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唔......六點的時候有一場，那時候我們在對岸吃晚餐，難怪沒注意到?！惯呑咧眠呍谑謾C上查水舞秀的資料。「下一場是八點半耶？那我們還有一點時間可以慢慢走呦。」

    「水舞秀啊......」阿樹的印象里只有某處公園廣場用來噴小孩的那種。

    「對了，阿樹哥，我問你哦？」蔓婷偷瞄了一眼，確認阿樹的眼眶消腫了以后?！肝覄倓?cè)ハ词珠g之前呀，你接了一通電話對吧？」

    「呃、對??？」

    「是女朋友嗎？」

    「女朋友？」阿樹一臉匪夷所思。

    然而蔓婷卻問得很篤定?！钙鋵嵞?，今天走出捷運站的時候呀，看見了你，我并沒有立刻去找你。因為那時候你的表情很哀傷......就好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樣......」

    原來是那個時候。阿樹想了起來。

    那時候的他，的確是失去了什么。

    但到底是什么？他現(xiàn)在沒有一個答案。

    「是我媽的電話啦?！顾嘈χ貞?yīng)。

    「mama？」蔓婷突然著急了起來?！赴l(fā)生什么事了嗎？」

    「耶？沒有??？就只是打來關(guān)心一下而已?！?/br>
    聽見這種回應(yīng)，任誰都會懷疑起來。「所以你是......想mama想到哭的嗎？」

    「??？哪有？我哪有哭?。　顾哪樣炙查g紅到發(fā)亮了起來。

    「哎呀哎呀、」蔓婷拎起夾在領(lǐng)口的墨鏡?！肝铱梢越枘氵@個哦？」

    「就說沒有哭了啦......」

    「那是為了什么才心情不好呢？」她撇過頭，往人潮聚集的地方看去，盡量輕飄飄地問道?！改阋徽欤硕贾刂氐哪?。」

    走著走著，倆人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既然阿樹沒有說的打算，蔓婷也自知沒有理由追問下去了。

    而且，對她來說，理由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如果那時，阿樹問起了她的理由，她會說出口嗎？

    她會。

    但絕對不是為了讓對方明白事情的始末，吵架的理由、不開心的理由、哭泣的理由，全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讓對方了解而已，了解到，自己現(xiàn)在正在不開心著。

    然后，希望對方關(guān)心自己，就只是要求這個舉動罷了。

    理由是怎樣都好，一點都不重要。

    「阿樹哥?！顾肓艘欢魏荛L的路，直到距離目的地已經(jīng)近到能夠讓兩人將腳步放慢。「我覺得呀，你好厲害?！?/br>
    「欸？」

    「在追逐夢想的這條路上，就快要達成了呢?！?/br>
    阿樹停下了腳步。

    發(fā)現(xiàn)到自己多走了兩步的蔓婷，回頭看了他。

    「......就快要達成了？」

    「對呀。」

    在蔓婷的眼里，阿樹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她認為若不是謙虛、那鐵定就是害羞了吧？很厲害呢、這樣的他。多加了幾分敬佩，她更努力地想把這份感情傳達過去。

    「唔......拿我來說好了，雖然已經(jīng)忘記了為什么？從何時開始？但一直以來都不斷地催促著自己，得要不斷地往模特兒的路上前進才行，至于要走到哪呢？如果哪天能出現(xiàn)在時裝雜志的封面上，嗯、到了那時候，大概就可以驕傲地挺起胸膛，跟大家說我達成夢想了吧？」

    阿樹的心思，在陷入納悶與痛苦地回憶之前，被這番話給拉了回來?？傆X得現(xiàn)在不是自己的場合，或許蔓婷只是想要聊聊自己的故事而已。

    那么，剛才也哭過一次了，還是先擱著吧。

    這時，他感受到臉上淋了幾絲冰冷。

    抬頭一看，今日的晴天只支撐到這時為止了，綿綿春雨又悄悄地灑落下來。

    「有時候會聽見人家說呀，當模特兒好輕松哦！天生長得漂亮就好了嘛，反正有發(fā)型師有服裝師會打理一切，攝影師會告訴你怎么擺動作，簡簡單單地拍幾張照就能賺錢了......」

    「哪有這種事。」阿樹無意識之間脫口反駁了這么愚蠢的說法?！改挠腥说膲粝胧禽p松的......」

    「不過我還真的是沒有資格像你一樣生氣呢?！顾缓靡馑嫉乜嘈Φ??！溉绻且婚_始就明白，自己在追夢的路上會這么艱辛、一開始就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才前進的人、像你這樣子的人，鐵定是會很生氣的吧。」

    「......我嗎？」阿樹也心虛地低下了頭。說老實話，他根本從來就沒有想過那么多，他只是知道自己會成為一個很偉大的攝影師，然后為此不斷地按下快門，如此單純的傻勁而已。

    但蔓婷不會知道這些?！傅窍裎易约貉?，一開始還真的認為當模特兒就是一件這么棒的事呢，我只有看見成功后的模樣，然后幻想著自己也能理所當然地享受那一切，然后對自己充滿了信心、也告訴身邊的人，就是這么簡單哦！我就是這么輕松地就能圓夢了！......哈哈、像個笨蛋一樣?！?/br>
    沒有壓力地只是單純間聊著自己的心得。她一開始是打算戴著這樣子的面具和阿樹傾訴，但免不了地，到了這時還是掉了下來。

    表情變得重重的，就像今天的阿樹一樣。

    「所以、當時告訴著自己，上了封面后就能算是完成夢想了，還抱持著給自己設(shè)定了多偉大的目標那樣子的想法，說得好像很驕傲、很要求自己似的，其實心里根本就還認為不過只是件輕輕松松的事。所以、當我真的開始在這條路上踏出第一步后，那腳踏實地的一步......就只是一步......就突然感受到了，像現(xiàn)在一樣，腳好痠呀！的感覺。」

    她原地踱了幾步，然后無奈地聳起肩膀。

    「我才開始了解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摘下畫家帽，戴在阿樹的相機上，替它遮擋這場雨?！高€記得第一次投面試的時候，吃不下也睡不著的，期待了好幾天，但真正上臺的時間卻是連一分鐘都不到。我還記得當時，在臺下其中一位女士看了看我、點了點頭......為什么特別記得她呢？因為其他的人連頭都沒有抬起來過、連給我一個機會都沒有、連給我一個看見他們表情的機會都沒有?！?/br>
    她伸手輕輕揮掉臉上被沾濕的地方，并看了下手錶，距離八點半還剩不到十分鐘。

    于是他們又一邊前進。

    蔓婷繼續(xù)接著說?！负髞碛直凰⒌袅藥讏龊?，我才終于說服自己，不能再這樣子繼續(xù)做夢下去了，別人是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有勇氣過來這里，而同樣待在等候室里的我、那樣子隨隨便便的我，根本就是在嘲笑她們似地、根本就不尊重這一切?！?/br>
    慢慢地，人潮往河岸一處聚集過去，他們在最靠近水舞秀的位子。

    而阿樹和蔓婷，他們停在人群之外。

    「然后才終于開始了呀，我的旅程。」她面對阿樹，笑了一笑?！笧榱速I那些一大堆的保養(yǎng)品呀面膜呀什么的，我接了家教、又在餐廳打工，還去研究塑身cao，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忙上好久呢、嗚咿－－」她意思意思做了幾個小動作示范給阿樹看。「－－對著鏡子練習自己的表情、練習動作，有時候很奇怪呦？不管怎樣擺，就是看起來越來越不自然，然后就會生氣地大哭一場，哈哈......嗚、」

    她瞇著雙眼笑著笑著，在那彎睫毛下突然滴落一珠淚晶，勉強壓抑著的嗓音，終于還是哽了聲咽。「......就算都已經(jīng)這樣子了、都已經(jīng)這么努力了，一直到現(xiàn)在，還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要我......」

    「那、那一定是他們太沒有眼光了啦......」阿樹又不禁脫口而出，他不相信這種事，那可是蔓婷欸？那個......那個真的很漂亮、很活潑的蔓婷欸......

    「......阿樹哥、謝謝你啦?！乖谕讣t難穩(wěn)的表情稍稍冷卻了以后，蔓婷反倒是輕輕拍了拍阿樹的胸膛，要他別在意?！杆匝?，對我來說，在追逐夢想的這條路上，我真的、還離好遠呢、」

    但當她再說這段話時、這段阿樹認為最揪心一段話時，表情卻是輕松的。

    好像早就已經(jīng)釋懷了一切，訴說著微不足道的生活瑣事那般坦然。

    「但你就不同啦！」話鋒一轉(zhuǎn)，她又變回阿樹的小粉絲?！鸽m然呀，完全沒有把我這個模特兒放在眼里這點很糟糕，但是相信我！就我的眼光來看，你真的、真的已經(jīng)是個偉大的攝影師囉！」她對阿樹豎起了大拇指?！肝铱吹恼掌芏?，相信我，你的作品絕對是最棒的！所以......你就快達成了呢......」

    語未落盡，在他們倆人的剪影之間，彩虹色的光束從水面上打了出來，在微微細雨的夜空中映上琉璃樣的晶瑩。

    讚嘆聲自人群中稍起稍落，下一秒，水瀑竄上云端，降下絲織般地水幕，穿插在一道道的光影之中，優(yōu)雅地跳起了舞。

    「阿樹哥！快呀！」

    蔓婷拿回帽子，往前跑去。

    阿樹被叫了醒來，他愣了一會，趕緊拿起相機。

    快門聲響在蔓婷回首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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