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嶼 第20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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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剛剛扎破的耳洞。 這個追殺他數(shù)年的人慢慢靠近,沈溯微亦反應(yīng)過來,一把將他推開,清脆的童聲叱道:“走開,別碰我?!?/br> 他還記得朔月在留影珠中是如何頤指氣使地說話。 北商宮被推了個趔趄,卻放下心來。這是朔月不錯,他甚至哈哈大笑:“不愧是孤的女兒,跟孤的脾氣十成相似?!?/br> “來人,請公主上座!” 帶著魔氣的宮女們圍攏過來。沈溯微再走時,不著痕跡地繞開了他撞過的那根柱子。上座才發(fā)覺衣衫被冷汗?jié)裢噶恕?/br> * 另一邊。 徐千嶼等了兩夜,沒有再等到少年沈溯微。她隱約感覺他出事了,就在上一次見面之后。左思右想,不能再等下去。 “這地方很好,可是日子久了也很憋悶?!边@日天一亮,她便同道君道,“師兄,我想出來。你放我出來,不然,你至少給我把劍?!?/br> 靈溯道君聞言,面容沉寂下來。 他的眼瞳漆黑無神,沉寂時,透出一種無措的神態(tài),令徐千嶼忐忑,心中又劃過不忍??伤€是直直地看著他,沒有退卻。 半晌,道君點點頭,道:“確實少些什么?!?/br> “你去哪里?”徐千嶼眼睜睜地看著他化霧消失。 她等到傍晚,道君重新出現(xiàn)在閣子內(nèi)。 他身上落滿雨珠,雨滴在他漆黑的發(fā)絲上滾動,一滴滴落在地上。他手中拿著一把狹長的白色的長劍,垂眸以袖將它擦拭干凈。 徐千嶼咽了咽口水,他將劍從鏡子下遞過來,她拿過來,出鞘半邊,銀光映亮她的臉頰。 這是闊別已久的敗雪。 是她前世的佩劍,亦是奪去她性命的劍。她看向靈溯道君,眸光泛著亮。 靈溯道君側(cè)頭打量著她,呼吸隱有些沉,平靜道:“這樣果然好多了?!?/br> 他知道徐千嶼愛自由,做籠中之鳥她會不快。 鏡中這些日子,不過是水中花月,都是他的妄念罷了。 周遭狹小的空間,慢慢地溶解邊界,擴(kuò)大了一周,能讓徐千嶼站起身來。她忍不住問:“師兄,你受傷了?” 這只有一個原因,他受傷勢弱,心魔才會擴(kuò)大。 靈溯道君道:“不要緊?!?/br> 徐千嶼沒再發(fā)問,嗡然以敗雪劍刃與他相對,沈溯微以蒼闕接住。她的劍術(shù)進(jìn)步許多,但比起百年的劍君還差些道行。 徐千嶼在鏡中行了一個弟子禮:“師兄,指點我劍法?!?/br> 靈溯道君沒有說話,以劍光相對,就像從前那般。他在師門教她劍法,陪她喂招。 劍尖撞在鏡面上,鏡面現(xiàn)出一道霜花般的裂痕,徐千嶼目光一定,忙將劍收回,藏在柱后。 另有一個原因,她覷見太上長老又來興師問罪了。 下一刻,太上長老的聲音響起,冷嘲熱諷:“道君親自允準(zhǔn)劃定魔國,承認(rèn)了魔王的存在,又為何去魔宮鬧事?你可知這是什么行為,草莽,小人,出爾反爾!您將仙宗的顏面當(dāng)成兒戲?” “且為何偏偏挑選魔王迎娶魔后之日,知道外面?zhèn)鞒墒裁礃幼?,說你沖冠一怒為紅顏,去搶白裳仙子!” 靈溯道君沒有應(yīng)答,拿劍尖敲敲柱子,示意徐千嶼從背后出來,繼續(xù)練劍。 徐千嶼提著劍出來,與他隔空過招時,心中想了許多事。 原來為了陸呦隕落的謠傳是這樣來的。 卻不知道他的隕落是怎么回事,還想再聽聽看。 太上長老的聲音繼續(xù)傳來:“也許是天意昭昭,謝妄真做不成魔王。東方出了一個大魔,仙魔兩界都久攻不下,很有可能是新的魔王,這下你打算如何處置?還要割地?她好像并不買賬,只想生靈涂炭?!?/br> 靈溯道君終于開口了:“將大陣之力借我?!?/br> “你在說什么?” “將靈氣漩渦之力抽出來給我,我一人足矣。” 太上長老并不同意,拂袖離去。 徐千嶼聽到了“東方大魔”相關(guān)的事情,便豎起耳朵,想要多聽些信息。 若沒猜錯,他們說的是應(yīng)該就是洛水。洛水前世差點成了新的魔王,與仙門與凡間為敵,但他們還不知道她曾經(jīng)隱匿在仙門中。 晚上又有一客拜訪。 那女修摘下兜帽,露出一顆森白的骷髏頭,竟是花青傘。她與鏡中的徐千嶼對視片刻,又轉(zhuǎn)向靈溯道君,不安道:“道君叫我來有何事?” 靈溯道君道:“我想叫你卜一卦,關(guān)于徐千嶼?!?/br> 花青傘一滯:“你不會是找我報仇吧?當(dāng)年事,我亦很抱歉。我也沒有想到我追殺你師妹,會逼她掉下崖底……” 靈溯道君:“卜卦?!?/br> 花青傘只得往地上拋了一枚銅錢。 但那枚銅錢轉(zhuǎn)了數(shù)周,竟然豎立在地上?;ㄇ鄠阋喑粤艘惑@,盯著那枚銅錢。 靈溯道君:“何解?” “鏡中有轉(zhuǎn)機(jī)?!被ㄇ鄠愕?,“也只有這些信息了?!?/br> “她的魂魄……” “早就散了。”花青傘道,“本就是凡胎,被魔王殺死的,死透了,便是道君你也沒辦法復(fù)生?!?/br> 道君追問:“那轉(zhuǎn)機(jī)是什么?” 花青傘亦很難解釋清楚:“也許只是……也許只是……她還有什么東西,留在世間。” 沈溯微眼睫一顫,目光溫潤地滑過徐千嶼的面頰,落在她手中敗雪上,不知道在他想些什么。 地上豎立的銅錢,卻緩慢地轉(zhuǎn)動了半周,落下的陰影也發(fā)生著變動。 徐千嶼知道,這也是天道傳遞消息的一種方式,和易長老拿司南和銀算盤諦聽天道旨意相似。只是她看不明白。 靈溯道君與花青傘卻仔細(xì)地讀懂了。 花青傘驚而去抓銅錢,靈溯道君卻擋住她的手:“可以?!?/br> 花青傘道:“你瘋了吧?它這樣是讓你做魔王。” 她繼續(xù)道:“謝妄真原本好好的,誰知怎么回事他就做不成魔王,東方又出了一個比謝妄真更厲害的魔,還與上界有些瓜葛,上界又不想讓它回去。此魔不可控,若為魔王,天下慘痛?!?/br> 傳說中的神界稱為上界,據(jù)說靈氣也是從上界流入凡間的。 “它給你的指點,是叫你行滅世之神通,雖然一次殺不死兩只魔,但能削弱謝妄真與東方大魔的力量。它會加持你復(fù)蘇的神通,等到復(fù)生所有凡人,來世再將大魔殺滅,殺滅它的方法,便和靈石鏡中的轉(zhuǎn)機(jī)有關(guān)?!?/br>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趁機(jī)將你師妹復(fù)生?!被ㄇ鄠銊褡璧溃暗悴荒転榱诉@件事——你行此種罪孽,就算不灰飛煙滅,也必遭天譴而入魘。天地間亟需平衡,你會成為新的魔王。難道你想成魔嗎?” 靈溯道君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說罷,我自有我的打算?!?/br> 花青傘道:“你若是想要逆轉(zhuǎn)死生,可以等飛升之后。何必自毀前途?” “我心有掛礙,已不可能飛升?!膘`溯道君冷靜道,“既是有利于蒼生,不如做些好事?!?/br> “我本以為你……”花青傘語塞,沒有把那個“瘋”字說出來,“我本以為,你會拼了命找謝妄真報仇;本以為你自千嶼死后,便什么都不放在心中。沒想到……” 靈溯道君笑了笑,容色似透凈的玉石:“我是凡胎,徐千嶼也是凡間的孩子。世間眾生中,有無數(shù)個我,亦有無數(shù)個她?!?/br> 花青傘無言以對,深深一揖,拾起銅錢告退。 靈溯道君坐定片刻,從鏡子中抽出敗雪。 徐千嶼已經(jīng)從方才二人的對話中窺知事情全貌:當(dāng)年他是先滅世又復(fù)生了所有人,才有了“今生”。她知道,他想要帶著敗雪去做這件事。因為“千嶼”已經(jīng)死了,帶上她的劍,相當(dāng)于帶上她的人。 但徐千嶼抓住了敗雪,望著他道:“師兄,我的劍,可以留給我嗎?” “可以。”道君頓了頓道,“留給你吧。” 他看她的眼神冷靜,已經(jīng)徹底宛如注視自己的心魔。但他仍然遵守諾言,沒有殺她。 “師兄,早去早回?!毙烨Z在他背后道,“一會兒見,一定要來找我啊?!?/br> “好?!膘`溯道君摸到手上的絲絳,想到了心魔所說的“千秋萬歲,永結(jié)同心”。 他心知肚明是回不來了,但帶著這個美夢,也是好的。 徐千嶼將劍轉(zhuǎn)了向,等他身影消失,方擦了下眼淚。 她也要走了,挑一個師兄不在的時候悄悄地走。 無真跟她說過,洛水的夢境是她的“境”。徐冰來亦跟她說過,她的那個沒有使用過的神通,是為“破境”。 她有一個可以破境的神通,不知是否是他們所說,“鏡中的轉(zhuǎn)機(jī)”。 徐千嶼自神魂中找到那個“一把劍夾在兩片墻垣”的銘文,閉目以數(shù)日來積攢的靈氣反復(fù)催動。 銘文之上金光閃動,一個虛幻的仙影做出劈砍的動作,仿若示意。徐千嶼一劍斬下,困住她的靈石鏡面滋地裂開一道縫隙。她慣用木劍,如今換回尖銳的鐵劍,力拔千鈞,片刻后靈石鏡面轟然破碎,粉晶炸開。 這個夢境亦坍塌崩潰,地面,鏡子,閣子全部化作透明,消失不見。 系統(tǒng):“啊啊啊啊啊……” 失重感陡然襲來,徐千嶼墜入透明的無盡海中,視野之中,許多個碩大的鮫珠般的氣泡向上飄去,與她錯肩而過,發(fā)出短暫的吟嘯聲,氣泡之內(nèi)自有一方悲歡離合。 那是無數(shù)個夢。 而她墜入了洛水的境中。 第171章 夙愿(六) 徐千嶼人在下沉, 手卻沒停,長劍一勾,兩只泡泡砰地炸裂。又是幾道炫目的劍光閃過, 泡泡一個挨著一個化為齏粉。整片無色之海震顫起來, 像怒發(fā)沖冠的人, 徐千嶼被包裹她的水波顛簸得眼前發(fā)黑,無法穩(wěn)穩(wěn)持劍。 震顫傳到很遠(yuǎn)之外。 浮在空中的尹湘君,注視著好似在沸騰的運河水。 不久之前,洛水以自身為媒, 帶著那兩人沉下去了。他毫不懷疑洛水“境”的能力,但現(xiàn)在她不知出現(xiàn)什么問題,竟沒能壓住這兩人。 尹湘君又看向天。在他頭頂, 弦葭的烏云密布的天幕如干涸的壁畫, 開始剝落, 斑斑駁駁的天似乎變成了胸腔, 隨另一人痛苦的心跳震顫,伴隨著呼吸聲。