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啊，你需要試試這個?！?/br>
    你對琴興奮地說道，抬眼時卻發(fā)現(xiàn)她正看著你。窗外的天色剛暗下來，對面旅館的橙色霓虹燈亮起，而你不曉得這是不是錯覺，那雙淺褐色的眼睛現(xiàn)在有點兒濕潤。琴很快地又裝作沒事。

    「嘿，」

    這種刻意忽略太痛苦了，無論是對她還是對你。你放下塑膠叉子，想著該從何開頭。事實上，你從沒以這種方式度過平安夜——這也是第一次你見到琴，在你心底那位漂亮且?guī)缀跬昝赖呐擞秒p手捏起一個多汁、比她的臉還大的起司漢堡，喃喃著讚嘆的話語后一口咬下。你難以忍住驚喜的笑意，今晚的一切都不像真的，特別是當(dāng)你問了：「所以，你是怎么弄到機票飛過來的？」

    應(yīng)該說，你的確見過琴和辦公室的大伙一起吃臘腸披薩或別的外賣，但起司漢堡？不。

    琴給了你一個眼神，依依不捨地吞下這口后才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唇角，一派輕松地回道：「我搭了便車。有個老朋友剛好要回舊金山，我就問他的飛機上還有沒有一個空的位置，從那兒開過來也只需要一個半小時?！?/br>
    「他的飛機？就像，他的私人飛機？噢……你知道嗎？我還是別再問下去好了?！?/br>
    你在看見琴在理所當(dāng)然中帶點疑惑的表情后，決定還是就此打住。就只是，有時候你會忘記琴跟你不是同個世界的人，在這方面。你用塑膠叉子勺起一口濃郁的起司通心粉，放進嘴里的那一刻表現(xiàn)出了讚嘆。

    你待這口完全吞下后喝了口水，就像一種心態(tài)上的預(yù)備。而后，你深吸了口氣后握住她擱在餐桌上的雙手，輕問道：「一切都還好嗎？」

    在平安夜飛過來找我還有別的原因吧？你還是沒有那么直接地點明，想要盡可能地讓琴受到的傷害小一些，無論她們接下來要談及的內(nèi)容是什么。

    「就只是……」

    琴的聲音微微顫著，那是她壓抑時的表現(xiàn)，還有這抹無奈的笑意。你看著她有些慌亂地用指尖梳了梳隨著年齡而愈加淡色的金發(fā)，眼神恍惚，突地有了想抱住她的衝動。你不愿意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樣，特別是在這應(yīng)該要感到歡樂的節(jié)日里。

    「有時候節(jié)日特別讓人感傷，不是嗎？」

    「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訴我？」

    你希望自己聽上去夠溫柔了。事實上，你有點兒生氣，特別是在想像那男人現(xiàn)在可能正和她的孩子度過一個溫暖、堆滿禮物且有許多人陪伴的圣誕夜時。必要的話，你會為了琴和他拼命的，不管理由是什么。

    她沉默了下來，盯著盤中剩了一半的起司漢堡，在你手心下的拳頭握緊又松開。你們老是讓情景劇的笑聲成為一種背景音樂，而現(xiàn)在聽起來只是讓這個夜晚更加落寞了。

    「……我們發(fā)現(xiàn)這行不通了?！?/br>
    琴開始攤牌，還是沒抬起頭來看向你。

    「婚姻和感情。我們不再談?wù)撨@些事，只是避免見到彼此，已經(jīng)好一陣子了?！?/br>
    在她一口氣說出那些失敗的婚姻諮商、在孩子面前他們搪塞的藉口和不歡而散的協(xié)商后，你吃驚地微微張嘴，但其實并不感到意外，更多的是心疼。她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把這件事壓在心里而不去對任何人訴說？

    「……這都是我的錯?！?/br>
    在琴嘆聲后說出這句話時，你不自禁輕拽了下她的雙手，反駁道：「別這么說?！?/br>
    「但事實是，我太害怕你會因此離開我了，所以從來沒告訴過你——我并沒有那么愛他，從開始到現(xiàn)在都是。一開始這只是陪伴的關(guān)係，意外的孩子讓我們都慌了，但他覺得這是行得通的?！?/br>
    琴變得有些激動，眼眶通紅，你完全沒有辦法打斷這樣的真心吐露。她現(xiàn)在所說的，無論是情緒使然還是事實，也都已經(jīng)超出你的想像了。

    「我早該說實話的，對吧？現(xiàn)在一切都完蛋了，我早該知道我們的感情并不能支撐這么久的家庭生活?！?/br>
    「但我們都愛那孩子，他是我們之間現(xiàn)在唯一還說話的理由。我知道走到離婚是不可避免的，但他的家人堅持完整的監(jiān)護權(quán)——」

    「什么？這一點都不合理，琴。別告訴我你答應(yīng)了?！?/br>
    「不，還沒?！?/br>
    她深嘆一口氣，終于小心翼翼地看向你，那個眼神讓你心碎。

    「但我也不想讓永無止盡的官司毀了他的童年，這樣就不會只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了，我已經(jīng)能想像到我的家人會怎么樣過度介入。」

    就像父親和他的第一任妻子。你想起琴曾經(jīng)在一次下著雨的外勤時間和你輕描淡寫地提過，忽然能夠理解她的徬徨不安是源自于什么樣的記憶。

    「他該慶幸他已經(jīng)不在波士頓了，否則我發(fā)誓會徒手毀了他。」

    你喃喃時皺眉，站起身來在房間里踱步，卻一時間對琴的處境沒有最好的辦法。

    「……我們試過修補關(guān)係了，至少看在孩子的份上。但這太難了，特別是對一個心里有著別人的人來說?！?/br>
    琴也起身去倒水，抽了抽鼻子，在一次宣洩后顯得有些疲憊。聞?wù)Z，你猛地轉(zhuǎn)過身來，感到不可置信地問道：「他出軌了？那個混蛋出軌還這么霸道？」

    「不，不算是?！?/br>
    琴停住，唇瓣抵在玻璃杯上，似乎想到了什么而感到悲傷。過了半晌后她放下水杯，苦笑著解釋道：「他有一個忘不了的初戀女友?！?/br>
    「這聽起來更糟。」

    你走到她的身邊，望著琴雙手環(huán)住了自己單薄的身子，心底的酸澀幾乎要讓你難以呼吸。這是安全感盡失的表現(xiàn)。

    「是啊，你永遠沒有立場去跟過世的人計較?！?/br>
    她輕描淡寫地回道。而幾乎是一瞬間的事——琴又打起精神，對你露出勉強的笑意，說：「說出來后舒坦多了，謝謝你?！?/br>
    有時候你真的不懂她，充滿愛但又絲毫摸不透的那種不懂。彷彿你們兩個之間思考模式上的距離隨著相處越久拉得越遠，你除了困惑以外只有侷促不安，彷彿你終有那天會失去踏進她的世界的門票。

    「琴。」

    你受不了這件事了，光是想像。你知道她的肢體語言正訴說著她打算開啟別的話題來掩蓋失意——琴擦過你的身側(cè)走回餐桌前，用指尖捏了根薯條吃，然后隨意地將油漬抹在一旁揉爛的餐巾紙上，再次看向你時的眼神緩和了很多。

    「你知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br>
    你承諾道，但也十分憂慮琴對此表現(xiàn)出哪怕一絲的失望，幸好那并沒有出現(xiàn)。你看著她露出欣慰的眼神點點頭，然后坐下繼續(xù)享用彼此不同尋常的平安夜晚餐。

    吃過晚餐后，你們坐在偌大的雙人床上看新版的《圣誕頌歌》。這讓你懷念起你們認識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你還是不敢相信琴從沒讀過這個故事，而她在史顧己見到馬里的幽魂時瞪大雙眼的可愛模樣讓你永遠都看不膩。

    有時候你會覺得她還是你最初認識的那個琴。抹去了仰慕、無數(shù)夜里在他人身上的尋覓和疲而不倦的等待，有這么一刻，你覺得自己能夠用最純粹的目光看著琴，對她說出一直埋在你心里的實話。

    「我很開心你來了。」

    這句話對你來說輕松多了，而琴的虹膜在此時成了明亮的琥珀色。

    「嘿，別哭。」

    在琴這么說的時候，你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頰沾滿了淚水。被碰碎的心依然在她的手里。你感到丟臉地抹著臉，試圖讓這看上去不是那么的糟糕，但你也相信以琴對你的了解，已經(jīng)看出這并不是喜極而泣。

    你感到無能，對于琴的處境。甚至是懊悔。如果你能夠早一點跨出那步就好了、如果你察覺到更多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如果你沒有因為自己無聊的情感糾結(jié)而推開她，或許彼此的距離就不會變得如此遙遠。

    「抱歉?！?/br>
    你含糊地說出口，不敢再看向琴。你知道你嚇到她了，這種情緒崩潰卻不像一時間有個水龍頭能關(guān)住似的。在你的印象中，你并沒有在琴的面前哭過，一直以來都是隔著什么的，像是螢?zāi)?，車窗或闔上的門。

    「……我才是該道歉的那個人?！?/br>
    你都還沒想出一句恰當(dāng)?shù)脑拋碚葰夥眨俸龅亻_口如此說道。在你都還反應(yīng)不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前，感覺身側(cè)的床墊塌陷下去，她的指尖搆到了你的襯衫一角，把你拉進一個擁抱。你頓時有了輕微的窒息感，不是生理上的擁抱力道使然，而是精神層面的壓迫，琴的氣味在你防備不及時填滿你的神智。

    「……你知道那不是實話?！?/br>
    這聽起來有些像哀求了，你想，鼻尖湊在她的頸間小心翼翼地留戀這份歸屬感。這種局面從來都不是你擅長的，和琴分享的親密時刻，無論是創(chuàng)傷或是軟弱。你最擔(dān)心的莫過于無法讓她感到被安慰和理解，但事實是，你感覺自己正一點一滴失去對她的認識。

    「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br>
    琴聽起來是真的疲倦，你在此時才聽出了她一直藏得很好的口音。對此你有些驚喜，但很快地不安感的涌現(xiàn)更勝于此。琴松開了這個擁抱后，用一種你沒解讀出來為什么的方式稍微在床墊上拉開距離。

    「我好害怕你會恨我，但或許是我應(yīng)得的?！?/br>
    噢，琴。我永遠都不可能會恨你，無論那是什么意思。你望著眼前這個你秘密地過分在乎了三年的金發(fā)女人，她淺金色的眼睫、溫柔與堅毅并存其中的褐色眼眸和略略消瘦的頰緣……琴就像是你在年輕時那些天馬行空的假想中最美好的集合體，那種所有男孩都會想開口問能不能帶她去返校舞會的對象，而你始終會是在她身邊感到驕傲和一絲酸澀的朋友。

    還沒——永遠都不會準備好失去她呀。你屏住氣，試著將悲傷抽離自己的腦袋，直到琴再開口時，你的心跳像是承受不住這個星球的引力般懸停了這么一刻。

    「我想要你......很久了。不只是把你當(dāng)最好的朋友的那個意思，我知道這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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