戔戔已連夜命人送信給晉惕，叫他與沈舟頤在春芳齋一敘，談?wù)勍蹈`雙蟬璧的事。

    理說晉惕這種有官位在身的人，一般不會自降身份與布衣會面的。奈何這次的事關(guān)系重大，沈舟頤外熱內(nèi)冷，著實不是個好料理的人，晉惕必須得親自出馬。

    怎么處置羅呈晉惕倒不擔(dān)心，他主要想取得的是沈舟頤手中的東西。若沈舟頤再不識抬舉，他便直接尋個罪名，抓邱濟楚去大獄。沈舟頤素來與邱濟楚交好，見好兄弟落難定然不會見死不救。小小的雙蟬璧既入了臨稽，還能飛出他晉惕的手掌心不成。

    地點約在春芳齋的雅間，戔戔放心不下，和沈舟頤一道前來。

    時逢夏末，清晨寒露沾衣，戔戔披了件雪青的薄斗篷在肩上。沈舟頤恰好也著雪青之色的袍服，兩人同乘馬車，又同上樓閣，郎才女貌，宛若并肩出行的少年夫婦。

    晉惕提前在春芳齋的閣樓之上，瞥見這一幕，妒火又燃。

    他在雅間中擺好了姿勢，靜等二人。沈舟頤似蓄意消遣他，下得馬車后不疾不徐，替戔戔左斂斂衣衫又扶扶簪子，墨跡拖延，好久也不帶戔戔上來。晉惕臉色越發(fā)不悅，骨節(jié)咔咔直響。

    終于二人上樓來，晉惕釘子般的目光把女子鎖住，厲聲道：“戔戔，過來?！?/br>
    戔戔為難，猶豫片刻，看向沈舟頤。沈舟頤神色如恒，對戔戔溫雅地點了下頭。

    戔戔遂走到晉惕身邊，晉惕強勢攬住她的肩頭，語氣不善：“沈公子?！?/br>
    沈舟頤道：“世子爺?！?/br>
    “上次沈公子被打斷的手骨好了，瞧著跟沒事人似的?！?/br>
    “托世子洪福?！?/br>
    二人儼然是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戔戔偷偷掐晉惕胳膊，生怕他脾氣太烈把這樁生意談崩。然在晉惕眼中，和沈舟頤爭奪的已不僅僅是玉石了。

    晉惕故意握起戔戔掐自己的手，亮給沈舟頤看：“上次仿佛警告過沈公子，戔戔與某早有婚約，似你這外男該保持距離才是。即便同行，也該分坐兩駕馬車?！?/br>
    沈舟頤平靜地說：“在下這手骨剛剛?cè)∶煤眯臄v扶一下，并沒別的意思。”

    晉惕瞇起凌厲的眼，咄咄逼人：“是嗎？”

    沈舟頤望向他懷中的戔戔，“不是嗎？”

    戔戔唯恐越扯越遠，便軟聲央求道：“舟頤哥哥，你把雙蟬璧拿出來給世子看看吧?！?/br>
    沈舟頤遂不疾不徐地將呈有雙蟬璧的錦盒呈于桌上。也當(dāng)真是千金不換的寶貨，小小的兩只蟬拿出來，映得雅間滿蓽生輝。

    沈舟頤對晉惕道，“請。”

    晉惕冷哼，對眼前男子無半分好感。諒對方也不敢拿假貨騙他，便也懶得自降身份地多看，不耐煩擺擺手，“晚些時候會把錢送到你府上，按之前說好的價格?！?/br>
    沈舟頤幽幽重復(fù)，“之前的價兒？”

    晉惕眉心驟鎖，“怎么？”

    “您派您侍衛(wèi)夤夜來我府上偷盜一場，鬧得雞犬不寧，再想和我府交易往來，如何還能按之前的價兒。”

    晉惕陰翳：“羅呈的事我并不知曉，價兒是之前說好的，八千兩就是八千兩?！?/br>
    沈舟頤施施然一笑，那有恃無恐的神色，卻并不像退讓。

    晉惕孤鷹般的雙眸充斥著危險，爆發(fā)只在頃刻。

    沈舟頤無足輕重地敲敲桌面，起身招呼戔戔，“好妹子，生意不做了，咱們走吧?！?/br>
    戔戔愕然。

    晉惕戾色道：“沈舟頤，你放肆?！?/br>
    一面將戔戔拽緊。

    戔戔澀聲：“舟頤哥哥，你別……”

    沈舟頤的聲線亦冰冷下來，“你尚未出閣，就不回家了是嗎？”

    戔戔左右為難，咬緊下唇，淚珠懸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無奈下只得甩開晉惕，默默回到沈舟頤身邊。沈舟頤幫她把面紗重新覆上，就要把人帶走。

    晉惕斥道：“站住，別動她?！?/br>
    上前大跨步，重新拽住了戔戔。

    如此一來，戔戔的兩只手臂恰好被兩個男人同時拽住，哪邊都掙不脫。她的姿勢很變扭，如懸崖走鋼絲般，額頭沁出冷汗。晉惕黏膩鋒利的視線軋過戔戔，要把沈舟頤穿透。沈舟頤不躲不避，正面對峙。

    戔戔心下萬分惱怒，自己仿佛成為了這兩個男人爭斗的戰(zhàn)利品。她欲大吼同時甩脫兩人，可喉嚨堵塞，嘴巴也像被無形的力量死死捂住，軟弱無力。

    晉惕目眥欲裂，直接問出來：“戔戔，你心中的人是他，還是我？”

    戔戔慍然道：“放開我，你們把我當(dāng)什么了？”

    沈舟頤放開她。

    可他對她說：“若meimei今日不回賀家門，以后也不用回了?！?/br>
    沈賀兩家合并，沈舟頤現(xiàn)如今是名正言順的家主，為整個家族提供財力支撐。他有權(quán)利驅(qū)逐家族中任何一人，甚至名義上可以不用考慮賀老太君的意見。

    戔戔面色一沉，頓時有種血液凝固之感。她倒不是怕日后無家可歸，只是感覺沈舟頤平淡的話語中，似乎捏著她的死xue。

    她檀口微微張合，用極低極低的聲音問他：“你說什么？”

    沈舟頤無聲，卻道：“你心里清楚。”

    戔戔死死咬著唇，對于賀家的事她心中有鬼，唯恐沈舟頤真的知道了什么。晉惕見她猶豫，忍無可忍，命人將沈舟頤拿下。

    戔戔喝道：“住手?！睖I水連珠價兒地落下。晉惕見她落淚微有一愣，戔戔趁機甩開他，忍辱負重地站回到了沈舟頤身后，“我還未出嫁，還是賀家的女兒，不會和外男走。求哥哥不要和祖母講今日之事，戔戔不愿讓她老人家失望?！?/br>
    沈舟頤冷淡地睨她，未曾搭話。他握住她的手，像掐著一截玉蔥。長兄如父，未嫁從父，他cao控她理所應(yīng)當(dāng)。即便晉惕是再大的權(quán)貴，也逃不過人情二字。

    羅呈等侍衛(wèi)都守在門口，披堅執(zhí)銳。

    晉惕無可奈何，怒吼道：“都退下！”

    他倨傲的臉頰第一次露出沮喪之色，是為戔戔。他容忍不了沈舟頤當(dāng)著他的面把她帶走，用那些繁文縟節(jié)生生將相愛的他們分隔開。等戔戔嫁過來，他非活撕了沈舟頤不可。

    沈舟頤挑眉，“怎么，世子反悔了？”

    “把她留下。想要多少，你說吧?！?/br>
    沈舟頤側(cè)目瞥向戔戔，“meimei覺得應(yīng)該要多少？”

    他扣住她的手隱隱約約在衣袖中，被一層紗籠著，分外旖旎。

    晉惕眼尾泛紅，妒火和恨意欲焚了眼前的男人。方才晉惕曾與戔戔五指相扣示.威給沈舟頤看，此刻卻全報回來了。

    戔戔聲腔中還有些許哽咽之意，沈舟頤便領(lǐng)著她重新坐下，和晉惕面對面。局勢迥然發(fā)生了變化，方才戔戔還與晉惕同坐在一邊眉目傳情，此刻她卻坐到了另個男人身邊。

    晉惕不斷勸自己要忍。

    殺人也不能在這里殺。

    戔戔擦擦眼淚，低低對沈舟頤道：“哥哥莫要再為難世子了，就稍微少要些吧……他的錢都在母親手里，實在也不富裕?！?/br>
    晉惕敏感地嗔道：“戔戔，莫要多言！”

    晉惕本想說“莫要求他”，可這么一來，就好像晉惕這堂堂世子對沈舟頤低聲下氣似的，自尊心決不允許他這么做。

    沈舟頤卻道：“好，聽meimei的。”

    算起來，這兩個男人之間的賬還真不少。先是報恩寺晉惕對沈舟頤的那一頓羞辱，隨即又是燒船、斷骨、流放之仇，如今又要奪沈舟頤奔命得到的玉石?；蛟S更不共戴天的是，兩人的心思還同時放在一個女子身上。今日在茶閣雖無真刀真槍，卻已是場你死我活的廝殺了。

    沈舟頤對晉惕道：“在下是個商人，不懂禮數(shù)，方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不過一碼歸一碼，因著世子從前對賀家的那些所作所為，叫世子區(qū)區(qū)翻個倍，不算苛求吧？”

    他開價了。

    或許他的心腸更狠毒些，想要個五倍、八倍，卻因戔戔方才的祈求，只說兩倍。論起權(quán)利，他當(dāng)然不是晉惕的對手，但卻處在一個微妙的位置，正好制衡戔戔和晉惕。

    八千兩已是天大數(shù)字，如今要翻個兩倍。

    讓了，卻沒讓太多。

    晉惕當(dāng)場欲翻臉，若不是戔戔還在此處，他真要動怒地把沈舟頤當(dāng)場拿下?？缮蛑垲U那冷情又有恃無恐的顏色，就像一個綁票的，手中人質(zhì)就是他心愛的戔戔。誰讓戔戔生在賀家，姓氏冠了個賀字呢？

    晉惕道：“行，應(yīng)你。”

    不知多咬牙切齒。

    他心中在思忖一百八十道酷刑，日后一一加注在沈舟頤身上。

    戔戔臉上也不好看，神色接近于復(fù)雜。她沒想到沈舟頤今日會這般反常，本來答應(yīng)好的事忽然反悔，蓄意為難晉惕，難道他就不怕晉惕像上次那般尋仇報復(fù)么？

    明知晉惕是一匹危險的狼，卻還要挑釁招惹。

    第17章 綿羊

    當(dāng)下雙方立字據(jù)，又簽訂了文書。冰釋前嫌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說兩個男人暫時握手言和。雙蟬璧當(dāng)場被晉惕拿走，戔戔見錦盒中的至寶終于成為自己心上人的了，微有愉悅，卻又不能在沈舟頤面前太過明顯地表示。

    愿晉惕將此寶獻給魏王妃后，魏王妃能慈心大悅，成全她和晉惕的姻緣。

    戔戔私下里問晉惕：“你是如何弄到這么多銀兩的？”

    即便煊赫如魏王府，萬兩金銀也不是說拿就拿得出來的。晉惕聞聲臉色奇怪，卻不肯對她明白相告，似有什么難言之隱。戔戔念及這到底是晉惕自己的家事，沒追根究底。

    待日后她出嫁時跟沈舟頤多要一筆嫁妝，銀兩便能重新流回魏王府了。這樣看來，晉惕也不算虧。

    魏王妃壽誕那日，王府張燈結(jié)彩。晉惕將重金換來的珍寶獻與魏王妃，老人家果然不勝歡喜。趙鳴琴也在魏王妃旁邊盡孝，見此寶物亦兩眼冒光。

    人人都感嘆世子不愧是世子，再稀世的寶物也能信手拈來，卻并不知這對玉曾經(jīng)還有一個默默無聞的主人沈舟頤。

    魏王妃贊：“難得我兒有心了。”

    魏王妃撫摸膝下愛子的腦袋，憐惜之意大起，將其中那對玉蟬放到了晉惕的隨身香囊中。

    “娘親年老，戴這樣的貴物作何，我兒青春正盛，佩之才相得益彰?！?/br>
    慈母之心，把雙蟬璧又轉(zhuǎn)送給了晉惕。

    晉惕費盡心機討得雙蟬璧去，是要博魏王妃歡心的，自己要之無用。但見魏王妃興致正濃，不忍拂拗母親心意，便好言好語地答應(yīng)了，拜謝母親的贈寶之恩。

    旁邊的趙鳴琴見如此母慈子孝之景，剛要說幾句應(yīng)景話，晉惕卻突兀地提起：“母親，都靠賀家小姐的幫忙，兒子才得以尋得此上品，她一片孝心和兒子是一樣的，愿母親能見見她，定然會喜歡她的……”

    語聲未盡，魏王妃的臉就沉沉板起來。

    若在平時，魏王妃沒準(zhǔn)會恩準(zhǔn)晉惕待娶妻之后收賀戔戔為妾，可此時趙鳴琴還在旁邊聽著，魏王妃怎能不顧及正妻的面子，嚴(yán)厲道：“我說了多少次，不要再提及那女人。你的正妻注定是表姑娘，若你還和不三不四的女人糾纏不清，就別怪為娘心狠手辣?！?/br>
    如此話語在熱鬧喜慶的壽誕之日說出來，如兜頭潑下的冷水。瞬間晉惕絕望至極，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個月的苦功，居然都白費。娶不到戔戔，他要這破爛玉石有何用處。

    眾賓客都噤聲，循著魏王妃母子望過來。眾目睽睽之下，晉惕跪在魏王妃腳下挨數(shù)落，顯得落寞又狼狽。

    晉惕這幾日過得不順，本就因沈舟頤悶著火，魏王妃這頓劈頭蓋臉的數(shù)落無疑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也爆發(fā)了，倏然站起來，冷冷道：“趙鳴琴不配為我晉家婦，無論如何，兒子定要娶賀家幺小姐賀若冰為妻?！?/br>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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