情況,也不好當即誣人家,一時間踟躕。 卻聽佛子輕輕笑了,他抬手扯了扯顧茴發(fā)上綠絲絳,“你不喜歡她,就不讓她進來。不過是位施主,也值得你這么大氣?”佛子眸中含著淡淡笑意。 “我以為……”顧茴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剛剛火氣大得很,此時知道這整件事情都有隱情,整個人說不出的輕松,這才覺得自己這么大反應也怪不好意思的。 佛子明知不該問,可是看著眼前人不好意思的樣子,淡淡紅暈浮在她瓷白細膩的臉上,忍不住問了:“你以為——什么?” 顧茴抬頭,直接看向佛子:她這樣美,又這樣才華橫溢。你苦苦思索的節(jié)點,被她一下子給點開了……這樣一個人,佛子不喜歡嗎?” 顧茴眼眸晶亮,眸子很黑,內有波光,這樣近的距離這樣專注地看著他,讓人有種心跳驟停的感覺,佛子覺得自己指尖都輕輕發(fā)顫了,可他的聲音還是很穩(wěn)很安靜: “不覺得?!?/br> “哈?”顧茴愣愣問。 佛子安靜的眸子看著她:“不覺得太尉夫人美。才華,有的,但不覺得是她的。”他凝視著眼前人精致的眉眼繼續(xù)道,“世間有仙,當然也可能有妖?!?/br> “你覺得她是妖?”顧茴愣愣問,那女子——她肯定不是妖??!是妖還能逃過她的法眼,那就是個人,確確實實rou體凡胎的人,她確定。 “事出反常必有妖?!痹诜鹱涌磥?,這位太尉夫人身上處處透著反常。之所以讓她進來,佛子也不過是太想看到那段經(jīng)文。至于美,不過都是鼻子眼睛嘴巴,佛子甚至詫異,顧茴居然會覺得這一個人美?如果非要說美——,想到這里佛子看了顧茴一眼,微微垂了眼。 “佛子。”四年后,顧茴再次稱他佛子。 佛子抬眼,看她。 就見眼前人燦然一笑,比春花更燦爛,佛子聽到顧茴笑望著他說:我覺得特別快活。顧茴覺得特別快活。 佛子只覺胸臆間仿佛被清風拂過,無比愉悅。 原來這世間讓他覺得愉悅的事情,除了找到最妥善的字眼譯出佛的教誨,還有——她的快活。佛子忍不住抬了手,依然只是輕輕扯了扯她發(fā)上的綠絲帶,“你這小腦袋,一天天到底在想什么呢?!?/br> 佛子此時看不到自己,他不知道此時他的語氣多么溫柔寵渴。如果不是身上袈裟,誰又能說涼風晚霞下,這個俊逸非常、目光溫柔的男子,是佛子。 顧萆只是望著他笑,好像一個志得意滿的小狐貍。如果不是謹記這是佛子,謹記只有佛子成就無量功德,才能脫離混沌輪回,此時顧茴真想不顧一切抱住眼前這個人。 他只是輕輕一笑,為什么就可以這么好看。他只是說一句很普通很普通的話,為何她偏偏就覺得這樣好聽,聽出不屬于佛子的寵溺。 顧茴當然不會縱容自己觸碰他,她只是把兩只手背在身后,望著他,但不碰觸他。不要動他的心,就這樣看著他,行他的道,成就他的無量功德。 站在顧茴身前的佛子同樣,一手垂下,一手負在身后。 夏日炎炎,庭院有風,有菩提有芭蕉翠竹,綠意盎然。 太尉夫人孫雅沒想到明明第一次見面,她就從佛子眼中看到了驚艷,之后她再求見佛子,卻連連吃閉門羹。她甚至把佛子在后世最著名的一段譯文譽寫出來,讓人送給佛子,卻聽送信人說佛子連拆都沒拆就直接燒了,并且回說他最近都要專心著作,不見外客。 佛子醉心的經(jīng)文,佛子最高妙的解讀,佛子最有名的講法,她都清楚得很!她不信,如今才二十四歲的佛子,竟然真的對這些不好奇! 孫雅是從后世穿越而來的,她是佛子的癡迷者。后世歷史上,這個亂世最耀眼的兩個人,就是權勢滔天的太展和白衣佛子。太尉是在這段歷史上占據(jù)重要地位,佛子可是在整個人類歷史上都有重要位置,被評為影響世界的一百位歷史人物中的一個。 更重要的是,史載佛子容顏極盛,只是他功德太大,真正研究歷史的人反而不關注佛子容顏。但野史中關于佛子容貌的記載可太多了,引人遐思。而關于佛子的穿越小說、同人文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而這一切都跟佛子身上一個謎有關,佛子一生,德高望重,毫無瑕疵,卻留有一個無人勘破的謎。 佛子死后,留下的東西中有一件引起后人無數(shù)猜想。佛子留下一個木箱,箱內是滿箱的紙張,每一張上寫的都是同一句話,“世間安得雙全法”。據(jù)字跡分析專家說,從字跡與佛子經(jīng)文手稿對比可知,第一張寫于佛子二十一歲到二十四歲之間,正與當時佛子翻出的經(jīng)文筆力相同,該是同時期的。 最后的一張寫于佛子圓寂前不久。 最直接的猜測當然是關于女子,但是關于佛子的正史記載,根本沒有這么一位女子。也因此,這些猜測愈發(fā)撲朔迷離。對“世間安得雙全法”的解讀也各種各樣,很多人都認為這是佛子自身內心沖突的體現(xiàn),根本無關女子,也許是佛子對于自己的道或者理念的深入思考帶來的持續(xù)痛苦,是智識上的痛苦。唯有這種沖突,才可能貫徹佛子的一生。 但是年輕人可不這么認為,她們更愿意想象關于佛子的愛情。 孫雅正是這樣的年輕人中的一員,甚至是其中最為癡迷佛子的一個。為了更了解佛子,她甚至背誦了佛子翻譯的經(jīng)文中最有名的一批,她還臨摹了佛子這句話。沒想到她居然能夠穿越!還是來到佛子所在的時代,親眼見到了當時正在講法的佛子! 一眼萬年,跨越時光,佛子比孫雅所能想象的更完美。 在沒有顧茴的那一世輪回中,孫雅靠著背誦的佛經(jīng),靠著后來佛子對佛理的討論和老年佛子對經(jīng)文的解讀多次得以與佛子論法。她拋出的每一句,都是佛子一生心血凝聚的,對佛子有莫大誘惑。 在與佛子不斷接觸中,孫雅越陷越深,明知自己已為人婦,還是無法抗拒佛子的吸引力,在自己帕子上用佛子字跡寫下了佛子曾寫過不知多少遍的這句“世間安得雙全法”。留在了佛子廂房一角,卻沒想到?jīng)]被佛子看到,先被對她占有欲極強的太尉搜到。 當時佛子看到帕子字跡,顯然也是震驚的。 那一刻孫雅突然悟了,自以為明白了,原來歷史上那個神秘的女子不是別人,就是她!原來佛子一直愛慕的是她,她以為自己明白了佛子秘密由來。她既是果,也是因。帕子上的字雖是她寫的,但是以后佛子留下的那一箱字,卻是佛子看到她的帕子,因她寫的! 她知道結果呀,結果就是:佛子從這時候開始,寫下了不知多少張世間安得雙全法。除了是因為她,還能是因為什么呢! 看似對她無動于衷的佛子,一直默默愛慕她!至于后來歷史上為何沒有她的記錄,必然是為佛子聲望考慮,佛子的追隨者隱去了這起風波,畢竟他們之間確實是青白的。要不是她穿越而來,知道佛子留下的那一箱子字紙,她根本就看不出佛子居然這樣絕望地愛慕她! 同樣愛慕佛子的孫雅咬緊了佛子的秘密,倔強地一言不發(fā),默默承受太尉的占有和折磨。卻在跟太尉虐來虐去的過程中,愛上了太尉。可是她每次為佛子求情,都只讓太尉震怒,更加羞辱佛子。孫雅難過自責,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這樣就能既不負太尉,又不負佛子了。 從此孫雅也有了對花對月落淚的習慣:世間安得雙全法,她也想知道,她也深困其中。不管是太尉還是佛子都是萬萬人中無一的人物,可她只有一個人,她能怎么辦呢。 而這時的孫雅正是對佛子著迷的時候,真實的佛子遠比她想象中更完美,更讓人心動。這個人,將會是影響整個中原的人呀(如此俊美非凡,可他自己對此卻一無所知。他那雙眼睛只是靜靜看著你,孫雅就覺得自己整個人生都在躁動。孫雅明知道太尉占有欲很強,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想見佛子。她不求別的,只是希望能不時見到佛子就行了。 哪知道第一次之后,居然再也沒有私下與佛子共處的機會了。 孫雅一次次送經(jīng)文,最后實在思念如狂,煎熬得她受不住,她直接讓人帶信告訴佛子,佛子最喜歡的那部經(jīng),她已整個翻譯過來,如果佛子不肯見她,她將會把經(jīng)文直接發(fā)布。 孫雅咬著帕子,緊張等著回音。她當然不會真的傷害佛子,可是她太想見到他了。只是想到那日廂房中,佛子垂眸聽她說話的樣子,孫雅就覺自己心臟已經(jīng)要漲開。 孫雅到底是個年輕人,□□初綻,又是面對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人,自然很難約束。尤其不管是她的美貌,還是她未來人的身份,都給了她絕對的自信,驟然受挫,才讓她對佛子說出了近似威脅的話。 佛子惑人,而她孫雅只不過是被惑的凡人,為佛子動心。她想觸碰這個她跨越時空,愛慕省的男人。 此時她坐在太尉府房中,正默默心痛等待。 門邊一動,孫雅立即起身,緊張等著來人消息,進來的卻不是她的心腹,而是一個美若仙人的女子。孫雅在京師從未見過這樣一個人,那一瞬間她就升起了敵意。 一山難容二虎,這是美人對比自己還美的人的敵意。 作為第一美人,內心最深處她當然不希望有比她更美的人。而眼前這個人,一旦現(xiàn)于人前,將會動搖她的地位。只是一眼,孫雅就意識到這一點。孫雅甚至懷疑,就是太尉,還有——那個糾纏她的十八歲少年,面對眼前這樣一個人,真的會毫不動心? 作為現(xiàn)代人,孫雅太知道男人本性。就是圣人孔子還說呢,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 她本想喊人,卻在看到來人是這樣一個人后沒有喊。 顧茴還詫異,這人怎么不叫人。她已經(jīng)給這個房間下了結界,她本來還想說出那句她很久就想試試的話,“叫吧,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惡很狠地,卻沒想到這人不給她這個機會……很鎮(zhèn)定嘛這人,顧茴仔細又打量了兩眼,果然是異世來的人,見過世面呀。 “你是誰?”孫雅警惕地問。 “我是誰不重要?!边@句話也是顧茴想說很久的,說出來,舒服了一些,“喜歡佛子?”顧茴直接問眼前這個白凈漂亮的十六歲姑娘。她猜這人在未來世也沒有多大,估摸著也就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撐死四十歲,總不會超過五十。對顧茴來說,五十以下,都是孩子。 面對個孩子,顧茴很是溫和客氣,她也怕把人家一個孩子嚇壞了。 “你什么意思!”孫雅更警惕,口氣不善。但對方畢竟也只是一個看起來年輕柔弱的姑娘,故而她此時并沒有多慌張。孫雅練過跆拳道,一般的姑娘,還真不是她的對手。 她那些小心思,在顧鼓看來都是一覽無余。顧茴看對方也不招呼她坐下,只好自己坐了,把玩著黃梨木桌上品相極好的茶盞,在這個生產力并不發(fā)達的時代,能繞出這樣好的器物,定然是廢了工夫的,可見太尉對這個妻子著實是寵愛。 “你既與太尉結為夫妻,夫妻一體,太尉又甚是愛重你。我勸你,自愛?!鳖欆畎淹嬷樱Σ[瞇看著眼前小姑娘,能好好說,能說得通,她還是不想嚇著孩子。 “你知道什么?少血口噴人!”孫雅臉一下子漲紅了,同時她也心中鄙夷,這些古代封建女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這些女子更是不知道作為一個女人,她們是有主體性的,她們有追求愛情的自由和權力。如果可以選,她也不想嫁給太尉!奈何她在這樣一個女人沒有自主權的時代,即使是婚姻大事,也不是自己能夠做主的。 顧茴一看孫雅這個樣子,頓時就明白了,只怕這是個難說通的。多年跟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讓顧茴發(fā)現(xiàn)人人都有自己根深蒂固的認識,一旦兩人沒有共同認識,一個人就別指望說通另一個人。孫雅雖然是個孩子,但又不是她的孩子,她才沒有耐心掰開揉碎了慢慢跟她說。 既說不通,那就來直接的吧。 “佛子,是我的人?!鳖欆詈粗@個陡然睜大眼的姑娘,一瞬間這姑娘似乎想明白了很多東西。 “你是”世間安得雙全法”!”原來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孫雅悟了,原來偉大圣潔的佛子,真的動了凡心!而只要看到眼前這人,你就不會懷疑這樣一個人能讓佛子動凡心。 顧茴只是笑:“以后關于佛子的任何事,我說的是任何事,你的嘴巴,都不許說不許提?!?/br> “你憑什么——”孫雅話還沒說完,就見顧茴一抬手,整個屋子的東西都漂浮了起來,這下子孫雅嚇得徹底說不出后面的話了,她腿一軟,跌到了椅子上。準確點說,是顧酋落下了椅子,接住了腿軟的孫雅。 然后顧茴笑笑看著對方,打了個響指,就聽“啪”一聲,孫雅面前的杯子直接爆開,再落下的時候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碎末,“關于佛子的一切,你說錯一個字,就如這個杯子?!?/br> 顧茴湊上前問這個漂亮的女孩:“聽明白了嗎?” 孫雅點頭。 “要記住哦?” 孫雅使勁點頭。 顧茴滿意了,離開前她突然想起從鏡堂老人那里承繼來的世間萬相中有個說法,遂回頭試了試:“奇變偶不變?” 孫雅條件反射趕緊回:“符號看象限!” 說完就捂住嘴看著前方美得不像人的顧茴,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 顧茴安慰了女孩一句:“你好好過你的日子,別怕?!闭f著打了個響指,結界消失,顧茴也原地消失。 孫雅已經(jīng)徹底嚇傻了。 難道她穿越到一個奇幻世界?這個世界果然有法力無邊的人,還是知道她底細的人,而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佛子愛上的這人,才是這個世界的女主,她————不是……想明白這一切的孫雅,一下子清醒了,從此徹底老實下來,倒也與太尉越過越和諧,踏踏實實為這個時代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貢獻。 而出門的顧茴,既然已經(jīng)出來辦事了,就索性也去福壽教教主那里走一趟。連小女孩都嚇唬了,福壽教教主好大一個渾身心眼的老爺們,怎么就不能嚇唬了。 經(jīng)此一事,佛子之名更是遠播。 佛子繼續(xù)他的道,而太尉經(jīng)常前來請教,是佛子弘法最有力的支持者。 時光荏苒,自顧茴來到菩提小院,十載歲月過去了。 不管是瘟疫,還是后來的幾次天災人禍,顧茴都陪著佛子走過。這天午后,天陰沉沉,似要落雪。 佛子講法歸來,進了院落,卻沒看到顧茴的身影,他步子一緊,迅速推開廂房門,看到廂房內往日攤放得到處都是的書冊,此時都被收攏,放回了原處,佛子滯住了。顧茴看書很快,也因此到處都是她翻過的書,可這次她把所有東西都歸置好了。 從容的佛子這一刻微微發(fā)顫,院落廂房很小,一眼就能看遍。他不知是顧茴今日尚未歸,還是——,佛子看著整整齊齊的廂房,還是她已經(jīng)離開了。 就像她來一樣,毫無征兆。 佛子直到坐下,才覺得自己指尖發(fā)冷,這時窗外落了雪起了風,佛子第一次覺得這個冬天真冷,這間小屋,其實冷得很。 天漸漸黑了,佛子甚至忘了點燈。 他甚至,忘了自己。他只是覺得冷,坐在那里微微發(fā)抖??墒撬麩o人可問,無處可尋。他更不該問,不該尋。她來就是來,她去自然是該去。這一切道理,佛子比誰都懂。 佛子想到那一年的除夕,她說,“佛子,我覺得,好難過啊?!?/br> 可是佛子,甚至不該覺得難過,他只是安靜地坐著,微微發(fā)顫,也不過是因為冬日的夜,實在大冷。 天越來越黑,越來越冷。 突然門吱呀一聲響了,隨之就是一個空靈清脆的聲音:你怎么不點燈呀?隨著話落,桌上燈亮了。佛子猝然轉身,直直看著進來的顧茴,唇微微顫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