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久，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到冬天，莫烏莉的手總是冰涼的。

    她用手臂環(huán)住他，從背后抱著他，說：“沒關系的，下次吧。”莫烏莉的體溫實在很冷，但她貼緊他，終究還是讓他感覺到了暖和的錯覺。他們是相互支持的關系，如果她有失誤，他也會包容她的。聞京低著頭，抬起手，也想拍拍她作為回應。就在那一瞬間，他聽到了什么聲音。

    短暫。輕微。

    難以確定。

    像是鼻子里發(fā)出來的嗤笑聲。

    第4章 春季（4）

    聞京還想努力一下，但過程不太順利。

    他又去了一次洗手間，再出來，莫烏莉坐在床上，毫無戒備，仿佛不需要準備。漂亮的腿交疊著，她在看手機，嘴角掛著一絲笑。莫烏莉把手機放到床上，也不鎖屏，讓它亮著。是微信的界面，她在跟別人聊天。

    這種時候，她在和別人說什么？他心里一緊，開口的前一秒，莫烏莉突然抬頭。

    她的表情透著說不出來的溫柔：“我?guī)湍銌柫笋R原成績。通過了。你考得很好哦?！?/br>
    他們學校是先進行實驗考試，再進行筆試。假如閱卷快，班委可以提前打聽到成績。

    聞京松了一口氣，坐到床上：“真的？那就好。不知道我物理怎么樣……”

    “我再幫你問問，”她站起身，把手提包收好，沒忘記把安全套裝回包里，“那我走了。”

    “你去哪？”

    莫烏莉說：“回家。過兩天潘朵然和我兩個人去吃火鍋。你要去嗎？”

    聞京突然著急起來：“你們還一起玩上了？！怎么關系就這么好了？她男朋友不也是我們宿舍的嗎？”

    “是嗎？我沒注意。”

    “你……我……”聞京氣得噎住了，“我和田亦關系又不好，你非要跟她玩？你是我女朋友！我跟他們勢不兩立，在宿舍里打照面話都不說一句，你想什么呢？”

    放在平時，他一生氣，莫烏莉就會過來安撫他的情緒。但今天，她卻像故意的一樣，站在床沿，一句話也不說，只默默打量他。

    他坐著，本來氣勢就短一截，最可恨的是，剛剛還發(fā)生了那種意外情況。

    她太久不說話，害他精神內(nèi)耗得不行。莫烏莉長得漂亮，平時那么好，還幫他查成績，他丟臉的一面也被她看到，他卻為了一點小事瞎嚷嚷。聞京一下又后悔了。

    莫烏莉的電話響了。

    她接通，講了幾句。莫烏莉說：“我不和她玩就是了，你消消氣。我先走了哦?！?/br>
    她走了，把門關上，留下他一個人心里七上八下。聞京走到窗邊。這個房間的窗戶對著樓下。他看到她上了一輛不錯的車，駕駛座上的人露了個側(cè)臉，是個和他們年紀差不多的男生。

    交往這么久，聞京連莫烏莉父母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更不用提她堂哥。

    莫烏莉坐上車，說的第一句話是：“小星王子，晚上好啊?！?/br>
    莫星云說：“你少罵我兩句。”

    莫星云和堂妹長得不像，是旁系血親，卻沒少被人誤會。他們相似的地方是神態(tài)，都冷冰冰的，都長得很聰明。光這一點，就夠他們比親生的更像親手足。每當被問，莫烏莉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否定：“我可沒有哥哥。”

    本來莫星云是有話想說，可一見到本人，又說不出來了，只好說：“我今天去同學家住。你可以回去了?！?/br>
    “好?！?/br>
    “過年不回去？”

    莫烏莉說：“叔叔他們準備去三亞玩吧？”

    到家樓下，車停了，莫星云說：“你也可以一起去?！?/br>
    莫烏莉下了車，說完才把車門關上：“我怕熱?！?/br>
    過年以前，莫烏莉和潘朵然約在商場見面，潘朵然真的很愛遲到。莫烏莉隨便逛彩妝店，隨便用他們的試用品。等潘朵然到的時候，她已經(jīng)涂了很多睫毛膏。

    潘朵然風風火火地跑過來，身上穿了一件金燦燦的短款羽絨服，包是彩色毛線織的：“你今天看起來好漂亮！不過你平時也很漂亮！”

    “謝謝?！蹦獮趵虿蛔杂X地皺眉，可能是因為潘朵然飽和度太高了。

    “我們先去火鍋店拿號，然后到卡拉ok房唱一個小時，你喜歡唱歌嗎？你要是不喜歡，我們還可以去按摩椅……”

    莫烏莉打斷她：“我拿好號了，我們直接去吃吧?！?/br>
    坐在火鍋店，莫烏莉在用筷子涮rou，潘朵然直接把整盤丸子倒進鍋里，油濺出來，好在她穿了一次性圍裙。

    莫烏莉說：“你今天一個人？田亦回家了嗎？”

    潘朵然邊吃邊說：“他和易思違他們?nèi)ネ媪??！?/br>
    對面的人抬起眼，可潘朵然完全沒察覺。

    莫烏莉的語速適中，音調(diào)平穩(wěn)，和剛才沒有任何不同：“易思違平時是個什么樣的人?。俊?/br>
    潘朵然正在把不小心吃到嘴里的頭發(fā)絲弄出來，不假思索，直接作答：“他是個很有個性的人?！?/br>
    “……”

    “長得很帥，心地善良，渣男臉的野生小動物。我們都喜歡他?！?/br>
    “私底下也這樣？”

    “嗯，”潘朵然突發(fā)奇想，“我把他叫過來吧？正好問問我對象他們在干什么——”

    “不用了吧！”認識以來，這還是莫烏莉頭一次這樣強硬，雖然很快又歸于平靜，“不要叫別人了。今天不是說好就我們倆嗎？”

    潘朵然很單純，馬上就把手機收回去了：“啊哈哈，也是哦?！?/br>
    潘朵然拉著莫烏莉拍了好多照片，單人的，合影的。她發(fā)了微博和朋友圈。吃完飯后，兩個人走在路上，潘朵然一直在玩手機，莫烏莉則在走神。

    潘朵然邊敲手機邊說：“我微博粉絲變多了，有人找我發(fā)零食的廣告。你說我要接嗎？”

    莫烏莉隨口說：“可以啊。”

    “又有人點贊我！這次的圖都沒怎么修，那家店光太好了?！?/br>
    “是挺好的?！?/br>
    “你化妝這么漂亮，為什么平時不化呢？”

    “會傷陽痿男自尊?！?/br>
    潘朵然這個人太無害了，隨隨便便，馬馬虎虎，讓人對她沒防備。心底話竟然不經(jīng)意地脫口而出，就連莫烏莉自己也嚇了一跳。她望向潘朵然，潘朵然還傻呵呵地笑著——她笑不是因為莫烏莉的話，她壓根沒聽到，她笑是因為她剛才用手機刷到了一只小浣熊洗棉花糖的視頻。

    潘朵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后說：“你剛剛說什么來著？”

    莫烏莉回答：“我說你很可愛?！?/br>
    “對呀！”潘朵然笑得超開心，“我就是很可愛！”

    春節(jié)的時候，城市難免冷清下來。

    看到叔叔和嬸嬸海邊度假的朋友圈后，莫烏莉收拾了行李，準備回去。

    剛來異地上學，她沒有帶很多行李，讓別人寄快遞太麻煩，打從一開始，她就打算回去收拾東西的。

    莫烏莉鎖上門，下樓準備去高鐵站。

    樓下有放假了的小孩聚在一起玩。一個問另一個：“你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另一個說：“吃了我mama做的飯?！?/br>
    可能因為剛來這個世界，一切都新鮮，小孩的樂趣總是比大人多很多。這樣的情形很日常，卻莫名令她感到溫馨。

    車站人來人往，正是一年一度的高峰期。軌道和站臺間沒有護欄，只要往前多走走，就能輕易墜落下去。風很凜冽，莫烏莉站在邊緣，任由腳尖冒出站臺，懸空在面臨危險的可能中。人偶爾會被空虛召喚。以前看過書上，說這叫做高地效應。

    值班的站務員在吹口哨，喝令乘客后退。車要進站了。

    哨聲像劃破妄想的小刀，她慢慢地退回去。

    叔叔和嬸嬸家住的小區(qū)很舊，整棟樓只有六層。到冬天，樹木也枯萎，外壁滄桑，滿墻都是漆黑的藤蔓。

    住在這里不是缺錢，而是新房子沒出來。這里就要拆遷了，到時候又能拿到一筆錢。叔叔嬸嬸感情很好，住在漏水的爛房子里也很開心。親戚鄰居都說他們是模范夫妻，雖然莫烏莉覺得，他們開心真正的底氣還是存折。

    莫烏莉背著包上樓，用鑰匙開了門。

    叔叔他們?nèi)ヂ糜?，家里收拾過，窗戶緊閉，她先打開通風。

    很小的時候，她就跟著爺爺奶奶來了叔叔家。高三時，她去了戶籍所在地準備高考，在那邊呆了一年，之后馬上上大學。就算是這樣，叔叔家里也一直有她的臥室。

    莫烏莉把行李放下，為了擋灰，桌上鋪了舊床單。她拉開，把桌上的照片扶起來。小時候，莫烏莉愛美，也喜歡拍照。照片有她一個人的，也有兩個小孩在一起玩的。

    冰箱里沒有食物，附近超市也關門，莫烏莉給自己煮了碗面，坐到電視機前吃。家里的茶幾是木制的，有些年頭了，沙發(fā)也翻新過，以前是皮的，后來掉得太多，就補成了布的。

    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很沒勁，而且是一年比一年沒勁。她不覺得煩，只是隱約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在走下坡路。越來越無聊，越來越無趣。

    莫烏莉吃完面，洗了碗，洗了個澡。她一個人坐在碎花沙發(fā)上，在電視節(jié)目的聲音里看教科書。寒假很閑，她就預習了下學期的課程。莫烏莉不是喜歡學習才學習的，只是沒什么事可做，解解悶而已。

    電視機里的人開始一年倒計時，莫烏莉還在看書。直到倒數(shù)完，一年過去了，歡呼聲四起，她才抬起頭。

    屋子里很安靜。

    整個世界都很安靜。

    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該睡覺了，晚上天冷，莫烏莉走到窗邊，準備把窗戶關上。她拿著手機，漫無目的地看著。潘朵然發(fā)了一條微博，是一段視頻。莫烏莉點開，是潘朵然和她男朋友田亦在擺各種姿勢。

    莫烏莉看了兩遍，按住進度條往前拉，最后到一個位置停下。

    有男聲在說“好冷”。

    易思違的聲音很特別。

    莫烏莉打開微信，點開潘朵然五彩繽紛的頭像，假裝隨意地對她說：“新年快樂。在家嗎？”

    潘朵然發(fā)來好幾條幾秒鐘的語音。

    “沒有呢！”

    “我在和朋友爬山！”

    “跟你說，冷死了，我對象叫我們?nèi)タ葱切牵Y(jié)果下雪了。月亮還看得到，但是星星一點都沒有。凍死我們了！”

    “新年快樂寶寶！”

    莫烏莉才聽到第三條，潘朵然已經(jīng)發(fā)來一個視頻。她點開，是潘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