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他們在路邊停下，總經(jīng)理伸手按下了警示燈，方向燈開始閃爍，這意味著他們會在這停留一會兒。

    又心只是側(cè)著頭，面無表情地看往窗外，從晚宴結(jié)束后，一路到這為止，在這靜謐的車內(nèi)，她都這么寂靜著。

    「今晚你表現(xiàn)得很好?！箍偨?jīng)理看往身旁，眼神中包含著心疼?！?.....不論是作為公司的代表、或是我的女伴。」

    就算暫時來說心情上不希望她離開自己的小空間，但對方可是自己的上司，又心明白了這點(diǎn)，只好轉(zhuǎn)向他、勉強(qiáng)堆起了微笑。

    「......謝謝陳總。」

    許久，兩人之間隔著那道悠揚(yáng)的爵士樂，是否能夠從中獲得舒緩，只有自己了解。

    五分鐘、十分鐘、多久過去了？又心不明白自己這時該怎么做，如果是薇妮，她一定辦法把場面導(dǎo)回正確的方向上吧？或是說如果在這位子上的是薇妮，她才不會讓情況走到這一步。

    而總經(jīng)理，也一直屏著耐心，暫且放下上對下的職務(wù)關(guān)係，至少，現(xiàn)在他倆都下班了，在公事以外的男女，總可以是個朋友吧？

    接著，沒有什么前奏，或是說他是跟著音樂的旋律，就這么自然而然地淡淡說起。

    「......在人生這條路上，只有起點(diǎn)、和終點(diǎn)?！?/br>
    語氣彷彿變了一個人，不是以那位成就非凡的陳總、也不是那位品味獨(dú)特的中年人，而是一個婚姻中的失敗者、一個單親爸爸那般地?zé)o奈、不得不坦然、又毫無選擇的馀地。

    「人們總以為過程中會有許許多多的中繼站，然后用上一段、下一段、來替自己和不同旅伴之間一起路過的里程數(shù)命名。」

    他看著車窗外，什么也沒有回想起。

    因為在這種事上，他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

    「但這條路只是條筆直的單行軌道，不論沿途的風(fēng)景有多么美好，都已經(jīng)在后頭了、也同樣地，不論受了多少的傷，都已經(jīng)過去了。這條路一樣在走、一樣會抵達(dá)那站早已注定好的終點(diǎn)，不會因為誰而改變，也不應(yīng)該因為誰而浪費(fèi)，人有義務(wù)要珍惜未走完的每一哩路、也有權(quán)力決定該怎么度過?！?/br>
    又心側(cè)過臉讓自己可以好好地看著他，咀嚼著、吞嚥著、并想要好好地記住，這一些話，會是由什么樣子的人、以什么樣子的表情說出口。

    「我經(jīng)歷過一段失敗的婚姻，那種感覺，就像是你最信任的人，在某個夜里，突然割斷了你的舌頭，從此以后失去了味覺，你們以前最愛一起吃的糖果，都變成了一顆顆難以下嚥的碎石，她甚至還嘲笑著你，乾脆以后都別吃東西了吧？反正你什么也都嚐不出來了?！?/br>
    然后，他難得自嘲般地笑了。

    「我只好告訴自己，就忘了吧，不過只是糖果的味道。」

    他看向又心。

    「所以我開始找尋其他的方式，好讓我的路程不至于就這么死去。或許那是一盞香氛、或一張唱片?！?/br>
    「這首歌......不會合你口味的......」

    又心的眼中變得迷茫，是剛才那幾杯紅酒嗎？還是太過用力壓抑著什么，而弄暈了頭。

    「但我愿意試著去聆聽、去感受，否則，我深信自己將會后悔莫及。」

    他盡可能、盡可能、盡可能地不說成是浪漫，他很嚴(yán)肅地談?wù)撨@個話題，因為這是在他深思熟慮以后，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而就職場上一直以來的經(jīng)驗來說，他很有自信。

    那么如果參雜了過多的氣氛，就太過輕浮了。

    「不論你的過去是什么、不論以前有誰陪伴過你，那都在后頭了。就像我一樣，我只在乎接下來還得繼續(xù)走的路?！?/br>
    「你錯了?！?/br>
    又心依舊和他對望著，所以也看見了在他的眼里，那從沒被自己否定過，而錯愕的猶疑。

    「你錯了......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能這么幸運(yùn)，還擁有一條筆直的軌道。」

    「但是、又心，我愿意帶著你走，只要你愿意成為我的旅伴?！?/br>
    他著急了、幾乎要慌透了，明明眼前的雙眸是如此地美麗，卻又像夜空中的銀河一樣，遙不可及。不，他才不愿意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如果抬頭是一片星空，那他就要伸手抓下來。

    「我知道你不是個虛榮的女人、也不需要為了金錢或物質(zhì)而依靠著男人，但你渴望愛情，就算全世界都認(rèn)為你的堅強(qiáng)與獨(dú)立已經(jīng)強(qiáng)大到容不下那些不重要的小情小愛，但你渴望它，我從你的眼里可以清楚的知道，你只是在害怕、你是在求助、你希望能有一個人出現(xiàn)，然后不計較任何所有，就只是單純地......單純地陪伴你、和你一起共度接下來的愛情、僅僅如此就夠了......」

    平復(fù)不住自己，他迫切地想要告訴她。

    「......而這，也正就是我所希冀的、我所愿意的、我給予得起的。」

    只是，聽完了這些告白后，又心卻仍無動于衷，在她的表情上，平靜止水。

    彷彿早已不信任這世界、看透了人們在愛情上施加的迷幻包裝，儘管多么誘人，她也一點(diǎn)興趣都沒有。

    「......如果沒有辦法給我承諾、就不要給我希望?！?/br>
    而她所希冀的，一直以來只不過簡簡單單。

    「我會娶你?！谷缓螅衷購?qiáng)調(diào)了一次。「我會娶你?！?/br>
    「你會娶我？」

    「我會娶你。」

    她伸手揪住他的靛藍(lán)色領(lǐng)結(jié)，將唇貼上了他的山盟海誓。

    她用力地抓牢著他、吻著他、試探著他、讓他一如荒野之中的枯草，終于盼到一滴甘甜的晨露，而發(fā)狂似地汲取著她、霸佔(zhàn)著她、不讓她有任何溜走的機(jī)會、就要她在此時此刻成為自己的一部份。

    他抱起又心的腰，把她整個人連帶著那瀑星空都給蠻橫地倒進(jìn)自己的懷里。

    他拉起坐墊旁的槓桿，任座位漸漸寬敞開來，好讓他有足夠的空間可以呼喊出自己的決心。

    又心把他推了開來，讓他陷進(jìn)已然平躺的椅背上。

    「你會娶我？」

    她又問了一次。

    「我會娶你?！?/br>
    他又回答了一次，沒有絲毫誤差。

    「就算我的過去會讓你承受不了？」

    「你的過去、你的現(xiàn)在、你的一切，全部都會是我的。」

    「包括這個嗎？」

    又心一手壓住他的胸膛，不讓他有任何逃避的機(jī)會。

    接著，另手伸向背后，把禮服拉鍊一瞬拉下。

    他不知道他所送的生日禮物，對又心來說竟然像是種鐐銬，眼前的她正粗魯且極力地想要掙脫開來、巴不得那片虛假的紫色星空立刻碎成破片。

    然后，她終于褪掉。

    禮服掉在她的大腿上，也是她和他之間的位置。

    她將自己的上半身如實奉告予他，一切、所有的一切。

    包括即使在昏暗的車內(nèi)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那身燙疤。

    「......包括這個嗎？」

    他沉默了。

    他以為一切源自于她的潔身自愛。

    卻沒想到是為了遮掩這副身軀、遮掩住她所說的、讓他承受不了的過去......

    原來，在那件禮服以外所露出的肌膚，就已經(jīng)是她最光鮮亮麗的全部了。

    「如果我再告訴你，這不是意外呢？你不需要對我憐憫，因為這些就是我的過去、是我的一部份，所以我不會需要你的同情，也不會強(qiáng)求你接受?！?/br>
    窗外一幕幕的光線在他們身上劃過，讓她有足夠的時間確認(rèn)他的表情。

    于是，她知道是時候該離開了。

    「......幸好，你所給的承諾，我還沒有希望過?！?/br>
    又心默默地替自己又穿回了禮服，這次花上了不少的時間。

    她毫不在意自己還坐在陳總、總經(jīng)理的大腿上，不重要了。

    拉上了拉鍊，她最后再整理了一下，才從他身上離開，回到副駕駛座去。

    等著讓他送回家嗎？她才沒有那么愚蠢，或許他說對了一件事，她根本不需要依靠男人。

    提了包包，她開門，沒有留下半句話，在名貴轎車的后視鏡里，一道深紫色的身影漸漸消逝在無盡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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