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烏莉沉默著低下頭，從他的角度看，那是愧疚與痛苦的表現(xiàn)，然而，埋下去的臉龐上，她只露出厭倦的表情。越急切只會令她想要更快脫身，但即便如此，也沒到令她討厭的地步。

    然而。

    周聿澍說出了這樣的話：“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我愛你……”

    假如他不說這句話就好了。

    周聿澍自顧自地吐露愛意，完全沒注意到莫烏莉的神情有何改變。她的聲音突然降低了溫度，直截了當?shù)靥釂枺骸澳阏娴膼畚覇?？?/br>
    “我當然……”

    莫烏莉站起身，彎腰拿了東西，她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你爸爸的丑聞被媒體知道了，最近記者在醫(yī)院外面蹲你。所以你得延遲出院?！?/br>
    “??？”周聿澍一頭霧水，“怎么會泄漏出去的？”那是一則平平無奇的家族逸事，大概就是周聿澍是他mama一夜風流生的孩子，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他mama一直壓著這件事，偏偏最近無緣無故就被曝光了。

    莫烏莉回答：“我也不知道。這種爆料人都是匿名的吧？你就在醫(yī)院多住一段時間吧。”

    她再見也不說，干脆出去了。

    莫烏莉的心情變差了。

    到門口時，她遇上專門負責這里的護士，很客氣地打了招呼，然后問了一些東西。莫烏莉直奔消防通道而去，手拿外套，踩著樓梯往下走。她進了中間的避難層，出于安全需要，這一層不作辦公使用，甚至連裝修都沒有。

    有其他同事在地上做了折疊床、氣墊椅和野餐布之類的布置，易思違獨自坐著，專心致志對著電腦學習。

    莫烏莉來勢洶洶，腳步敏捷，長發(fā)向后飄舞，整個視野疾速晃動。易思違完全沒反應過來，想躲避也來不及了。什么？干什么？等等！不過話說回來，他為什么要躲？心里這樣想著，他卻已經(jīng)站起身。她來到了他面前。

    莫烏莉需要發(fā)泄一下。

    她湊近吻他，那是僅靠嘴唇完成的親吻，短暫，簡潔?？墒?，莫烏莉沒有遠離他，兩張臉近距離地對峙。青筋在跳動，易思違消除訝異，抑制著傾瀉而出的不快，緊緊抓住她。想要推搡她，卻猝不及防被她按住，并非做不到分割，只是畏懼傷害。兩條手臂交錯重疊，維持著分崩離析前的依存。

    他用不屑的眼神望著她：“讓開?！?/br>
    她來回打量他，說出與他意愿截然相反的話：“吻我?！?/br>
    他一動不動，甚至別過臉，竭盡所有抗拒。易思違感到傷心，但他沒有說出口。只要和她在一起，失控前強烈的暈眩感總是令他惡心。

    莫烏莉低聲說：“這里只有你和我，只有我們兩個——”

    她沒能說完，語句中斷在吻里。

    他的手撫上她后頸，徐徐向上滑，托住枕骨的位置，以便加深這個吻。她的手臂從身后繞過他的背，牢固地纏住腰。

    作者有話說：

    第45章 私奔（6）

    半年以前, 夏季暑熱未消的尾端，作為跨國制藥企業(yè)代表，莫烏莉受邀參加一個醫(yī)藥行業(yè)的峰會。

    她在業(yè)界內(nèi)很有名, 不光是美貌出眾，能力也非同凡響。雖然在業(yè)界內(nèi)會有用美色換人脈的傳聞，但莫烏莉并不是很在乎。垃圾喜歡誹謗強者已經(jīng)是常態(tài), 越愛埋怨別人，就越發(fā)只能深陷無能的漩渦, 這種場面最有意思了。

    不過近幾年, 她看膩了。

    靠在這一行當打拼, 之后又進行房地產(chǎn)投資, 莫烏莉賺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但從不掛在嘴邊。

    她只穿隱藏logo、材質(zhì)上乘的服裝，不會燙染太夸張的發(fā)色, 不運營社交賬號，參與活動也不會輕率地發(fā)表觀點。她住著視野很好、相當豪華的別墅, 一個人住在那里，沒邀請任何人去過。

    就算是公司里每天打交道的秘書也不知道她有哪些家人, 養(yǎng)了寵物沒有, 平時過著怎樣的生活，以至于有次接到莫星云的電話, 還以為他是騙子。

    莫星云正在國內(nèi)的普通企業(yè)上班，考研時租房苦讀，每天缺乏運動, 只吃外賣, 幾個月胖了不少。后來工作, 天天加班, 更沒時間鍛煉了，肚子大了幾圈，大二時陰郁王子的影子早就沒了。這幾年，他和女友戀愛長跑失敗。他的父母，也就是莫烏莉的叔叔嬸嬸不怎么干涉他，最近正在美滋滋地歐洲旅行。夫婦倆一句英語也不會，好在膽子大，加上太有錢。

    比起關(guān)心他，兩位長輩還是更關(guān)心莫烏莉，但怕吵到她，影響他們在她心里的好感度，于是讓莫星云代勞聯(lián)絡。莫星云怕堂妹怕得要死，又想求爸媽幫自己分擔房貸，最終還是一個電話打過去。

    想不到被她秘書一口回絕：“莫女士沒有哥哥！”

    “嗯，對對對，她只有一個jiejie，我知道?！蹦窃菩稳缢朗?，沒有靈魂地解釋，“我是她堂哥，你問了她本人就清楚了?！?/br>
    夏日炎炎，莫星云在寫字樓里吹著冷空調(diào)，沒有想到，堂妹竟然剛好為了開會回國，而且有空，主動叫他吃飯。

    莫烏莉不愛吃蟹粉面，但還是點了，不澆澆頭，面條分成一根一根的吃：“你有事嗎？”

    莫星云今天要跑業(yè)務，脫掉外套，把領(lǐng)帶往后甩，吃了一口面，說：“我爸媽想問問你近況而已?！?/br>
    “挺好的，”莫烏莉淡淡地說，“我會打個電話給嬸嬸?！?/br>
    兩個姓莫的人對坐吃飯，過了一陣，他忽然問：“你現(xiàn)在住哪啊？”

    莫烏莉冷笑：“你要來我家嗎？”

    莫星云差點噎?。骸澳菛|西……骨灰盒你還沒埋？”

    她不回答，掏出香煙，想了想又放回去。

    莫星云喝了一口湯，說：“你也該放下了……我還是覺得，當初根本沒必要插手南國的事。你只要正常地上你的學，考你的大學。你是為了她學醫(yī)的，現(xiàn)在你不是根本沒當醫(yī)生嗎？說難聽點，她的人生關(guān)你什么事呢?！?/br>
    莫烏莉已經(jīng)不再吃了，抱起手臂，戴著墨鏡。她彎了彎嘴角：“虧你有臉說，只有男的才會這么厚臉皮吧。”

    “是吧，”莫星云飛快地承認了，把臉埋在面湯碗里，“就是因為厚臉皮，所以我們才能像蟑螂一樣生命力頑強。”

    “女人也是忍耐著跟蟑螂交-媾活下去的?！?/br>
    “沒準還會享受，這個世界早就爛成一團了?！?/br>
    最后是莫烏莉刷的卡，莫星云想擺哥哥派頭，她沒給他機會。兩個人走出店外，外面艷陽高照，一片暴曬。

    莫星云抬起手，不說拜拜，轉(zhuǎn)身走了。

    莫烏莉開會的地點離周聿澍家很近，周聿澍剛好也在國內(nèi)，干脆兩個人一起回家探親。

    周聿澍已經(jīng)運動員退役，但現(xiàn)役時期就經(jīng)常世界各地飛，朋友也遍布全球。像他這樣的家世和人生經(jīng)歷，當然不可能老老實實坐辦公室上班。他也不需要。

    最近，周聿澍在搗鼓什么原創(chuàng)潮牌，從朋友里挑了幾個設計師，他自己也參與，準備設計出爆品。他在社交賬號上有一些粉絲。

    周聿澍拿設計圖稿給莫烏莉看，莫烏莉不予置評。周聿澍興沖沖地跟她描述自己的藍圖，講自己欣賞的歐美歌手和相中的韓國組合，他會盡量進行商務聯(lián)絡。

    莫烏莉說：“加油。是你的話，肯定可以的。”

    周聿澍很開心。

    然后他們做了愛。這個話題沒有后續(xù)。完事以后，莫烏莉走到浴室洗澡。浴室恒溫且保濕，甚至還有電視屏幕。但是，她閉著眼仰頭，讓花灑中的水從頭頂噴落。

    軀體靜悄悄地佇立著，有工作，有丈夫，有足夠多的錢，有健康的身體。一切都很好，好得令人羨慕?？墒?，時不時地，尖叫的念頭會突然從七竅里鉆出來，只有用冷水壓下去才能阻止。

    好無趣，好空虛，好無聊。好想大叫，好想窒息，好想死死碾壓什么東西，好想狠狠毀掉什么人，好想看到誰崩壞的表情。

    這是一種過于極端的想法，莫烏莉很清楚。她并不是真的要做這些事，她只是……只是需要握緊這樣的權(quán)力。

    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升起，周聿澍家有不少房子。

    在市中心，他家有一棟帶花園的公寓。莫烏莉見他家長就是在那，一看到那棟房子，她就喜歡上了那里。結(jié)婚的時候，莫烏莉提到了那里的房子，周聿澍成功把它要了過來。但是住進去以后，莫烏莉就發(fā)現(xiàn)打理院子非?；ㄥX，性價比很低，所以之后又賣了。

    這一次見面，他們約在了一間山上的別墅。莫烏莉還是頭一次去。

    室內(nèi)裝潢很有設計感，莫烏莉很喜歡。

    后來離婚時，她要了這里作為補償之一。雖然離婚冷靜期就住進來，發(fā)現(xiàn)交通不便后又掛出去了，但價值還在上漲，所以還是沒急著賣。

    事實上，莫烏莉和周敬如關(guān)系不錯，是平時能一起去健身房的關(guān)系。他懂的很多，什么都能聊兩句。一開始，莫烏莉?qū)λ麤]興趣，但是，萬一離婚，沒準能通過這個人幫忙多分點東西。周敬如想知道周聿澍的消息，莫烏莉透露給他，就這么簡單。

    漸漸的，私底下，周敬如也喜歡和她在一起。他們一起去參加讀書會，也去了企業(yè)的踏青，私下吃過幾次飯。

    但是，每次當著周聿澍的面，周敬如就要下意識裝出不熟的樣子。莫烏莉想，這種詭異的避嫌和自作多情是有點小惡心。

    在家聚餐中，周家的武則天又和家里沒地位的男主人鬧了不愉快。周敬如和周聿澍的mama是絕對的女強人，在家和職場都說一不二。他們吵架，惹得好不容易來吃頓飯的三個晚輩尷尬。

    結(jié)束晚餐，周聿澍要去父親那里，由周敬如開車送莫烏莉回去。

    周敬如和莫烏莉聊天，他最近在頭疼董事會周聿澍投票的事，一點都不出莫烏莉所料。實際上，他根本不用cao這種心的，因為周聿澍并不是在針對自己哥哥，周敬如的擔心是典型的一己之心度人之腹。不過，她也沒必要點明。

    他沒有直接送她回去，而是一起兜了兜風。莫烏莉輕輕靠在車窗上，默默往外看。

    開到了一座山上，周敬如下車散步，莫烏莉也跟著走下去。從山上能看到整座城市的夜景，頭頂?shù)男切敲赖昧钊似翚饽?。這里是更私人的地盤，不會有其他游客，也不會有層巒疊嶂的帳篷。

    那天是9月26日，周敬如向莫烏莉坦露心跡。說實話，莫烏莉有點意外，她實在沒有刻意做什么，可能是基因作祟，他們兄弟dna里刻著同一種取向。

    身穿一襲黑的男人和女人站在山頂?shù)挠^景臺，外面是一望無垠的星空。他站姿挺拔，雙手插在口袋里，渾身透著從未受過巨大挫折的驕矜。夜色中，她幽靜的臉異常的誘人。

    周敬如有過不少感情經(jīng)歷，絕大多數(shù)時候，對方都是對自己抱有好感的。他認為她也一樣，他說：“雖然我不相信愛情，但我感覺我們是靈魂伴侶?！?/br>
    莫烏莉有些困惑地笑了，她的所有情緒都很美，美的東西常常讓人忽略表象下的實質(zhì)：“你覺得我愛你？”

    周敬如欣慰地點了點頭。

    無緣無故，她想起了南國的話。

    南國想陪mama一起生活，說“我愛mama”，然后被莫烏莉冷嘲熱諷的時候，她支支吾吾地說：“你知道什么叫愛嗎？”

    南國曾經(jīng)向別人控訴過莫烏莉：“她很冷血，沒有心，也不會愛人?！?/br>
    南國在自己的日記本里寫：“有些事就算跟莫烏莉說了她也不懂。這不是她的錯，她天生就很遲鈍。但沒關(guān)系，我愛我meimei?！?/br>
    愛是什么？

    聽到她的提問，周敬如十分篤定，有理有據(jù)地說道：“你嫁給了聿澍，但你還是愿意幫我。這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只能給你帶來危險。你把我的利益置于自己之上。這不就是愛嗎？”

    莫烏莉望著他，狐疑不決，不明所以地問：“是嗎？”

    “嗯，”周敬如回答，“這就是真正的愛?！?/br>
    她在思索。視線慢慢移動，落在他身后，不過，那不是在欣賞夜景，只是單純的放空而已。像是踩踏雨后打濕的沙子，水會從淺灘下滲透而出，更多的回憶隨之涌現(xiàn)。但是，這一次想到的不是南國，而是別的人。

    “怎么了？”周敬如溫柔地詢問。

    愛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就算不去想，她也活到了今天，活得好好的……是這樣嗎？之前的她一度非常想死，南國死的時候，她已經(jīng)認定了這世界乏味透頂。后來消磨了一段時間，然后，她是怎么堅持到今天的來著？

    “嗯？”莫烏莉回過神，露出毫無破綻的笑容，“沒什么?！?/br>
    三個月后，在冬天，莫烏莉向周聿澍提議離婚。

    作者有話說：

    第46章 私奔（7）

    “喂？”

    “喂, 喂喂？是莫烏莉？真的是莫烏莉？”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