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放學(xué)，我被班導(dǎo)留校輔導(dǎo)數(shù)學(xué)，他是全校罕見富有教學(xué)熱忱的年輕老師，平時常常特別加強(qiáng)幾位某些科目進(jìn)度落后的學(xué)生，但我倒是第一次被他留下來。

    批改完那份我絞盡腦汁才好不容易填了幾個格子的數(shù)學(xué)考卷，他擰著眉抬頭看我。

    「孫語寧啊，我知道你以后不想走學(xué)科升學(xué)，但好歹月考成績也要顧一下吧？你再考這種分?jǐn)?shù)，期末會被當(dāng)?shù)舻??！?/br>
    看在他用心良苦的份上，儘管不耐煩，我還是安靜地聽他碎念。

    「我當(dāng)然也做過學(xué)生，被當(dāng)?shù)舻脑捠罴龠€要花那么多心力讀補(bǔ)考，你每天都在練琴，一定也不想浪費(fèi)那些寶貴的時間吧？快高三了，暑假是最明顯會感受到學(xué)測壓力的時期，被補(bǔ)考甚至重修耽擱真的很不值得?！?/br>
    我瞪著他桌上的筆袋發(fā)呆，這些話已經(jīng)被各科老師說得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你看現(xiàn)在都晚上七點(diǎn)多了，你一份題目寫兩個小時還只勉強(qiáng)及格。算了，今天先這樣吧，你早點(diǎn)回家?！?/br>
    「謝謝老師?！刮铱焖偈帐昂脮⒖屉x開學(xué)校，我現(xiàn)在可是每天都期待回家練琴呢。

    每天彎過六條安靜巷弄是我上下學(xué)的家常便飯，但走在本該寧靜的第三條巷弄，氣氛卻又一絲不同，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景象，卻還是不免毛骨悚然。

    幾個男嗓吆喝著，摻伴豪放的笑聲和嗤之以鼻的調(diào)戲聲，嬌柔的女聲不斷啜泣，我天生不是個具有正義感的女孩，又特別畏懼這種魁梧壯漢，因此決定趕緊報(bào)警再躡手躡腳快速通過，和他們的交集能少則少。

    但當(dāng)我播完電話，經(jīng)過這群別校的不良少年時，微弱的月光映照在地上披頭散發(fā)的女子身上，我霎時頓住腳步，那星空紫色的長發(fā)，我一輩子不可能忘卻，是林詩晴！

    她嬌弱地倒在地上，衣衫襤褸，不斷發(fā)抖，從前的盛氣蕩然無存，無助的模樣如同被丟棄的小貓，我下意識便想上前為她解圍，明知不自量力，卻還是有股衝動，也許，是奪走姜井衡帶來的罪惡感吧？

    「林詩晴??？改恩高中的校花是吧？果然漂亮，我聽說你現(xiàn)在沒有那個姜井衡的保護(hù)了吧？終于輪到我們了……」

    「你不要靠近我！你知道我爸是什么人嗎――」

    「我當(dāng)然知道！但又怎么樣？你以為我混這行的怕那區(qū)區(qū)什么董事嗎？」

    原想理性的等待警察到來，但眼看其中一個男子即將侵犯她，我想都沒想，拎起一旁的花盆上前砸去。

    時間彷彿瞬間停滯，空氣變得稀薄，盆栽的陶瓷裂成碎片，泥土散落一地，男子沒有察看傷處，反倒是一聲怒吼后轉(zhuǎn)向我，猙獰的怒容讓人不敢想像他下一秒會怎么報(bào)仇，前所未有的恐懼涌上心頭，手無寸鐵的我什么也不能反擊，唯一能做的，只有懊悔自己的莽撞。

    「你這丫頭是不要命了嗎？」驚天動地的吼聲響徹云霄。

    一旁的小弟也跟著叫囂：「你好大的膽子敢對我們老大出手！」

    「老大，你乾脆把這個賞給我們吧！」

    「哼！也罷，還是里面那個比較有價值，等我出完這口氣，隨便你們怎么處置?！?/br>
    林詩晴錯愕的瞪著我，彷彿正在問著我瘋了嗎。

    面對逐步逼近的幾個男人，我深吸一口氣，咬著的下唇幾乎快滲出血。我沒有任何可以臨時防身的隨身物品，附近也沒有路人經(jīng)過，更沒有能耐面對他的拳頭和渾身肌rou。

    就在肥大壯碩的拳頭即將落下時，最靠近我的男人一聲慘烈的哀號，往后跌坐在地上，痛苦的扶著后腦杓，他兇惡的面目蒙上一層震驚和懼怕。

    「你帶她先離開?！沟统练€(wěn)重的嗓音重我后方深沉的傳來，不用轉(zhuǎn)頭我也知道是誰，只有他能帶給我這樣的安全感，只有他能讓別校的幫派露出這樣的懼容。

    「可是你――」

    「這才幾個而已，沒什么困難！快走！」難得聽見他對我提高音量，我只好立刻照做，他沒對我的魯莽破口大罵已是萬幸。

    姜井衡以寡敵眾的能力果然名不虛傳，在我快速跑向林詩晴時，完全沒有人上前阻攔。

    林詩晴面色慘白，我扶起她顫抖又冰冷的身軀，快步往公寓的方向狂奔。

    我們停在街角的墻邊喘息，她就算狼狽不已還是不減風(fēng)采，垂落的發(fā)絲半遮住輪廓精緻的臉龐，看上去馀悸猶存，臉色慘白，甚至還沒整頓好衣著。

    「欸，衣服穿好吧，這里隨時會有人經(jīng)過?！?/br>
    她瞅了我一眼，沒有吭聲。

    「難道你想被學(xué)校的人看到嗎？這附近住了很多改恩的學(xué)生。」

    「反正我的名聲已經(jīng)夠差了?！箖嵐苓@么說，她還是用發(fā)顫的雙手緩緩扣好制服的鈕扣。

    「……」我實(shí)在不知道該怎么反駁這個事實(shí)。

    沉默了片刻，我猜她已經(jīng)扣完每一顆扣子，正在沉淀心情。

    「你瘋了?！乖俅伍_口，她卻丟出這句令人匪疑的話。

    「你才是?！?/br>
    「干嘛救我？別以為我會原諒你?！顾琅f瞪著我，但眼淚卻如同潰堤般不斷滑落。

    「我也沒原諒過你?！刮冶鞠霊z憫她，但她出言不遜卻讓我怎么也放不下身段。

    她不斷啜泣，長發(fā)遮住她的側(cè)臉，我看不見她的表情?！该髅髦牢液弈悖瑓s又幫我，你這么做真的很壞！」

    「難道你寧愿被那些別校的男生侵犯嗎？」

    她再度沉默，只是一直哭個不停，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很不堪，像個搶走她男朋友的壞女人。

    「他、他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你可不可以把他還給我？」不是第一次看見一個人在我面前大哭，卻是第一次看見一個曾經(jīng)憎恨的人在我面前崩潰。

    「……」

    「以前的那些事，我都跟你道歉好不好，但我拜託你把他還給我，沒有他的日子，我真的過不下去，做什么都好痛苦……」一向盛氣凌人的林詩晴如今泣不成聲的懇求我，卻完全勾起了我塵封的怒火。

    「你覺得那些事是一句道歉就能解決的嗎？你從小不愁吃穿，要什么有什么，你能體會像我這種什么都沒有的人花十年努力追求的夢想一夕之間完全破滅的感受嗎？」

    她竭盡全力的大哭，「我真的很后悔，真的很對不起……你要什么補(bǔ)償我都能給你，但求求你，他真的是我的一切――」

    「你夠了，我喜歡他不是為了激怒你，請你不要把我說得那么隨便?！?/br>
    她怔怔地望著我，「你是真的愛他？」

    「當(dāng)然?！谷缃瘢夷軋?jiān)定地瞪著她美麗的眼眸，說出自己真心喜歡著姜井衡?！笀?bào)復(fù)你根本不值得拿自己的幸福做賭注?！?/br>
    她垂下頭，彷彿失去了信念。

    此時，我也瞥見不知在不遠(yuǎn)處等待多久的姜井衡，對上我的平靜的眼神后又繼續(xù)低頭滑手機(jī)。

    「你要怎么回去？」

    她低頭不語。

    我轉(zhuǎn)身用眼神向姜井衡求助，他收起手機(jī)，緩緩走向我們。

    姜井衡在我們面前停下腳步，靜靜地問：「要送你回去嗎？」

    林詩晴猛然抬起頭，她的眼眶盡是淚水，剛麻痺的情緒似乎又再度涌現(xiàn)，但我看得出來，她很努力想把淚水憋回去，卻怎么也做不到。

    「你……要載我嗎？」她的嗓音顫抖著。

    「嗯。」

    我看了他一眼，并往回家的巷子走去，「路上小心。」

    一直到摩托車消失在街口，我才緩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